天气已经接近傍晚了。
吴六奇与孙九苏慕站在一座茶肆的顶楼,俯视着面前这座不算小的院子。
这是一座典型的驷马拖车式的潮州民居,前后七八进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
“查过了,胡家媳妇自从进了这个院子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而且这个院子里面据邻居们的说法是里面虽然一直有人住但却很少人出来,最为可疑的是,这座院子的主人据说是郑捕头。”
孙九嘴角微微的挑起,与吴六奇苏慕一起居高临下的望着这座不算太大的院子。
“从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消息来看,这个院子里面有十几个人,没有下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院子的主人是郑捕头,我们也不会忽略了这个地方。”老宋站在孙九的左侧,一边仔细的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一边道。
吴六奇冷冷的哼了一声:“捕快不是累世为业吗?这个郑捕头是怎么回事?”
“郑元生是以前饶平的郑老捕头养子,郑老捕头仅有一女,二十多年前,他出去缉捕盗匪,回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个孩子,当时差不多十几岁左右的样子,据郑老捕头说是在盗匪那救出来的,家人已经都被匪徒杀了,所以就把他带了回来承袭家业,这孩子习武十分刻苦不说,难得的是聪明机智,十八九岁便随着他养父一起办案,数年之中竟然连破大案,而且全都办成了铁案,郑老捕头因伤过世之后,他就承袭了郑老捕头成了本县的捕头。”
“养子?”吴六奇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不远处的街角,一名卖菜的小贩向着这边打出了一串的手势,老宋扫了一眼:“郑元生来了。”
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一身灰色劲装的郑捕头微笑着走向了院子,来到门口轻轻扣了几下,不大的功夫,自高处可以看到自屋中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来到院门前,小心的问了几声,这才打开门将郑捕头放了进去。
郑捕头走到院子中,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番,却见不远处的那个茶楼之中,窗子紧紧的闭着,根本看不出有人的样子。
苏慕冷冷的哼了一声:“果然小心。”
吴六奇嘿嘿一笑:“夜半也怕鬼叫门吗,不小心点怎么成?”
站起身来,看着郑捕头匆匆走到屋门前,而屋内几个人,却将一具女尸抬了出来。
几个人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灭口。
院子里,在郑捕头的指挥下,几个汉子抬过一顶小轿,然后将女尸放了进去,由两个汉子抬起小轿,二三个汉子在郑捕头的陪伴下走向门口。
吴六奇嘴角微微的抽动了几下,看起来,他们是想借着大家都在家中吃饭的机会将女尸送出去。
院门打了开来,先是由二个汉子走了出来,警惕的扫视了一番四周,向后做了一个手势,几个人才走出院落,将门关好。
几个人伴着小轿向外走了段路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竟然出现了几个人,郑捕头微微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却发现那几人竟然是几个面生的菜贩子,还有几个却是刚刚坐在一旁歇脚的脚夫。
郑元生正想令人退回去,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猛的抬头。
在茶楼的楼顶上赫然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个并不认识,是一个约有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而另外三人的样子,却令郑元生双目一凝!
“郑捕快好悠闲啊,怎么,带着家眷出游吗?怎么不带个丫鬟?”
话音未落,三人已经飞跃而下,悄无声息的坠落在郑元生的面前。
眼看着三人飘然而落却是点尘不惊,郑元生目光微微一缩,脸上却泛起了笑意:“怎么,孙管事,吴公子,还有这位先生,这么有闲心?来喝茶?几人可是找的好地方。”
“那是自然,如果不是找到这么个好地方,怎么能看到一场好戏?”
“好戏?三位到这儿来看戏是不是找错了地方?那怡和戏园也快开场了,咱饶平那里的戏可是最棒的,三位若是想看戏现在赶过去时间还够,在下就不和三位聊了,告辞。”
吴六奇嘿嘿一笑:“急什么啊?没事没事,咱饶平哪里没有戏可看啊?郑捕头,就说现在吧,我刚刚可是看到有人把一具女尸放到一个小轿里抬了出来想毁尸灭迹呢,你说我应该不应该报官啊?”
郑捕头微微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却不自然的拧了一下眉头。
原来,自街道的前面转出了十几个着飞鱼服挎绣春刀的汉子。
郑捕头转过头,向身后扫了一眼,却暗暗吃了一惊!
八九个小贩脚夫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各持着一把已经出鞘的雁翎刀!
郑捕头回过头,目光微变,狠狠的盯着站在身前的三个人:“看起来,你们应该知道些什么了吧?”
吴六奇轻轻一笑:“你说呢?”
“今日准备的如此周全,即便是你们没有发现胡家媳妇的尸体你们也没打算放过我们喽?”
“徐家上下几十口子,郑捕快,你放过谁了?”孙九的笑意中带着丝丝的寒意,“即便阿良不是徐家中人,你不也一样置他于死地?”
郑元生轻蔑的一笑:“孙管事,你也太天真了吧?你真以为吴良就真的是无辜的?咱们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说的那位吴良,在徐家住的几年中经手那么多帐目,他能不明白徐家倒底是干什么的?他吴良为什么忽然间反出徐家?一年前为什么又跑过去要带走徐家小姐?你们真以为是徐家悔婚?”
孙九与吴六奇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有着几丝的凝重:“那么说起来,你也是组织中的人喽?”
郑元生抱着双手,眼中却满是傲慢:“我只是组织中的一个小小的卒子而已,怎么,两位想从我身上找出点东西来?那可真的是作梦了。”
吴六奇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你?组织中的人?恐怕不是吧?人家可是说过了,你不过是一条喂熟的狗而已。”
郑元生眼睛微微一缩:“是谁说的?”
吴六奇微微挑了一下眉头,好像想说什么似的。
暴起!
郑元生前跨一步,右手自袖中抽出一支铁尺,向着吴六奇兜落砸下!
却不想几乎是在同时,吴六奇腰间缅剑弹出,一点寒星兀自点向郑元生的咽喉。两人竟然都打的突袭的主意。
眼见势危,两人一触即退,第一个回合竟打了个平手。
而正在同时,抬轿护轿的几个汉子竟然同时发力,将那顶小轿砸向围在后面的李家护院,在护院们忙着躲避尸首小轿的时候,众人同时发力,冲入了院门之中。
但是门却并没有关闭,苏慕身形一闪,数丈之地竟是一闪而过,最后踏入门中的汉子还没有来得及将门关闭,苏慕的手掌却早已经印在了那汉子的后心,那汉子根本没有来得及反映,便被震飞数步,随着一口鲜血喷出,那汉子却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苏慕手一翻,将门猛的一关,却听得门后一阵劈劈叭叭的疾响,苏慕微微凝力,一扇大门却已经被他拉离了门框,随着苏慕吐气开声,那扇数十斤重的大门便已经被苏慕掷了出去,就在那木门重重落地之时,苏慕的身形却自门后闪现,兔起鹘落之间,苏慕探手将身边还未反应过来的灰衣汉子手中的刀夺了过来,反手便将那汉子劈倒在地。
在眼花了乱之间,苏慕毙敌,避箭,掷门,夺刃可说是一气呵成,竟然还隐约中透露出一种美感!
而此时,反映过来的李家护院这才随着孙九涌入院中,将院子内的八九个灰衣汉子团团围住。
也就在此时,郑元生亦前踏一步,手中铁尺带着破空之声疾挥而出,竟是一种不要命的以命搏命的架势。
吴六奇却在同时不退反进,手中缅剑如毒蛇般弹起,剑尖直指郑元生的要害,剑尖未到,剑风却已经令郑元生感觉手腕处寒气逼人。
好剑!
郑元生暗暗叹了一句,手中铁尺一翻,砸向吴六奇手中的长剑,却不想吴六奇早已经料到此招,手中剑如灵蛇般弹起,削向郑元生的右臂。
郑元生心中暗暗赞叹,无怪这吴六奇年少成名,这眨眼之间的数招,出招之狠辣刁钻,竟是远超常人之外。
思索之间,郑吴两人连连交手已经不下十数招,两人竟然不相上下。
这两人,一个胜在招式老辣,经验丰富,自十余岁出道之后,大小数十战,尺下格杀无数凶徒,而另一个,自幼追随锦衣卫百户习艺,用招完全习承了锦衣卫中人的阴毒狡诈,常常有出奇不意之阴险招数令郑元生手忙脚乱,应付不迭。
吴六奇手中剑再次挥出,几个阴险招数逼得郑元生后退数步才稳住了步伐,正在此时,郑元生却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贴骨而来!
匆忙间,郑元生也顾不得其他,俯身侧滚,待跳起身来时,却见刚才的地方正站着那十几个锦衣卫,为首一人,手中绣春刀寒光闪闪,竟是连归鞘的动作都懒得做!
郑元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胸中的怒气,他自然明白,想跟这些锦衣卫讲什么江湖道义却是找错了人,刚刚不过仅仅是一人偷袭罢了,有的时候对付一个人那些锦衣卫一涌而上的时候还少吗?
而就在此时,郑元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锦衣卫与吴六奇的包围之中!
“怎么?几位还打算围攻不成?”郑元生面带嘲弄的看着众人。
吴六奇嘴角轻轻一挑,指了指轿旁的尸体:“郑捕头,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了,咱们还在意那劳什子江湖道义?”
郑元生看了看仰面躺在地上的苍白女尸,目光中却依然透出了一种嘲弄:“吴公子,我刚才也说过了吧?是要让徐家鸡犬不留,这最后一个余孽如果不死,哪还能说什么鸡犬不留?还有,如果不是吴公子昨日找到那胡阿大,本捕头我还不想那么早就动手将吴良干掉呢!怎么样?吴公子,咱家的连环计如何?”
吴六奇轻轻的拍了拍手,笑道:“不错不错,郑捕头,看起来,本来连胡阿大也是你下手的目标吧?”
郑元生点了点头:“你猜的不错,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们竟然如此快便想到了其中的诀窍,那么什么苏先生便是苏慕吧?果然不应该心软将他们留下啊!”
吴六奇嘴角微微一挑:“就凭你们那几个人,还想对付苏大哥?”
话刚说完,苏慕与孙九便已经并肩走出了院门,吴六奇扫了一眼几人,轻轻的努了努嘴:“看到了吧?估计你那些同伙都已经伏法了,你呢?是束手就擒呢还是……”
话未落,郑元生手中铁尺却已经猛然间挥了出去,身随尺进,竟是一股有死无生的打法!
而他的目标,却依然是吴六奇!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在说话,吴六奇依然没有放松过警惕,见到郑元生那有死无生的打法,嘴角微微一挑,不退反进,手中剑如电般激射而出!
但是郑元生却根本没有做出迎战的姿势,在两人交错之后,他毫不停留的向外冲去,但是,他却仅仅踏出了数步而已。
微微停顿了一下,郑元生苦笑着转过身,看了看一脸微笑的吴六奇,微微摇了摇头。
张开嘴想说什么,腿上却完全没有了力气,缓缓的跪倒在地上。
而他的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却扎着一把不足尺长的短剑。
吴六奇微微撇了一下嘴:“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要小心别人手中有第二把武器吗?”
孙九摇了摇头:“侄少爷,这把袖中剑,你是什么时候打制的?”
看着一个锦衣卫上前将短剑自郑元生的后背拨下,然后仔细的察看了半天,这才抬起头来:“吴公子,人已经死了。”
吴六奇点了点头,转头望向为首的锦衣卫汉子:“李小旗,后面的事情,就劳烦你们了。”
李小旗微微抱拳,算是应了下来,吴六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过锦衣卫递过来的短剑,微微挽了一个剑花,甩掉了剑上的血滴,再次插入左手袖中。
冲着孙九微微点了点头:“走吧。”
说完,吴六奇立即转身,缓缓的走了数步,却身子微微一晃,颓然栽倒。
却没有倒在地上的感觉。
勉力睁开眼睛,看着苏慕关切的眼神,吴六奇轻轻的咕哝了一句:“还好没摔着。”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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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微微的吐了一口气,却感觉胸前一疼。
看来,昨日一战,竟然触动了旧伤,这便是吴六奇不得不使诈将郑元生击杀的原因,如果被郑元生发现自己有伤在身的话,估计自己可就要麻烦了。
想坐起身来,却感觉身上一点劲也使不出来,这时候,门被推了开来,微微转头,苏慕走了进来,看到吴六奇已经醒了,苏慕轻轻的笑了起来:“醒了?”
点了点头,吴六奇问道:“我怎么……坐不起来了?”
“听孙九说,你半年前便受过伤,昨天和郑元生打斗的时候又被震动了伤处,原本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伤势再次加重了许多,你自然没有力气起身,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可以起身了,不过,这次杀了郑元生,咱们可是惹了个大麻烦。”
吴六奇在床上点了点头:“郑元生在饶平的威望很高,这次郑元生被杀又被锦衣卫掺合了一把,这事情果然很难处理。”
苏慕目光中露出了赞赏之色:“是啊,咱们这次本来就比较麻烦,又有名声不太好的锦衣卫作证,很多人都说是锦衣卫怀恨在心,栽赃给郑元生,要不是有锦衣卫的人在前面顶着,咱们可就要直接面对RP县城里这几万人的仇恨了。”
吴六奇有些无奈的苦笑一声,对于锦衣卫在乡野之民中的认识,可并不算太好。
即便是江湖中人,因为锦衣卫也负担着监视江湖门派的任务,因此,这锦衣卫一词,对于江湖中人来说,也是厌恶的很。
但是偏偏这几件事情,李家竟然与锦衣卫连着打了数次的交道,在这次之前,李家与锦衣卫仅仅是互通消息而已,偏偏此次,为了能够将郑元生等人一网打尽,再加上之前吴六奇为了调查徐家灭门一事与锦衣卫潮州百户所打了数次的交道,这事收尾之时,锦衣卫不参与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了。
苏慕将吴六奇扶了起来,倚坐在床头,又为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今天早上,李家堡那边传来了消息,令孙管事带人撤回堡中暂避一下消息,同时也透露出了想为你另找地方养伤的想法。”
吴六奇轻轻的笑了起来:“是凤凰山吧?前段时间就听李世伯说起过,他有一个世外好友在凤凰山依山建寺而居,想来这次李世伯是真的下定决心不让我惹祸了。”
苏慕轻轻的指了指吴六奇,笑了起来:“怎么?这段时间也知道惹了不少麻烦?听孙管事说,李堡主对于你的惹祸能力很是赞叹,据说更赞叹的是你受伤的能力。”
吴六奇脸上微微一红:“上次受伤不是迫不得已吗?而这次受伤,就更是大意了,谁成想到养了半年这伤还是没有好啊!”
“养伤?你那叫养伤啊?”
孙九一边走入门内,一边恨恨的道:“刚才我被六伯好好的训了一顿,特别是没有监督你好好养伤这件事情,更是被六伯说了半个时辰,要不是刚刚有人来探望六伯,我还逃不出来呢,侄少爷,我看你等回也逃不了。”
“什么?是六伯来了?不是吧?你们没有告诉他我醒了吧?九哥,快快,帮我躺下,我可不想听六伯的唠叨。”
孙九摇了摇头:“晚了,刚才大夫过来给你把过脉之后就告诉六伯你半个时辰内必醒,现在估计着六伯已经准备好过来了。”
“啊?”
看着吴六奇的一张苦瓜脸,苏慕禁不住摇了摇头,在这时,他才能感觉到面前仅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少年,他也怕人唠叨,怕的时候也会摆出一张苦瓜脸来装可怜,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竟然已经忘记了面前的少年不过才十六岁了。
“咳咳咳”
听到这咳嗽声,苏慕与孙九对视了一眼,转身溜之大吉,对于这位李家的老管家的说教能力,苏慕虽然仅仅领教了一点却也佩服不已,哪能再在这里陪着吴六奇一起受罪?
身后,却是吴六奇低声的嘟囔:“误交损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