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流浊水(5)
“爷们,让我倒酒吧。”李波见了好酒好菜,乐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起身从德才手里接过酒瓶,给每个人的前面摆上酒盅,开了瓶盖,给德才老哥俩倒了酒,轮到给俊杰倒酒时,俊杰把酒盅拿到桌子下面,说道:“我不会喝酒,真的不会,从来没喝过一口酒。”
李波:“嗨!队长让咱们解乏,你客气什么?哪怕喝一口也是意思嘛。”
“我不喝,留着你们喝吧。”
德才以为俊杰在客气,劝道:“小李说的对,要是会喝就别客气了。”
李波说道:“我说俊杰,队长都发话了,俺们都看着你呢,你可别扫了大家的兴啊。”
俊杰见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好说:“那我就少来点儿,就一点点。”
德才说:“行,能喝多少就喝多少,酒这东西喝多了对人没好处。咱们先吃点儿菜,别空着肚子喝酒。”
李波等其他人吃了一阵,举起酒盅说:“爷们,咱们初次见面就给了这么大面子,太够意思了,我敬爷们一杯。”
德才笑道:“你也不用客气,咱们一块来吧。”
李波说道:“那我就先干为敬了。”他拿起酒盅把酒倒入口中,又对俊杰说:“这回该你的了,给你倒的少,那么一点儿就算是毒药也毒不死你。”
“不行不行,我得慢慢来。”
“你总得给我点儿面子吧。”李波把俊杰面前的酒盅拿起来递到他手里,“来吧,爷们都在看着你呢,干了。”
俊杰看看德才,德才只是在笑,“那好,我就这些,再不喝了。”他把酒刚倒进肚子里,立刻难受起来,咳嗽、淌眼泪,肚子里像刀搅一般,二婶给他端来一碗汤,他喝了汤之后觉得舒服一些,“李波,你可把我害苦了。”他说。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二婶说:“看样子你是真的不会喝酒了,我给你拿饭吧。”
李波道:“我说爷们,你真有两下子,在这穷山沟还能弄到这么好的酒。现在城里不行了,别说是瓶酒看不见,就是从关里弄来的地瓜散白,在饭店买一两还得带五毛钱的菜!他娘的也不知道兑了多少水,连点儿酒味儿都没有,为了这个我差点儿在饭店动刀子捅了人。”
俊杰见他说话没分寸,赶紧碰了他一下,说:“你少喝点儿,别瞎咧咧。”
“没事儿,”李波拍了拍他肩膀说:“爷们没拿咱们当外人,咱们也不能卷了爷们的面子。”
那边的德才倒是很有耐性,笑呵呵的听着,偶尔和德友说上两句,一点儿责怪的意思也没有,三个人一盅一盅地把瓶中酒喝光了才算了事。李波出去解手时,二婶对德才抱怨:“你也真够呛,让一个孩子喝这么多酒,伤了身子怎么办?你怎么向人家的父母交代?五十好几的人了,连点分寸都没有。”
德友在旁边说道:“二嫂哇,你放心,那小子的酒量比我哥大,俺哥俩加一起也喝不过他。”
德才还是在笑。俊杰说:“二婶,你别生气了,我和他从小在一起念书,他总是大大咧咧的,什么事儿都不在乎,说话也没个分寸,你就多担待点儿吧。”
“我生什么气?我是怕伤了他身子。你吃得太少了,喜欢吃什么,我再给你盛点儿,别不好意思。”
“我吃不下去了,刚才那点儿酒喝得不好,嗓子里现在还火辣辣的。我去看看李波怎么回事儿,怎么到现在没回来。”
俊杰走到西屋一看,李波连衣服也没脱就躺在炕上呼呼大睡,推了他两把也不醒,只好扒了他的衣服,给他脑袋下面垫了枕头,又给他盖了被子,这才出去刷牙洗脚,然后回来睡觉。
第二天早晨俊杰醒得特别早,昨晚的一盅二锅头,搞得他晕头转向,胃里难受,没有吃好饭。现在,不仅头有点儿痛,还有点儿饿,躺不下去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悄悄地来到院子当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感到神清气爽,浑身舒服。
东边的山头已经抹上了亮色,但月亮还挂在西山的上空,宝石般的星星也在眨着眼睛,此起彼伏的鸡鸣却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俊杰心想:这里山好水好,真是好地方,应该给舅舅写信了,让他们放心。
二婶起来做早饭了,她点着灶火,又忙着搅和苞米面。俊杰要帮忙,二婶说:“不用不用,你回屋再躺一会儿,时间还早呢。”
“我睡不着。”俊杰还是坐下来,往灶里添柴。
“你在家常干这活吗?家里几口人?”二婶问道。
“就剩我自己了。”
“噢?,父母呢?”
“都死了。”
二婶看了眼俊杰的脸色,觉得不该问最后那句话,她叹了口气。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二婶把苞米面团贴在锅里,盖上锅盖,说:“行了,你回屋吧。看看俺家的懒丫头,还在睡觉,真是把她惯坏了。”
俊杰让出灶门前的地方,却没有进屋,拿过一只小板凳,坐在二婶旁边问道:“二婶,你们家是这里的老户吧?”
“他们老张家呀,在这里是好几辈子了,辈辈挠地垄沟,没出息。”
“其实,干什么都一样,都是为了挣口饭吃,我看这里挺好的。”
“理是那么个理儿,可不能受气呀,就拿你二叔说吧,早年参加过区中队,打过清剿驴子,土改时入了党。别人像他这样的,高升的高升,进城的进城,可他呢?越干越回陷,以前是大队书记,当过省劳模,县市人大代表。这回运动一来,什么毛病都有了,什么左了右了,跟不上流了,又说是假党员,查了一大气怎么样?屁也没得,可还是刷了马勺,叫他到小学当什么驻校代表。我说他认得几个字?跑到教书匠人堆里现什么眼?趁早回来种地吧。他一回来,又叫他当队长——哎呀,光顾说话了,锅里出糊味儿啦!”
二婶揭开锅盖,一股热气直扑屋顶。
俊杰到生产队第一天的劳动是和男社员们往牛圈里垫土造肥,他本以为使用铁锹干活是件容易的事,但干了半天,不仅弄得双臂发麻,手掌上还磨出了两个血泡。德才对他说:“干活得稳当点儿,心不能急,手要握紧锹把一下下来。人的力气有限,像你那么一个劲儿地干,谁也受不了,最后没了力气,活还是干不好。下午割青稞子,你负责把别人割的青稞子归堆儿,装牛车拉回来。”
“我还是割稞子吧,别让人以为小伙子还不如一个妇女。”
德才笑道:“你想的倒是挺周全的,可你手上有血泡,用镰刀不得使,会很痛的。你还是按我说的去干吧。明天……上午露水大,咱们铡青稞垫圈,你的活就是把铡出来的青棵抱进圈里铺开。下午嘛,还是垫土,你戴手套干吧。”
这一天总算过去了,俊杰感觉到腰酸腿疼,手臂发麻,吃饭的时候,甚至拿不住筷子。但到了第二天,不用锹垫土时,好像比昨天强了一点儿,并不觉得太吃力了。李波却有自己的干法,别人往圈里扔四锹土,他扔两锹,每次又都是半锹。干到三点多时,他看了看太阳,把铁锹插在土堆上要走,俊杰小声问他:“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