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芳坐在一边，看老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她也不敢打断。
小凯在自己房间里，虽然关了灯，仰面躺在床上，他也没有一点睡意。
小凯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在眼前浮现出那个皮袋似的面孔。
小凯在他的床上翻来翻去。那个皮袋一样的脸上，明明知道他站在面前，却没有任何表情。
小凯是个感情脆弱的孩子，在学校里，他是公认的个性孤僻，不爱合群的孩子。但是这样的孩子，往往其实心思细密，比一般孩子对于感情上的细微变化，更加敏感，更容易受伤。
小凯非常盼望见到表哥，只有在表哥陆伟那里，小凯才能感受到一点点做为孩童，甚至是作为人的乐趣。这种乐趣，是小凯在学校，在家里，都完全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可以说，小凯的整个童年，就是淹没在别的孩子说他“笨”的耻笑声，和妈妈斥责他不懂事，比别的孩子“笨”的呵责里的，还有一大堆莫名其妙小凯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挨到的各种指责和挑剔。
只有表哥陆伟从来没说过小凯“笨”，也没说小凯不懂事。
“你一点都不笨。是你爸妈太笨！”陆伟尖刻地对小凯说，“猪头一样，连自己的生活都不会料理！你们那个家，寒碜死了！你妈的个性那么拗，跟谁都不对盘。我爷爷奶奶过世的时候，听我妈说，你妈妈连自己娘家妈都能吵架。真服了她！好像你妈就不跟你爸吵，对不对？”
小凯不确定。其实，他对父亲的印象，在十岁之前，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看到别的孩子有爸爸背在肩膀上，小凯也不敢去问妈妈自己的爸爸去什么地方了。
其实吴友德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本市。只是他不回家而已。听妈妈厂里的人说在市区超市见过吴友德好几次，这是小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至于自己妈妈，似乎从来没说过老爸常去什么地方。
小凯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老妈从来不掌握老爸的动向。不过他不敢问老妈这个问题。
陆有芳性格暴躁，生活又艰难，这使陆有芳没有耐心跟儿子慢慢谈论家里出现的问题。
她出去忙着找活干的时候，就把儿子自己留在家里。自从小学毕业之后，小凯的自由就多了一点，可以在脖子上挂了钥匙，并且还上了托教，使他跟外界同学的接触多了不少。
但是痛苦也增长了不少。小凯发现，他很难跟同学们说到同一个话题，同学都笑他：太笨，胆子小。
只有表哥不说他胆小。只有表哥说他心底好。
“我妈说了，”陆伟说道，“你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赶紧离开你的鬼家。我妈妈会托人给你找份工作干干，你能养活自己，就不用在家听那两个白痴的教训了。他们都把你训成傻瓜了。”
小凯听不太明白表哥话里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家挨骂的次数确实不少，尽管很多次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干错了什么事，但是事实上似乎他从来没做对过一件事，以后也没有让人满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