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蜀山剑侠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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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5)

申屠宏闻言,料知所说多半不差。只奇怪相隔这么近,来了五日,竟未看出,不禁大惊。恐怕误事,便不等黄昏,径带龙娃去往门外邻近谷口的坡上守候。因那地方是往山阴的一条僻径,不是入山正路,平日只有一二樵夫猎户偶然出入,极少人行。一晃已至酉时,并无人过。方想恩师凡事前知,每有预示,不差分毫,也许时还未到。倚在一株古松之下,正在假装闲眺,暗中守望。龙娃看出乃师盼望甚切,以为先前见过,一味讨好,独往谷口石上坐下,故意编草为戏,前后张望。申屠宏见他忠实,也未禁止。待了一会儿,谷中忽然走出两人。谷径甚直,长约二里,龙娃眼尖,又正留心往里偷觑,见那两人身材矮胖,由谷中最前面转角才一出现,也未见怎走快,晃眼已到面前。那相貌正与花女向乃母打听的双生怪人一般无二,心中一惊,仍旧故作不知,低头拔草。

那两黄衣怪人快要走过,看了龙娃一眼,忽然立定,同声说道:“娃娃,我们明日回来,收你做徒弟,包你有许多好处。你父母全家,也从此安乐享福。你愿意么?”龙娃已知他们乃妖邪一流,忙把心神一定,装呆答道:“我不认得你们,为何去做你徒弟?我已有老师,还要读书呢。”其实,这两个黄衣人正是天残、地缺门下最心爱的怪徒,虽然骄横狂傲,照着师规,对于凡人并不一定强其所难。当时不过由山里出来,看出龙娃气定神闲,分明见自己用潜光遁法飞过,竟如无觉,心中奇怪。想起连年物色门人,一个也未寻到。前些时,受人怂恿去往峨眉,意欲相机扰闹,就便物色美质。

哪知峨眉声势浩大,不特未敢妄动,反吃师父的硬对头采薇僧朱由穆用金刚手大擒拿法甩出好几百里,受了生平未有之辱,仇深似海。已经禀告师父,定约与仇人在本山斗法,不久即要上门寻事。为了峨眉之行,知道只要是美好资质,均被正教中收罗了去。一赌气,决计不问根骨如何,只要聪明胆大,投缘就收。无如天生怪脾气,说话任性,开门见山,长得又极丑怪,休说龙娃已经拜师,胸有成见,便不遇申屠宏,就此一说也就疑虑,不肯依从。不过当时如只说不肯,黄衣人也必走去。因终是年幼,见对方相貌丑怪,一张死人脸子,未免有点胆怯,以为老师是神仙中人,事急可以相助,多了这一句口。两黄衣人闻言,便问:“你老师是谁?我们和他说去。”龙娃心想:“老师法力多高,莫非怕你?”便朝坡上指道:“那不是教我书的老师?不信,你问去。”

申屠宏早看出两黄衣人的来历,方在戒备,人已到了面前,劈头便同说道:“你劝那小孩拜我二人为师,你也得点好处,省得老当穷酸。”申屠宏见二人衣着、相貌、身材均是同样,又是同时开口,言动如一,神态至怪,且喜不曾被他们看出马脚,索性装作一身酸气,摇头晃脑答道:“吾非好为人师,其母孀居苦节,不令远游。而此子有孝行焉,山中虎狼至多,殊违‘父母在,不远游’之心,而重慈母倚闾之望,吾不能强人以不孝。阁下好为人师,且一而二焉,如设蒙馆,则其从之者如归市,何必此也?惟先生方高卧于山中,使为人子者有暴虎凭河之险,虽敏而好学,亦必望望然而去之,则吾不取也。”黄衣人闻言,似极厌恶,朝地上唾了一回,骂了句:“穷酸!”申屠宏仍自摇头晃脑说道:“怪哉!怪哉!乌用是者为哉?”话未说完,再看人已远出十里之外,晃眼不见。龙娃也早赶来,笑问老师:“怎和他掉文?这两人跑得多快,是妖人么?”申屠宏低嘱噤声:“你少说话,甚事都装不知便了。”想起自己的一套假斯文,满身酸气,连这么厉害的怪物俱被骗走,心方好笑。忽听身侧不远,“哧”的笑了一声,忙即留神查看,并无影迹。疑是秋草里蛇虫走动,又觉不像,左近也不见一点邪气。如是敌人隐伏,凭自己慧目法力,决不致看他不出。待了一会儿,暗中行法试探,终无迹兆,只当是听错,也就罢了。

师徒二人守到夕阳衔山,遥望谷口里斜日反照,映得山石草木一色殷红。方想少时人来,对方是女子,素昧平生,如何答应?龙娃偏头遥望,谷转角处一片银光,似电闪般略为掣动。还未看清,面前人影一闪,先前所见贫女,已在身前不远现身。面上神色甚为匆遽,似知形迹被人窥破,见面便匆匆说道:“我有点事,附近可有人家,借我停留一下?有人来问,可说我往南飞去,少时谢你。”龙娃甚是机警,知她后面有人追赶,忙道:“有有,姑姑随我来。”随领贫女往坡上走来。申屠宏见状大喜,因事紧急,不知底细,未便多说,朝贫女点头笑道:“道友请进,都有我呢。”贫女见申屠宏和常人差不多,并无异处,却称她道友,意似惊奇。隐闻破空之声远远传来,不顾说话,朝申屠宏看一眼,便往门内走进。见是与人合住的两间村塾,对面只有两个老妇。正想向龙娃询问先生姓名来历,龙娃已先悄声说道:“我老师在此等姑姑多日,请坐一会儿,少时自知。我还要代你打发对头呢。”说罢,转身便往外跑,仍去谷口石上坐定。

申屠宏见花女飞遁神速,法力甚高,方想后追的人必是妖党中能手,如与对敌,形迹一露,此地便不能住。那破空之声已由远而近,到了头上,只是声音甚低,飞得也高,常人耳目决难听见。抬头一看,乃是两道碧绿光华在云影中出没,回翔了几匝,倏地往下射来,落向谷口附近,现出一个矮胖妖道和一个身材瘦小的妖女。龙娃也真机智,明知妖人在他身后现身,故作不知。等待妖人一出声,立即回首,装作乍见惊喜,跳起身来迎面笑道:“多谢姑姑昨天给我银子。那偷你东西的人,我也见到了。”这男女妖人,本为追赶贫女而来,闻言触动心事,觉着所失之物更为重要,不暇再顾查问贫女踪迹,妖女先问:“偷我柬帖的人,现在何处?”龙娃装作讨好,连说带比道:“我昨日不是和你说,你丢东西时,有一个穿黄麻短衣的人走过么?不知怎的,人会变成了两个。除昨日那人,我没留神看清相貌,不知是他不是外,这两人,不但身材穿着和昨天的矮胖子一样,神气也极相似,走路都甚奇怪,晃眼便走出多远。路过这里,还一同张口,好似说他们明天回来,谁敢闹鬼,动此山一草一木,便要他命。不是昨天矮胖子,还有哪个?”

二妖人闻言,互看了一眼。妖道说道:“我说明明有人盗去,二妹你还怪我自不小心。仵氏弟兄照例言动一起,永不离开,不会独自行动。照此看来,焉知不是两人化身为一,仗势欺人呢?”妖女拦道:“此事现还难说。适才贱婢形迹可疑,看她一个人在珠灵涧前神气,分明是个深知底细的人。可惜我性急了些,没有撒下罗网,又防五龙岩诸道友知我来意,日后成功,难保不生心争夺,事前只招呼你一人,没有通知他们,才致滑脱。此女能在我二人手底漏网,又敢孤身来此犯险,必非弱者,怎不和我们交手,便自逃去?也是奇怪。据我猜想,内层禁图就不是她盗去,至少也必看过前洞禁图,得知出入之法,否则她不会在崖前作怪。

我真后悔冒失,没有看清她是否能够启闭出入,便吃警觉,将旗门撤去。弄巧她来在我前,早已下手,都不一定。此事不容易,山中有二位长老师徒和五龙岩诸道友洞府,外人多大胆子,也不敢在内久留。用我们所失禁图,由崖上下攻,声势更是惊人,本身还要具有极高法力。那一带正是五龙岩左近,就算天残、地缺二老不问,外人也不敢大举。只有前洞开通,当时进了头层,将玉壁复原,重新封闭,便可人不知,鬼不觉,藏在里面为所欲为,直到功成而去,谁也不致惊动。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了事,她一个外人,附近如无巢穴,必不能行。看她扮得和女花子一样,必在山外土洞,或是穷人家中寄居,平日也许还假装乞讨,在左近出现,都不一定。她飞行甚快,此时已追不上。这小鬼头人甚聪明,昨日得了我点银子,被我买动,待我问他几句。”

这时,申屠宏看出二妖人邪法甚高。又见龙娃应付巧妙,不致有失。乘其初来未觉,假装回屋,暗用蝉叶隐了身形,凑向前去,暗中偷听。女妖人也颇慎秘,说话全用邪法传声。申屠宏如非精于此道,上来便有准备,也听不出。龙娃见妖道说完,妖女只嘴皮微动,不听说话,老师也不知去向。心中因听妖道之言,知道两黄衣人与他们不是一路,正打算设词激使内证,妖女已笑问道:“你这娃很聪明,如能代我访问一事,我还多给你银子。”龙娃故意大喜道:“昨天给我那块银子,能换许多钱,我娘不发愁了。你这好姑姑,不论甚事,只要说出来,就不给我银子,我也立时办去。请快说吧。”妖女也颇喜他天真,随取了五两银子递过,笑道:“你这穷娃怪可怜的。我也没甚难事你做,只问你,这几日内,可曾见有一个用青布包头,比我要高一头,皮色细白,腰间围有一条两寸多宽,又不像丝,又不像皮的黑旧带子的贫女没有?”龙娃喜笑颜开,抢口笑道:“我看见过。这人穿得虽破,却极干净,和姑姑一样,不是小脚。头上青布连脸也包去半边,脚上穿着一双黄麻鞋。可是她么?”妖女答说:“正是。”龙娃道:“你说这人,她并不住在此,但是常来。由今年春天起,每隔十天半月,必来一次,也没见她讨过饭。我还和她说过话,她说在城里住,到这里来,是为烧香还愿的。我先没留心,方才见她和那穿黄衣服的两人先后走过,本是往东南方的,在谷口停了一停,忽然朝南走去,和黄衣人走的是一条道路。我正编草鞋,觉着电闪般一亮,再往前看,就这一晃眼,她已不见。我才知她和黄衣人一样,都是怪人。近来本地怪人真多,前天看见几个和尚更怪,还会在天上飞呢。”妖女惊问:“何处见来?”龙娃答道:“日前山中捡柴,忽见红绿光飞堕,我胆小逃避,掩向石后偷看,落下两个胖大和尚,在当地转了一转隐去。隔了半个多时辰,又在附近出现,耳似听说珠灵涧有甚东西,要设法取走,过日再来。又说这些妖道,可杀而不可留。随后一同飞走。因相貌凶恶,吓得我悄悄逃回。因娘再三叮嘱,不是菩萨,就是妖怪,不许对人说起。如非姑姑待我好,也决不敢说。”二妖人不知龙娃听乃师说过此来用意,用心恐吓,信口开河,闻言大是惊疑。又问了相貌,嘱令今日的话,不许告人,并代留意贫女踪迹,如再发现,可将此箭背人掷向空中,自会寻来,另有重赏。如口不稳,或向贫女泄露,休想活命。随取一支箭递过。龙娃诺诺连声答应。二妖人便自飞去。申屠宏便向龙娃耳语,要过红箭一看,长只三寸,上有符箓,邪气隐隐。知是崆峒派中信符,揣向囊内,一同回去。

花女似知敌人已去,正站门口,见龙娃走来,重又回身。申屠宏知对屋老妇终日守在炕上,又曾受过好处,看见虽无妨害,终以慎秘为是。又知隔壁农人快要回转,忙即行法,将门自外关好,飞身入内。乍一现形,见贫女似还存有疑忌,便先开口道:“我名申屠宏,乃妙一真人弟子,因犯规被逐,戴罪修为已八十年。近蒙恩免,不久重返师门。现奉师命,助道友取那珠灵涧玉壁所藏禅经。本来只知内有极神奇的降魔禁制,不知破解与启闭之法,侥幸昨日小徒拾得方才那妖女所遗失的内层禁图。道友如知前洞启闭之法,再过七十多日,时机一至,立可成功。昨日阅读家师恩谕,得知当初在壁中藏经的那位神僧法力至高,今日之事,已早在千年前算出。因他昔年由道归佛,兼有释道两家之长,除那部禅经和一柄戒刀留赠道友而外,下余尚有灵丹、法宝,俱都各有因缘。玉壁上并有遗偈,载明此事。我们合则两利,不知道友心意如何?”

贫女喜道:“我名花无邪,前在恩师芬陀门下,与凌雪鸿师姊一同带发修行。也因犯规被逐,拜一前辈女仙为师,现已成道仙去。飞升以前,师恩深厚,曾为我虔心推算,知我灾劫夙孽至重,幸尚自爱,对于以前禅功,又能始终勤习,道基颇固。如在遇劫以前,将西崆峒珠灵涧大雄神僧所留两部禅经得到一部,虽仍不免兵解,受十四年苦孽,难满仍有成就。又因天残、地缺老怪厉害,加上崆峒派一干妖人邪法厉害,独力难成,事前必须将外层禁图得到,并须有一好帮手相助,才能成功。昔年虽有几位知交,因我犯规被逐,一直羞于相见。多年来远处辽海,愈发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