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伟的脑袋动了一下。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在这样微小的动作下,他的头发就又掉下几绺。这么下去,他早晚跟那个可怕的腐烂男一样,暴露着头骨,只好戴着帽子。
这个房间极为寂静。只有陆伟在发病时刚进医院时,其他病房的病号家属或者身体好点的病号,因为吃惊,过来看看热闹。现在,陆伟的形象已经超越了吃惊的范围,没人敢随意往这里伸着脑袋来看了。甚至如果不得不经过这个地方,人们也尽量别过脸去,不去望玻璃窗里看一眼。
门外传来隐约的哭声,是陈帅的妈妈,自己的舅妈。
陈帅的老妈在哭,她说道:“他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要接他回咱们的家吗?“
陈帅的老爸低声劝道:“不回咱家里,你让他去什么地方?“
陈帅的老妈:“可是你想过没,现在咱们的亲戚,都只知道他得了重病,我还对人家说他得的是传染病,别人也都没在意,只说好好治疗,自己也注意别传染就行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觉得孩子挺可怜的,所以你怎么搞怪我都没反对。“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可是现在他这么一个样子……我倒什么也不怕,可是……”
陈帅的老爸依旧压低着声音:“就是为这样啊,你想,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收留他呢。”
陆伟如果还有点信心,那么现在听到这句话,他的最后一点脆弱的信心和渴望,全部都被击碎了。
连最疼爱他的舅舅也是这种看法,这简直比抛弃他还让陆伟绝望呢。
陆伟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曾经熟悉的手掌。
他已经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难怪舅舅也会断定,陆伟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
陈帅的老妈带着哭泣和愤怒的声音还在隐隐传来:“你既然知道别人都不能接受他,你也知道,他的命长不了了,你是他舅舅,你舍不得把他这么丢下,我认了。可是……你能不能别把他带进咱们的家?那可不只是咱两个人的家,那还是儿子的家啊。你叫帅帅回家来,跟着他总是纠缠在一起,儿子能受得了吗?”
陈帅老爸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信心:“受得了。你还不知道呢,儿子这次给我帮不少忙呢。儿子真的是长大了。”
陈帅老妈并不认同老公的信心:“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的儿子,为什么要卷进这种事里呢?你心疼外甥,你就不心疼你自己的儿子,让他冒险跟陆伟接触?医生说没事,你也说没事。那你给我解释清楚,陆伟的病,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陆伟比较理解陈帅的老妈的说法。如果自己的妈妈活着,看到儿子为这么一个垂死的可疑的病人跑前跑后,共同相处,自己妈妈也会愤怒和委屈的。帮忙是一回事,无限制地道德绑架,那是另一回事。
但是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忍受是另一回事了。
陈帅老爸的声音也传过来了,听起来,舅舅也很伤心:“老婆,你就依我这一次好不好?等我妹妹家的事打住结,家务我全包,烟酒我全戒,行不行?”陈帅老妈哭得更大声了,有两个人可能是隔壁病室的病号家属,过来劝慰着。这些人离陆伟近,多少知道一点内情,但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排解这个难题了。只能是愁人劝愁人,更加添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