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临死时节,无不存那万一的希冀。唐石明知恶师拿他残躯去喂妖物,穹顶封锁紧严,逃走不出,还是不甘束手去供妖物咀嚼。把心一横,竟和妖物一面逃避,一面抵抗起来。逃了一会儿,暗忖:“老鬼如此恶毒,起初不敢和他抗拒,原想他稍动哀怜,早日将自己兵解,可少受许多非刑。谁知临死,还要将自己葬身妖物口内。穹顶封闭严密,逃也无用,反正免不了这场惨祸,何不拼死将妖物除去,也好灭却老鬼一些威势。”想到这里,不由略迟了一些,妖物已疾如飘风,赶将过来。身还未到,一口毒雾早如万缕彩丝一般,喷将出来。唐石元神受禁,本能已失,仅剩一些旁门小术,如何是妖物敌手。未容动手施为,猛觉双目昏花,一阵头晕,才知妖物真个厉害。想要转身已来不及,被妖物两只长爪大钳包围上来,夹个正着。唐石在昏迷中望见妖物两只怪眼凶光四射,身子业已被擒,自知必死,面容顿时惨变。当时也不暇思索,忙将舌尖咬碎,含了一口鲜血,运用多年苦功炼就的一点残余之气,直朝妖物的头上喷去。这种血箭,原是邪教中人临危拼命,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厉害邪法。非遇仇敌当前、万分危迫、自己没了活路、连元神都要消灭时,从不轻易使用。
绿袍老祖以为唐石已成瓮中之鳖,又有自己在旁监察,妖物文蛛何等厉害,何况唐石又失了元神,岂是它的对手。一时疏忽,万没料到唐石还敢施展这最后一招辣手。眼看妖物长爪大钳将唐石夹向口边,忽然红光一闪,一片血雨似电射一般,从唐石口里发出。知道不妙,忙将手一指,头上绿光飞驶过去。妖物二目已被唐石血箭打中,想是负痛,两爪往怀里紧紧一抱,接着又是一扯,唐石竟被妖物扯成两片,心肝五脏撒了一地。妖物一只爪上钳着半片尸身,夹向口边,阔腮动处,顷刻之间嚼吃了个净尽。再看妖物,仍在乱叫乱舞,两只怪眼凶光黯淡,知道受了重伤。绿袍老祖恨到极处,将手朝绿光指了一指,便见绿光中出现一个小人,相貌身材和唐石一般无二,只神态非常疲倦。落地以后,似要觅路逃走。逃不几步,绿袍老祖将口一张,一团笆斗大的火喷将出去,将那小人围住,烧将起来,先时还见小人左冲右突,手足乱动。那绿火并不停住,小人逃到哪里,也追烧到哪里。末后小人影子越烧越淡,顷刻之间,火光纯碧,小人却不知去向,只剩文蛛像钻纸窗的冻蝇一般,绕着穹顶乱扑乱撞。
绿袍老祖忽又怪啸两声,从穹顶后面壁洞中又飞出一个妖物,轻车熟路般飞到穹顶前面,烟光闪处,飞入穹顶。笑和尚一见那妖物生得大小形状与文蛛一般无二,只爪上绿火星与围身烟雾不如远甚,不由大吃一惊。暗忖:“这妖物听说世上只有一个,哪里去寻出这一对来?”正在寻思,那妖物已飞到绿袍老祖面前,阔腮乱动。绿袍老祖狞笑了一下,将手一指,妖物身上妖雾忽然散尽,落下一个红衣番僧。金蝉慧眼,先见妖物出来时,仿佛抱着一个红人。及至烟光散尽,去了妖法,才看出这后来妖物并不是真的,他原与绿袍老祖一党,为何又将他幻化文蛛?好生不解。那红衣番僧雅各达,现出全身之后,走近绿袍老祖座前,似在商量一件事情。妖妇却横躺在绿袍老祖长腕之上,跷起一只粉腿,又去向雅各达撩拨。雅各达哪能禁受这种诱惑,好似按捺不住,又碍着绿袍老祖,有些不敢,脸上神气甚是难看。绿袍老祖想有觉察,倏地将妖妇一甩,推向旁边,摇晃着一双鸟爪般长臂,颤巍巍走下位来。
漫说雅各达,连妖妇都觉做过了火,有些害怕,脸带恐怖之容,分别倒退开去。壁上旁观四人,都以为又有什么惨况发生,还待往下看去,将妖物来去下落观察仔细,以便下手。却没料到雅各达虽忿恨绿袍老祖,却没有他门下厉害,还是一样敌忾同仇。适才从藏妖物的洞内飞出时,已觉察出有生人在穹顶外面潜伏。一则壁上洞穴甚多,二则笑和尚等又隐去了身形,没有被他看破。他见察不出形迹,来人既敢入虎穴,必非弱者,径去告诉那绿袍老祖。绿袍老祖用他幻化文蛛,另有用意,这且不提。唤他出来,原因是好些门人同时叛逃。虽然现在不比以前,各人都下有禁制,不怕他们逃走多远,都可用妖法寻踪追去,加以杀害。无奈恶蛊和一些法宝尚未炼成,至少还得三五人相助,惟恐那看养金蚕的几个门人也受逃人引诱。要是现在就一齐杀害,自身白眉针余毒未尽,行法之时,无人代他照料。想命雅各达先监视岩洞中几个妖党,自己再用妖法将逃走的人挨次抓回,残酷处死。一听雅各达说洞中有奸细,不禁暴怒,倒吓了雅各达和妖妇一大跳。
那壁洞口潜伏的笑和尚、金蝉、石生、庄易等四人,见绿袍老祖走下位来,并未处治妖妇和雅各达,只将手朝妖物一指,一团妖光护定文蛛。烟光一闪,到了穹顶外面,怪声吱吱,比箭还疾。转眼飞回原来壁洞。石生再也不能忍耐,手一起,正要将法宝飞出。幸得金蝉眼明手快,一眼看到穹顶里面有了变化,觉出石生手动,连忙拉住,没有发出,直催还不施展隐身法宝快逃。石生也回头看出异样,四人互拉了一下,原打算仍隐身形,用法宝由壁上从来时入口飞出。谁知对面烟光,已如一片铁墙飞至,只觉奇腥刺鼻,头脑晕眩。笑和尚低声喊得一声:“不好!”幸得石生机警,一见前面受阻不能飞越,忙即悄喊:“哥哥们休慌,快拉在一起,由我开路,往后试试。”说时迟,那时快,石生已一手持定两界牌,默念真言,将牌一晃,带了笑和尚等三人,竟从穴后石壁穿将出去。三人只觉眼前一黑,忙用剑光护身,转眼已透石上升,飞入青旻。惊魂乍定,各道了一声惭愧。低头下视,足底百蛮主峰已是妖雾弥漫,霞蔚云蒸,彩艳无俦。因走时迅速,又未飞出剑光,显露身形,但盼不被妖人觉察,再来就省事了。妖法厉害,虚实已得大概,且等回去看完最后柬帖,再作计较。当下四人仍隐身形,径往来路上飞去。
原来四人正看妖物回穴时,笑和尚、金蝉二人也未始不想乘机一试。猛然看见绿袍老祖又朝空指了几指,穹顶上面忽然开了一个大洞,仰首向四外嗅了一嗅,发出一声凄厉的怪笑,大手爪一搓一扬,先飞出一团烟雾,弥漫全洞。接着将手一招,绿光飞回,元神幻化出一只鸟爪般的大手,陡长数十丈,竟朝笑和尚等潜伏的壁洞飞抓过来。幸得他擒敌心急,下手错了一着,以为有妖雾封锁全洞,不愁敌人飞遁。不料石生有穿山透石之能,又有两界牌护身,逃得异常迅速,一个也没有遭毒手。四人遁后,绿袍老祖仍以为奸细隐身洞中,不曾逃走,及至待了一会儿,既未见敌人中毒现身,又未见敌人有何举动。原是嗅着生人气息所在下手,不曾看清敌人形迹,笑和尚等一去,渐渐闻不见生人气息。虽疑敌人业已事前逃走,门户封锁又是好好的。出洞一看,也未见丝毫踪影。当时因急于要处治异己,自恃妖法高强,元神奥妙,穹顶封闭严密;极乐真人李静虚闻已成道,不问世事,别的正邪各教中人,俱不能伤害自己,纵有奸细混入,迟早被擒,不足为虑。一时大意,也没往笑和尚等藏身之所观察,只用妖法暗将各处埋伏,以等敌人自投罗网。布置就绪,同了番僧雅各达,径往那藏养文蛛的壁洞之内飞去。不提。
话说笑和尚、金蝉、石生、庄易四人飞回原住洞内,打开柬帖,互相观看。不但上面语气较前两次柬帖温和许多,还指示了四人时间和下手之法。另外还附有四张隐身灵符。知道大功将要告成,不由又惊又喜。彼此商量了一阵,决定到时各人佩了苦行头陀灵符,分作两起,照柬帖所说行事。由庄易、金蝉去斩妖僧雅各达幻化用来诱敌的假文蛛,随即虚张声势,用飞剑去除崖壁上的金蚕恶蛊,以便将绿袍老祖引出巢穴。笑和尚、石生事先从妖人口内得了开闭之法,再由适才穿出的石隙中入内,到了里面贴壁飞行,顺路绕向那藏文蛛的白玉石壁上面,破了封锁。等文蛛自己飞出,它二目已被妖人血箭所伤,必然误陷在绿袍老祖埋伏的妖火之中。
等到二毒相遇,燃烧起来,飞走不脱,再用霹雳剑由它阔腮中刺入,直穿妖物脏腑。妖物灵气一失,身子便被妖火所化。大功一成,急速退身遁走,飞到空中去与金蝉、庄易二人会合。因为时机迅速,稍纵即逝。尤其是除妖时节,穹顶内尚伏有那倪姓的妖妇,虽然封闭严密,不能走出,可是笑和尚、石生也是无法飞进。妖妇一见文蛛飞出,误触埋伏,必用妖法惊动绿袍老祖。此时下手稍迟,被绿袍老祖飞将回来,玄牝珠绿光一照,灵符便失了效用,不但妖物难斩,还有性命之忧。大敌当前,险难正多,除了石生,余下三人俱都小心翼翼。几番计议筹划,惟恐闪失。直谈到次日黎明,算计时辰快到,笑和尚同了石生,先往柬帖上所说的暗谷里去探机密。二人走有半个时辰,金蝉、庄易也随后动身而去。
且说笑和尚、石生二人隐形借遁飞往百蛮山主峰的南面,照柬帖所指的暗谷之中落下一看,那谷形势异常险恶,丛林密莽间,到处都是毒岚恶瘴,秽气郁蒸,阴森森一片可怖的死气。阳光射到谷里,都变成了灰色。除了污泥沮洳中,不时遇见毒虫恶蝎,成围大蟒,在那里盘屈婉蜒,追逐跳跃外,静荡荡的,漫说人影,连个鸟兽之迹都无。笑和尚因为时光紧迫,急于寻找绿袍老祖的叛徒,也无心去除那些虫蟒,拉了石生一同往谷的深处飞去。那谷是个螺旋形,危崖交覆,怪木参天,古藤蔽日,越往里走越暗,眼看走到尽头,了无迹兆。正在着急,忽听一种怪声自远处传来,侧耳细听,仿佛人语。循声追去,径从一处岩壁缝里发出,外有藤萝遮蔽。揭藤一看,现出一条宽有二尺的夹衖,壁苔绣合,草气熏人。深入了半里光景,耳听水声潺潺,面前忽然开朗,碧树挺生,野花竞丽,水秀山幽,景物甚是清淑。举目凝望,隔溪对面山崖脚下有一洞穴,那怪声便从洞中发出,时发时止,只是声音尖厉,听不清说些什么。
笑和尚知那洞中必有妖异,仗着灵符隐身,不怕被人看破,便同石生往洞中飞去。里面一片暗红,光焰闪闪。定睛一看,那洞深广约有数丈。当中洞壁上钉着一个妖人,认出是绿袍老祖门下叛徒之一。面前有四面小幡,妖火熊熊,正在围着那妖人身子焚烧。虽没见烧伤哪里,看神气却是异常苦痛,不住呼号,挣扎悲啸。心想柬上所说,必是此人。还未及上前问讯,那妖人已经觉出有了生人进洞,忽然停了悲啸,怪声惨气地说道:“来的生人,莫不是想除绿袍老鬼的么?你的隐身法很好,老鬼法术厉害,你也无须现身。如能应允我一件事,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笑和尚见他觉出形迹,便喝道:“绿袍老祖凶恶狠毒,你们是他门下,一有不对,便受这种暴虐非刑,想必已知悔悟。如能改恶向善,向我等泄了机密,相助成功,我便救你脱难。”那人闻言,冷笑道:“我虽不知你们有何本领,要说除他,除了极乐真人还在人间管闲事,别人再也休想,救我脱难更是休提。要不是他如此厉害,我等或逃或叛,早已下手,不再受这种度日如年的痛苦,还等你来?我不过想和你们交换,少受些罪罢了。”笑和尚道:“既不能除他,助我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