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尘飞沙扬(4)
第二年的春天,村里真的动工修了拦河坝,但是在夏天,几场洪水将坝身冲得没了影儿,让大伙傻了眼,同时,流言蜚语传到了人们的耳朵里,有人说拦水坝没打基础,直接在河底砌的坝墙,还有人说整个大坝是掺河泥砌的,总共没用上一吨水泥,更有人说老姜把大部分修坝的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这些话都没有人去证实,但有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修坝的施工队是老姜找的,本地瓦工小工一个也没用,既使是王胡子这样有施工经验的人也不用。
秋天,又到了收农业税的时候,村里主持居民组长会议的人现在是肖连荣,因为老姜辞去了村长职务,带着全家去辽南开了一个汽车修理厂。德友对姑爷说道:“连荣,这回村里不把龙湾的三千七百元整明白,不管农业税还是什么提留统筹,俺们龙湾一分钱也不交,就是乡政府来人我也这么说了,爱咋的就咋的。”
连荣面带笑容说道:“这事儿确实应该解决,现在不是龙湾一个组有意见,别的组也一样有想法,要是都不交,那可是乱子。”
“龙湾和他们不一样!”德友生了气,“河坝是为他们修的,关俺们什么事儿?凭什么叫俺们填钱?河坝没了,他们去找老姜还是找龙王爷,也不关俺们事儿。老姜答应修完坝就还钱,俺现在就拿这笔钱顶账了,不够,俺另想办法。”
“村里没有钱哪……龙湾的情况特殊,别的组都能理解,我想办法给你顶一千,也就是一千了,其余的还得收,再没别的法子。”
德友气哼哼地回来,对大家讲了在村里开会的事儿,他没想到大伙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当天晚上都把钱交给了他。第二天他把钱交到村里,第一个完成了收税的任务,而且还没用连荣那一千元钱。
老梁病了,得了胃癌。临终前对德友等人说道:“帮我个忙,把算盘和我的骨灰一起埋了……我这一辈做错了一件事儿,我不该把三千七百块钱交给老姜……”
有个叫丁浩的人,从南方来到东北推销文具和工艺品。他和王云峰曾是一个部队的战友,他找到云峰的单位想见见昔日的好友,但没有见到云峰,听说是回了老家,便来到龙湾村。
那天,李长田正在云峰家帮忙堆柴垛,听丁浩对云峰说道:“我说云峰,现在搞改革开放,干什么都行了。好汉不挣有数的钱,凭你的聪明劲儿,没琢磨停薪留职干点儿什么?和咱们在一起当兵的齐文川,听着风儿就下海了,他在郂州开了大酒店,还有一个装修公司和洗浴中心,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可了一得。当初他算个啥?紧急集合他蹲厕所里猫着,出操还跑掉了裤子,现在这家伙抖起来了,跺跺脚郂州乱晃,那一带方圆百里没有人不知道他。”
“我也听说过他的事儿。那傢伙胆大,黑白两道跨着什么都敢干。现在得着机会了,他能闲着吗?我呢?别看挣的少,可我所在的单位是国营大企业,效益好。我一不操心,二不担风险,现在回来看望老爸,单位照常开工资,这我就满足了。”
“看看,这就是你们东北人的正宗思维。现在南方全都动起来了,红红火火跳起了迪斯科,可我到东北一看,我的天,连慢四步都算不上。农村就更够呛了,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为了半垅地一堵墙,能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你说就这德行怎么能不受穷?明明是国家敞开口子让咱们放开手脚大干,快点儿富起来过上好日子,可你们这里却是一个劲儿朝后退,小钱不想挣,大钱挣不着,躺在炕上吵吵什么辛辛苦苦三十年,一下子回到解放前,怎么,就等着国家把钱送到炕头哇?我真瞧不起你们东北人,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开窍。”
云峰笑道:“你跑东北来就是为了挖苦嘲笑我们哪?那你可得小心点儿,特别是你的那张破嘴,说不定跑什么地方再咧咧这套话,那就没有今天这么幸运了,到时候你们家里还不得冲我要人哪?要我说呀,你还是趁早回南方去吧,省了我替你担惊受怕。”
“我可不能回去。你不知道,东北人的钱最好挣,说给点儿回扣什么的,再送点儿南方土特产,那管事儿的眼睛里直冒绿火苗,多少货都敢要,货款也没问题,这可是东北人最实惠的地方。我这次出山海关,不到半个月订了七十五万元的合同,可我那小厂还不到六十人哪。你说说东北人手里用的东西有多少是本地货吧,还觍脸说东北是老工业基地呢。你想想,不掏东北人的腰包,南方人上哪发财?”
“就凭你说的这些话,我得去做个广告,决不让东北人买你的那些假冒伪劣破烂货,赚了钱反过来嘲笑我们。”
丁浩大笑起来,说道:“那我就更感谢你了。你还有一个不知道,东北有个怪现象,哪儿打架了,出车祸了,有点事儿呼啦一下能围上来一大帮人,一看就是半天,回去一讲又是半天,就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点儿什么,总想着碰到什么新鲜事儿怪事儿。你要是说我的货好哇,他们看都不看,那就没人要了。这么办,你打广告我拿钱,额外我再给你一千元。”
“拉倒吧。过去我看你挺老实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形势变了,人就得变,适者生存嘛。哎,你说回来看老爸,我怎么没见到他老人家?”
“他出门了,让我的兄弟接临海市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兄弟?”
“他叫吴俊杰,是下乡到这儿的知青。他和我爸关系非同一般,胜过我们父子感情,老爸每年最少有三个月住在他家,特别是冬天,别寻思在这儿见到老爸,我都得上那儿过春节。说句难听的话,如果没有这个兄弟,老爸早就入土了。现在身体结实,根本看不出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你要是能见面就知道了。”
“你这兄弟不简单,我看你这当儿子的也做不到这份上。”
“这让你说对了,他是大瓦工,很有钱,老爸头痛脑热的他马上送到大医院,吃的就更不用提了,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买不起的。老爸张嘴一说就是他,我根本不在他眼里。像他这么重感情的人世间少有,可我老爸却遇上了。我这兄弟的名声也很响,这一带没有不知道他的,不次于齐文川,可我兄弟挣的是光明正大的钱,为人仗义,齐文川比不了。对了,你要是见了他,我保证亏不了你。记不记得咱们在文革开始那年冬天,四个人到龙原县城救了一位妇女,又送她到河北石安寨,那就是他母亲。”
“噢?这么巧?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儿,他和你爸才这么亲热?”
“绝对不是,他才下乡的时候和我老爸在一起干活,处得好,成了忘年交。老爸告诉他咱们救他母亲的事儿是在他母亲平反之后,时间不长,这件事儿在他们感情上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行了,他们把柴堆完了,咱们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