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挟飞仙 万里惊波明远镜 山雷攻异魅 千峰回雪荡妖氛
芬陀大师查知就里,乘老猿行法未久,只凭邪术虚相摄引,不知仇人所在以前,先用佛法破解。又传了林寒金刚、天龙两般坐禅之法,以防下次,并命将所得宝物贴胸藏好,谨防万一失盗。那宝物乃是一块古玉符,上刊云龙风虎、水火天雷及诸灵符,为禅师前三世身在玄门时所炼的一件奇宝,本可用来防身。无如老猿遭劫之后,精魂未固,仓猝之中又寻不到好庐舍,巧遇禅师路过,哀哭求情,知异类炼神最怕魔扰,便将此宝借他防魔。老猿拿去,苦炼多年,竟将精魂炼得比转劫借体还强十倍,又妙在能以玄功变化,随心所欲,道行大进。此宝已深知奥妙,禁他不得。林寒在庵中住了月余,学会禅功,方始回去。
杨瑾此时并未在庵,只是以前随大师往上方山去,见过几次。曾听大师说过,他有相求自己之处。知他无事不来,又在庵前守候,延颈企盼神情,说不定便是等待自己回庵,有甚急事。忙即招呼云凤,携了四小,一同降下。原来林寒仍是为了猿精之事,来此求助。芬陀大师正在打坐,只说:“杨瑾可以为谋,现时同了凌云凤,在白阳山斩罢三尸,业经起身在途中了。”说完,便即闭目入定。林寒不敢在旁读扰,所求之事又极紧急,忍不住跑出庵来眺望。
正等得有些心焦,见面甚是欣喜。杨瑾引见云凤、四小,施礼入庵,先去芬陀大师面前,率领云凤、四小一同跪拜,将轩陵二宝昊天鉴、九疑鼎,以及鼎内取出的一丸混沌元胎,连同妖墓所得三支后弄射阳神弩、四十九粒铁豆、一个大葫芦等,一并献至座前,恭恭敬敬,禀告一切经过。大师微启二目,含笑点首,向林寒看了一眼,示意退出,又复闭目入定。杨瑾觉着师父今日打坐神情与往日不类,定有甚事,神游在外,不然不会如此。得宝俱已献出,只神鸠猛烈通灵,不敢大意,正想仍用朱环将它押往殿外,交给云凤看守。那神鸠被敌人擒制,本来不服,早就蓄势待发;加以回醒时久,体力逐渐康复,更是跃跃欲动。来时杨、凌二女因闻二老之言,知它难制,连所携宝物,全都行法隐去,以防它睹物思人,激怒相拼,不受羁制。
又受二老重托,意在生降,不便伤它,一路之上,甚是小心戒备。及至进庵参拜,献出诸宝,神鸠见是旧主之物,忽落敌手,果然火发性起。等杨瑾要将它押往外殿,更忍不住,立时怪眼圆睁,精光四射,一抖双翼,挣扎欲起。仗有朱环神光,圈住全身,虽挣不脱,那般威猛凶恶倔强之状,看去却也惊人。杨瑾低喝一声:“孽畜,还敢如此大胆!”随手取出法华金轮,方欲迫使就范,芬陀大师手上一串牟尼珠,忽然脱腕飞起,化成十丈长一道彩虹,穿着一百零八团金光,其大如碗,将神鸠绕住。金光到处,朱环倏地飞回。再看神鸠,口内含着一团金光,周身上下也被金光彩虹围绕数匝,目定神呆,形态顿时萎缩。知被师父佛力制住,无用操心。又见林寒肃立在侧,状甚忧惶,忙连云凤、四小一齐偕出,同往自己修道禅房以内,问林寒可有什么急事。林寒匆匆说了来意。
原来那老猿精自从当年遭劫,向独指禅师借得古玉符回洞,苦心潜修,居然炼到神凝形固,无须转劫再寻庐舍。这一来,深知玉符功用,爱之如命。无奈与禅师约定归还年限,不敢失信。上次去往上方山还符,并非出于本愿。原意此符乃玄门异宝,佛家拿去无甚用处,禅师法力高深,更不需此,不过前去打个交代,表明它不失信,再向禅师苦求赐予。谁知一到镜波寺门,早有人在彼相候。恰巧他因还符之前,取舍不定,去迟了一天,以为禅师见怪,骤出不意,没有深思,竟自将符还与林寒。本就不舍,忽又看出林寒不是佛门弟子装束,觉有破绽,顿起惊疑之念,当时便要飞入殿内,假装叩谢,一查就里。先料林寒也是个来向禅师借符之人,并没想到禅师业已坐化飞升。及被大殿上三宝神光吓退,回山以后,暗忖:“初见禅师借符之时,尚蒙怜悯,嗣后一意苦修,力求善果,以禅师的智慧远照,不会不知,见面至少也得嘉勉一番。纵然去迟了一日,怎就命一外人守候索取?不容自己入寺拜谒,也就罢了,何以还要小题大做,无缘无故,放出佛门炼魔降妖的三宝禅光,好似深防自己强要入内一般?”越想越疑,决意再往寺内,借口昨晚未得参谒谢恩,仍想伺机索赐古玉符,就便观察那日天龙禅唱,是否为己而发。
第二日林寒走没多时,他便二次赶到,空中飞行,远远望见寺门口又站定一个中年和尚,意似有待,却非昨日收宝之人。等猿精一降落,便一横禅杖,将寺门拦住,喝道:“此乃清静禅门,何方精灵,竟敢擅行闯入!即速退去,免遭诛戮!”猿精不知他是无名老禅师弟子铁面天僧沤浮子,先还当是独指禅师门下,不敢忤犯。及至忍着忿怒,躬身说了来意,沤浮子笑道:“可笑你这老猿精,枉自修炼多年,还转了一劫,却这等茫昧。独指禅师已于前晚功德圆满,飞升极乐,竟会一点不知晓,还向我佛门扰闹。饶你无知,速速去吧。”猿精闻言,明白昨晚上当。
料这和尚也不好惹,怒问:“禅师既然飞升,昨晚为何蒙诈去我的宝物?”沤浮子笑道:“蠢畜蠢畜,你自身尚无归着,有甚宝物是你的?宝物如应为你有,昨晚为何亲手递与他人?你自还债,他自取偿,他有他的来历,你有你的因果。什么叫做宝物?要它何用?又与我和尚何干?放着大路不走,却向我纠缠不清。再如逗留,难逃公道。”老猿虽是得道精魂,灾劫未满,火在心头,哪识沤浮子奉了师命,向他点化,立时性发暴怒,非向和尚索要昨日诓去他玉符的人不可,末后竟将所炼桃木飞剑放出两道青光,想要伤人。吃沤浮子一禅杖撩上去,将两道剑光双双打折。猿精大惊,才知和尚厉害,不可明敌,立纵遁光逃去。沤浮子一笑回寺,也未追赶。
猿精猜定寺中和尚与禅师必有瓜葛,既想夺还玉符,又气忿不过,连打探了两日寺中和尚的法号来历。偏生独指禅师与无名禅师本是同门师兄弟,时常闭关参修禅门上乘妙果,久已韬光隐迹,不为世知。无名禅师师徒七人,更是禅关一坐,便历数十年之久。独指禅师虽有林寒时常下山积修外功,但是从不许提起是他记名弟子,林寒又未受戒剃发。本来绝少人知道这两位有道高僧来历,与猿精交往的,十九为左道旁门,以及后进之士,哪里能打听得出,始终莫测高深,难操胜算。
思量无计,只得把平生所炼法宝,连同余剩的四十七口桃木剑,一同带在身旁,三次赶往上方山,满想以多为胜。妙在刚一飞到,又换了一个和尚在彼相候,一交手依旧大败而归,连寺门都未得走近一步。似这样想尽方法,连去六次,每次必换一个敌人,把无名禅师门下天尘、西来、沤浮、未还、无明、度厄等六弟子一一会遍,连丧了好些法宝。四十九口桃木飞剑,先后折却了二十八口,枉自仇深似海,无可如何。最后拼冒奇险,以为每次败逃,多用玄功变化脱身,至多再败上两回,能侥幸报仇更好;否则也探看寺内到底有多少强敌,叫甚法号,何以个个都无人知道来历,而又那般厉害。于是易明为暗,不去山门外叫阵对敌,径仗玄功变化,偷偷前往。
这一回居然被他潜入寺内。他见仇敌都在殿上打坐,当中只多着一个老和尚,看神气事前毫无准备,山门外也无人相候。猿精也是久经大敌,虽稍幸今番计善,却又因中坐老僧生了疑虑,心想:“那六个已然无一能敌,何况是他们的师父;况且每来俱似前知,早有一人等候门外,难道今番暗来,便不知晓?”恐怕上当,不禁又胆怯踌躇起来。伏身殿角,待了好一会儿,兀自欲前又却,不敢下手。正观望间,忽见中坐老僧微启二目,向他微笑。情知不妙,忙纵遁光欲逃,哪里能够。耳听禅师喝道:“禅门净地,岂容妖物鬼混?众弟子还不与我拿来!”语声甫住,眼前金光一亮,禅师上座弟子天尘,已持禅杖在前,现身挡住去路。猿精以前曾与他交过手,知他法力高强,手中降魔禅杖神妙无穷,有好几件法宝,俱断送在他手内。惊弓之鸟,怎敢抵敌,慌不迭一纵遁光,往斜刺里逃去。又遇沤浮、无明二弟子,双双迎头截住。
知道事机危迫,只得拼着挨上两禅杖,仍用玄功变化,化成一溜火光,待要破空直上,倏地眼前奇亮,十亩方圆一片霞光,金芒炫彩,耀眼生花。仓猝间,也看不出是甚宝物,只觉疾如闪电,当头压将下来,休说逃遁,连缓气的工夫都没有。身上激灵灵的一个寒战打过,立时失了知觉。等醒转过来睁眼一看,仇敌师徒七人,仍在打坐入定未动,殿上佛火青荧,光焰停匀,自己仍然伏身原处。清风拂体,星月在天,殿内外俱是静悄悄的,不闻声息,与初来时情景一般。恍如做了一场噩梦,绝非曾经争杀之状。暗忖:“适才明明听见老和尚看破行藏,喝令众弟子将自己围困,如今既未受伤,又未被擒,仍在殿角上潜伏窥视,难道是怯敌心虚,因疑生幻,自己捣鬼不成?”又觉无有是理。细察仇敌神态,直似入定已久,毫无觉察。虽然十分惊讶,但因复仇心盛,到底是真是幻,也无暇深思,反以为仇敌真个没有窥着自己。意欲乘其无备,运用玄功变化,猛冲入殿,下手暗算,取禅师师徒性命。
主意打好,刚待向殿中飞去,猛觉全身俱受了禁制,一任费尽心力,丝毫转动不得。这才知道身落敌手,适才业被缚制,是真事,不是梦幻,危机重大,说不定多年苦功炼成的劫后精魂,半仙之体,就要毁于一旦。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由急生悔,由悔生痛,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扑簌簌流下泪来。生死存灭关头,不由把平日刚暴嫉恨之性消磨殆尽,立时软了下来,口吐哀声,哭喊:“禅师罗汉,可怜小畜两劫苦修,煞非容易。自问平日尚无大过,从不轻易伤人。独指禅师曾垂怜悯,还借过仙符,相助小畜成道。只是为一念之差,贪嗔致祸,自知不合屡来冒犯,如今悔已无及。禅师既代独指禅师接掌此寺,必是同门同道。千乞念在独指禅师成全小畜一番恩德,看他老人家的面上,大发慈悲,饶恕小畜一命。从今往后,定当匿迹荒山,自修正果,决不敢再向佛门窥伺。”他这里只管不住地哭诉泣求,说了一遍,又是一遍。禅师师徒依旧端坐蒲团之上,闭目入定,神仪内莹,宝相外宣,越觉庄严静寂,仍似毫无觉察。
本来猿精劫后残魂,好容易经过多少年的苦修,受了若干磨折,重新炼到形神俱全地步,就此毁灭,永堕六畜轮回,自然不舍。这时休说复仇之念业已冰消,便是打落他一半道行,只要不使他形神消灭,俱所心甘。况又见被困之后,仇敌始终未下辣手,颇似意在儆戒,不至于要他的命,又觉生机未尽。一存侥幸希冀之念,不禁暗自有些喜幸。继见禅师一任自己苦求,久久不理,回忆适才被擒时口气,颇似决绝,坐功一完,便要来下毒手,又不禁害怕伤心,哀哀痛哭起来。隔了一会儿,再一想:“佛门广大,素称慈悲,普度众生,胜于度人。自己虽然不该妄起贪嗔,但他却先打了诳语,两下都有不是。何况自己平日颇能自爱,与别的精怪专喜害人的迥不相同,为人误伤,已甚屈枉。独指禅师尚因死非其罪,慈悲垂怜,惜宝相助。不过法力稍弱,被他制住,衅自彼开,曲不在我。业已服低知悔,认罪悔过,这和尚怎地如此心狠?哀求他一夜,竟是不闻不问。”又觉死活无关紧要,只是恶气难消,不禁性发难遏,暴怒起来。刚想豁出转劫,痛骂仇敌一场,且快暂时心意,省得不死不活,五内悬悬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