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妖人立刻按八卦方位,分散开来,站好步数,将足一顿,升起空中,与崖顶相齐。那为首妖人忽然忙乱起来:时而单手着地,疾走如飞;时而筋斗连翻,旋转不绝。口中咒语,也越念越疾。余人随声附和,手中幡连连招展,舞起一片烟云,喧成一片怪声,听着令人心烦头昏。似这样约有个把时辰,日光略已偏西。那断臂妖人将手中剑一挥,只见一道绿光,朝空中绕了一绕,随即飞回。然后将剑还匣,取出背后麻幡,会合全体妖人,一声怪啸,各将空中妖幡朝下乱指。便见幡上起了一阵阴风,烟云尽都敛去,随幡指处,发出一缕缕的彩丝,直往花田上面抛掷,越往后越急。二十四面妖幡招展处,万丝齐发,似轻云出岫,春蚕抽丝般,顷刻之间,交织成一片广大轻匀的天幕,将下面花田一齐罩住,薄如蝉翼,五色晶莹,雾纱冰纨,光彩夺目。透视下面花田中,翠花金叶,宛如千顷金波,涌起万千朵翠玉莲花。若非闻着腥风刺鼻,目睹妖人怪状,几疑置身西方极乐世界,见诸宝相放大奇观。
二人知道厉害,各用手互拉示意,借着无形剑遁,盘空下瞩,连一丝形迹也不敢遗漏。正在相顾惊奇,这五色天幕业已织得只剩为首断臂妖人存身之处,有二尺方圆空隙。断臂妖人又长啸了一声,余人都停了手脚,全往空隙上空聚拢,仍驾阴风,按八卦方位立定,安排就绪。断臂妖人从空隙中飞身而下,降离崖前约有十丈,仍是单手着地念咒,手舞足蹈了一阵,先放起一团烟雾,笼罩周身。口中又是念念有词,将手一撤,便有三溜绿火,朝崖上三个大圆洞中飞去。法才使完,更不怠慢,接着慌不迭地腾身便上。身才离地,崖前狂风大起,崖上三个圆洞中,先现出三个妖人:居中一个,头如栲栳,眼射绿光,头发胡须绞作一团,隐藏着一张血盆大口,两行獠牙,身有烟雾环绕,看不甚清,一望而知是妖人首脑绿袍老祖;右洞妖人,与先见妖人形象装束相似;左洞妖人,是个红衣番僧,生得豹头环眼,狸鼻阔口,金蝉认得是昔日在西藏雪山鬼风谷所见妖僧西方野佛雅各达。忍不住正想和笑和尚说他来历,耳听下面吱吱连声,猛觉笑和尚将他拉了一把,意思叫他噤声,往下面观看。
就在这拨头转脸的工夫,金蝉往下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原来作者一支笔,难于兼顾,就在断臂妖人行完了妖法,慌慌张张往上升起,绿袍老祖在洞前现身之际,崖上成千累万的小洞穴中,一阵吱吱乱叫,似万朵金花散放一般,由穴中飞出无量数的金蚕,长才寸许,形如蜜蜂,飞将起来,比箭还疾。那绿袍老祖好似成心与断臂的妖人为难,容他飞离五色天幕还有一半,突然伸出一张又细又长像鸟爪一般的手臂,望空一指。上面二十三个妖人令到即行,毫不顾惜那断臂同门生死,各将手中幡指处,又抛出无数缕彩丝,将那空隙一齐封蔽。断臂妖人也早知有这一场苦吃,飞得本快,眼看穿隙而上,忽见空隙被彩丝封蔽。金蝉慧眼看得最真,只见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口中喃喃,待要施为。又见那天幕一面的同党,好似朝他用目示意,那断臂妖人才长叹一声,重又飞落下去。同时穴中飞出来的万千个金蚕,早如万点金星,朝天飞起。飞近天幕,似有畏忌,纷纷落下,飞入花田之中,食那金叶,吱吱之声,汇成一片异响。
断臂妖人刚往崖前落下,一部分千百个金蚕,忽然蜂拥上来,围着断臂妖人,周身乱咬。断臂妖人想必万分畏惧绿袍老祖,对这些并未炼成的恶虫,只用一只手护着双目,不但不敢伤害,丝毫也不敢抗拒,跪在地上,不住口喊师父救命。转眼工夫,咬得血肉纷飞,遍体朱红,眼看肉尽见骨。连空中妖人见了这般惨状,脸上都含不忍之色,一则上下相隔,二则绿袍老祖万分残毒,谁也不敢开口。还是西方野佛看不过去,朝着绿袍老祖说了几句,似在代他求情。绿袍老祖才狞笑了一声,厉声说道:“唐石,你须记住:今日我炼的金蚕尚未成形,已经这般厉害。异日擒到你那叛逆师兄辛辰子,须令他供我金蚕每日零碎咬啃,见筋见骨,再与他上药生肌,连受三年金蚕之若,才将他挫骨扬灰,消魂化魄。你也被我那日发怒时咬去一臂,今日先给你稍微尝点厉害,你如学他背叛,便是榜样。今看雅各达之面,且将你狗命暂且饶过。”说罢,随手一指,一道绿光一闪,那些金蚕似有灵性,纷纷舍了断臂妖人,飞往花田之中去了。断臂妖人忍痛起身,已经浑身破碎,成了血人,咬着牙将身一纵,飞入南面大洞去了。
再看花田之中,那些金蚕真是厉害,耳旁只听蚕翅摩擦之音,与嚼吃吱吱之声,混合在一起,震人耳鼓。花田里面,竟如一片黄金波涛,涌着万千朵翠玉莲花,起伏闪动。不消片刻,万马奔腾般轰的一声,千万朵金星离开花田,朝空便起。绿袍老祖早有准备,突将手着地倒立,口中念咒,时而起立旋转。细长脖颈上,撑着一栲栳大的脑袋,乱摇乱晃。倏地两手一搓,一条细长鸟爪般的手掌,往崖壁上密如蜂窝的小洞穴中连连乱指。血盆大口张处,喷出一道绿烟,飞向崖上。同时这些小洞穴中如抛丝般飞出千百万道彩气,仿佛万弩齐发,疾如闪电,射往金蚕群里,那千万金蚕全被彩气吸住。
每两缕彩气,吸住一个金蚕,挣扎不脱,急得吱吱乱叫,转眼工夫,全被彩气收入万千小洞穴之内。这时黄金一般的花田,已被这些恶虫将千顷金叶嚼吃精光,只剩一些翠绿莲花,分行布列,亭亭田内。绿袍老祖用妖法收完金蚕,将长手往两旁圆洞一指。右洞一个妖人与左洞雅各达,各带四个妖人,手中各抱一个高大如人的葫芦,走出洞来,先朝绿袍老祖打一稽首。然后飞身花田之上,约有五丈高下,分八卦方位站好,口念手书,行使妖法。猛然一声怪啸,俱都头朝下,脚朝上,连葫芦也都倒转,将手把葫芦一抱,血光闪处,红雨飘洒,由葫芦之内喷了出来。十个妖人凌空旋转,将这花田全都洒遍。绿袍老祖怪啸了一声,雅各达同众妖人收了妖法,各抱葫芦归洞。
将手往空一招,左洞内唐石手持麻幡,狼狼狈狈飞了出来,会合上面妖人,各使妖法,展动妖幡。眼看天空无量数的彩丝结成的天幕,渐渐由密而稀,随着妖幡招展,剥茧抽丝一般,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众妖人仍和先时一般,缓缓走了回去。
笑和尚、金蝉二人隐身高空,正在触目惊心,凝神下注,忽见绿袍老祖伸出长颈大头,往空连嗅了两嗅,倏地一声凄厉的怪啸,大口一张,一溜绿火,破空而起,直往二人存身之处飞来。金蝉不知就里,还未在意。笑和尚早就留神,一看绿袍老祖神气,便知不妙,纵能支持,也是众寡不敌,柬帖所示时机未到,仍以退去为是。未容绿火近身,轻轻对金蝉喊一声走,驾着无形剑遁飞去。笑和尚终是细心,飞出去约有数十丈,回头观看,那一溜绿火,先飞向适才存身之处,直冲上空。倏又急如闪电一般,左右四方上下激射。虽似在搜寻敌人踪迹,只如浑水捞鱼,并无一准目的,也未跟踪追来。想是妖人嗅觉甚灵,闻出生人气味,故而如此。且喜自己隐形剑遁,并未被他识破,略放宽心。正在徘徊瞻顾,那绿火在空中绕了几转,倏地往四外爆散开来,绿星飞溅,在百十丈方圆内,陨星如雨般坠了下去,相距二人也不过咫尺光景。知道厉害,决计明日再照柬帖所言行事。
当下仍往回路飞走,寻到一处瘴烟稀少的山谷之中落下,互商明日进行之策。笑和尚对金蝉道:“那妖幡上所发出的彩丝,连妖人自己俱都不敢沾染,想是什么虫蛇腥涎、毒岚恶瘴炼成的妖术邪法。那万千金蚕虽未炼成气候,看那千顷花田,被这些恶虫顷刻之间咬吃净尽,定非易与。花田中的异草,虽然翠花金叶,生得好看,既用血雨培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虽然得知一些情形,到底阴风洞是在孤峰下面,还就是那崖壁上三个大洞,尚且不能断定。师父柬帖,又有‘以毒攻毒’之言。以我之见,明日到了那里,第一由我一人隐形飞身下去,你在上面接应。等我先探明了封藏文蛛之所,然后相机行事。诸葛师兄原说,明日辛辰子也要赶到,这‘以毒攻毒’,定应在此人身上。到时我们只隐形窥伺,先不下手。
那辛辰子定敌绿袍老妖不过,绝不敢公然下手。他此来目的,不外两种:第一想盗走妖物文蛛;第二在恶虫尚未成形之时,偷偷下手除去。他以前本是绿袍老妖得意门徒,轻车熟路,自是清楚。我们只消暗中跟定他的身后,他如得手,我们便惊动绿袍老妖,将他绊住,然后由我去将文蛛刺死;他如不胜,我们已经尽知虚实,辛辰子或逃或擒,绿袍老妖绝不疑心除他之外,还有别人暗算,也可乘其不备,骤然下手。我二人俱非绿袍老妖之敌,只把妖物刺死,大功已成,那时进退由心,胜固可喜,败亦可以回山复命。虽说师父柬帖尚有两封,事没这般容易,我又还有许多魔难未完,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能不作此打算。大敌当前,能如我们预料固好,万一失利,遭劫受害,你千万记着昨日所托之言,不可轻易涉险,即速赶往东海,或者我还有一线生路;否则白白连你一齐失陷,于事无补,就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