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水微波（6）
秀兰的新家就是东关胡同里的老房子。她回来趴在炕上哭了好一阵才下地做饭，饭好之后，又坐在炕上发呆。
振山下班回来的很晚，见屋里漆黑伸手开了灯，看见秀兰在屋里感到有点儿奇怪，问：“你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我睡了一觉，才醒。”秀兰下地放了桌子，又去端来饭菜，把筷子递给振山。自己端起饭碗吃了几口，觉得饭菜没味儿，便放下筷子。振山觉得奇怪，问：“你怎么吃这么少？有身孕应该多吃才对。”
“中午我吃的晚，现在也不饿。”
振山仔细看着秀兰又说：“你的脸色不对呀，是不是病啦？”
“我没病，你吃饭吧。”
“不对，你的眼睛都红了，肯定是病了，我送你上医院。”
“我真的没事儿，你别张罗了。”
振山觉得秀兰身上肯定有不舒服的地方，他吃完饭不让秀兰下地，自己捡桌子到外屋去洗碗筷。秀兰听着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心里不是滋味儿，到外屋对振山说：“你看谁家老爷们刷锅洗碗啦？都像你这么干就不用娶老婆了，快进屋歇着吧。”
“咳，各家过各家的日子，看别人干什么。你别沾水了，快进去躺着，这么看着我，我干活不得劲儿。”
“你干这活我不放心，打碎了盆碗我还心疼呢。”秀兰又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回身上炕铺好被褥，然后脱衣躺下了。
振山干完活进屋一边擦手一边说：“我看你呀，还是不对劲儿，是不是受什么委屈啦？”
“你别瞎猜，我真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快睡吧。”
“好好，我不猜。”振山上炕脱掉衣服钻进被窝一把将秀兰揽在怀里，说道：“你呀，在我心里就是一朵花，可我呢，就是一块屎疙瘩。小时候，我没爹没妈，要过饭，当过童工，差点让日本工头打死了，我昏迷不醒，整整躺了一天一夜，小日本的工头以为我死了，找人把我像扔条死狗似的扔进了死人坑，那个坑很大，里头全是死人，叫万人坑。可我命大，活过来爬出坑又去要饭，没想到又让他们抓回了工厂。一直到小日本倒台，八路军来了，我才像个人似的活着，可我做梦也没敢寻思还能娶上媳妇，就是现在我还有点儿不敢相信你真的能嫁给我，说不定你哪一天生了气，就一脚把我踹了出去。”
“胡说些什么呀？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还说这些没边儿的话，真是的。”
“是啊，咱们是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可我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我觉得自己好象有什么病，可能是小时候挨打受伤落下的病根儿，等支援朝鲜前线的任务完成了，我就去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你能吃能喝又能干，能有什么病？别想那么多，想多了兴许真就来病了，快睡吧。”秀兰关了灯，心想：“他确实有点儿病，要不然……能是什么病呢？……”
寒冷的冬季来临了，这一年的冬天好象比往年冷。人们挂念着在朝鲜战场上爬冰卧雪、浴血奋战的儿女们，纷纷捐款捐物支援前线。秀兰听到消息，童年的好朋友、当团长的铁蛋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这使得她又想起了杨志刚，禁不住偷偷哭了几场。她把珍藏的那对银镯子拿出来交给振山，说道：“咱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把这对镯子捐了吧。”
“这可是你珍贵的宝贝呀，捐了行吗？”
“宝贝再珍贵也比不了志愿军战士的生命珍贵。他们在流血拼命，咱们却在家里享福，不要说是镯子，再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得捐，有人买房子也得卖，把房钱捐给前线。房子可以再盖，志愿军战士要是牺牲了，就永远回不来了……这镯子还是杨大妈给的，要是她在这儿也会让我捐的。”
前线英勇的将士们并没有让后方的乡亲父老们失望，他们怀着“后退一步就是家，我绝不退一步”的誓死信念在冰天雪地里顽强地同敌人展开战斗，并且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战役的胜利，黄继光、邱少云、罗盛教……勇敢的中华儿女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前线频频传来的每一位英雄的事迹和胜利的捷报鼓舞着人们更加努力地工作，人们心里想的都是两个字：前线！前线！前线！一切为了前线！农具厂接受的每一项支前任务都能够保质保量地提前超额完成，几次受到上级的表彰，吴振山等十多名工人还被评为支前劳动模范。吴振山的高兴事儿还不止一件，秀兰生了个儿子的消息更让他喜出望外。他跑到医院，握着秀兰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有凳子，你坐着吧。”秀兰说。
“我应该守在你身边，可今天有点儿急活，赶制一批山地战场用的钢锹才……才把你自己撂在医院，真是说不过去。”
“没有说不过去的，你做的对，也应该这么做。看看孩子像不像你？”
振山弯下腰看着熟睡的孩子说：“这小模样真够俊的，我看像你。”
“现在还小，看不出来像谁，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我哪有这个能耐，还是让你哥起一个吧。”
“不，不行！”秀兰说的斩钉截铁，“你是他父亲，应该你给他起名。”
“让我好好想一想，给我点儿时间，我保证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行。厂里忙，前线的活要紧，你回去吧。医院照顾得非常周到，你不用操心。”
“不急，我陪你一会儿还行。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哥要结婚了，老太太忙够呛，顾不得来看你了。”
“他要结婚，总算结婚了……”
秀兰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便回到家里。当天的晚上，振山提着包裹兴冲冲的进了屋，说：“你哥的婚礼人很多，市里县里的不少领导和各单位的头头都来了，婚礼办的简单就是热闹，你哥大张旗鼓地收礼，只收钱不收物，最后把礼钱全都捐给了抗美援朝的前线。最高兴的是老太太，她说是双喜临门，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还有两件小孩儿衣服，她还说明天要来看你。”
秀兰轻拍着孩子，没有说话。
“对了，孩子的名字起好了，叫吴俊杰，英俊杰出的意思。”
“是韩世清起的吧？”秀兰冷冰冰地说道。
“这你可猜错了，你哥忙的顾头不顾尾，我哪敢找他？是厂里孟书记起的。”
“吴俊杰，俊杰……挺好。”秀兰把孩子抱在怀里，对孩子说道：“你有名字了，叫吴俊杰，将来要做一个英俊杰出的男子汉，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