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梁晓声文集·长篇小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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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赵曙光打开门,对门外的李君婷说:“君婷,有话进来说吧。”

李君婷摇头。

赵曙光迈出去,关上了门。

李君婷:“支书……”

赵曙光:“还像以前一样,叫我曙光。要不我叫你李君婷同志。”

“曙光,咱们村分钱的事儿,不是我对外说的……”

“我也从没往你身上想。我要替你解释,如果谁说是你告的秘,我要严厉地批评他!”

宿舍里,赵天亮伏门倾听。

李君婷:“天亮就当我面说了!”

赵曙光:“我已经训过他了。”

李君婷哭着说:“我……我不能再住在马婶家了,他们两口子不给我好脸色看……”

赵曙光:“马婶和平阳叔都是性格像直筒子的人,你别太往心里去,啊?不过,我也考虑了,你最好是换一户人家住,如果让你住王大娘家,你愿意吗?”

李君婷止住哭说:“支书,我愿意。”

赵曙光一本正经地:“那么,李君婷同志,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李君婷破涕一笑。

赵曙光:“你先回去,对马婶什么都不要说。她不给你好脸色看,你就装没看见,啊?我过会儿就到王大娘家去谈你的事儿,好不?”

他的话温暖得像是在哄小孩。

李君婷点头离去。

赵曙光:“君婷……”

李君婷站住,回头看他。

赵曙光:“你是冲着我才到坡底村来插队的,这一点,我一直是记在心里的。所以,你以后再有了什么愁苦的事,一定要告诉我才对。”

李君婷又点头。

宿舍里,赵天亮躲开不及,被赵曙光推开的门撞了头。

赵曙光看着捂头的弟弟说:“偷听别人的谈话,你这是什么行为?这不像奸细吗?”

赵天亮:“你怎么从不跟我说,有了什么愁苦的事儿,一定要告诉你?”

赵曙光:“你是我弟弟,对你我还用那么说吗?抱点儿柴,把炕烧热点儿。等爸回来,给爸烫一条洗脚巾,让他今晚睡个好觉。”

王大娘、赵曙光、马平阳盘腿坐在王大娘家炕上说话。

王大娘:“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平阳,就怕你媳妇心里有想法。她会不会这么以为,‘啊,敢情在曙光这位支书心里,我不如囤子他娘善良啊’?”

马平阳:“她那女人,有时候特小心眼儿,肯定会那么以为。”

王大娘:“那就不好了吧?别为李君婷这么一名知青住谁家,我俩心里也结了疙瘩。”

赵曙光:“大娘的担心也不是完全多余,所以平阳叔,马婶心里可能有的想法,那还是得你替我把它消除了。第一,你得保证马婶不会认为李君婷向我告了她的状,第二得保证她对大娘、对我都不会心里结疙瘩。”

马平阳:“李君婷如果没向你告她的状,咱们这会儿三头对面地说这事儿?”

赵曙光:“你看你,你自己的想法就不对嘛!”

马平阳一拍腿:“好,曙光你要求的两条,我保证做到!”

赵曙光笑了:“这多痛快!”

王大娘也笑了:“那,明天就让李君婷搬过来住吧。”

赵曙光:“大娘,希望你能像对待晓兰那么对待她,也把她当成亲闺女。”

王大娘肃然地:“曙光,这一点你放心。在我眼里,她们还不一样都是远离父母的孩子嘛!那父母是大官的,有权势的,我们王家的宅门还不愿朝他开呢。坡底村人都知道,我们一向是一户喜欢清静的人家。可那父母失势落难、自己变得可怜的孩子,只要他不嫌弃我们破院低舍,我们愿意把他迎入宅门,拿他当我们家的一口人看待。”

马平阳:“我们家那口子,对李君婷也不是因为她别的。她父亲没失势的时候,她太傲气了,还做了些对不起别人的事。人家武红兵至今没有自由,老支书和囤子他爸的死,她都有脱不开的干系,可至今我就没听她说过一句悔过的话!”

王大娘:“她那么样一个女孩子,自尊心强。心里悔过,恐怕也不懂得该怎么跟人道歉。咱们作为长辈的,就不计较那些了吧。”

赵曙光:“大娘说得对。其实,她也是跟我表达了悔过的,还让我有机会替她在全村人面前说说。”

马平阳:“曙光,不说她了吧。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事要和我商议吗?”

赵曙光:“我想,今年的春节,咱们能不能过得热闹点儿?比如,请县城的放映队来放一场电影,再请说书的在我们知青宿舍说上三天书。当然,得要求说革命的。我看说《岳飞传》应该没什么问题,精忠报国的思想是符合革命思想的。”

马平阳又一拍腿:“好啊!你思想认识水平高,你认为没问题,那咱们就当它没问题。如果什么人批判咱们有问题,他妈的咱们全村人跟他大辩论。好几年的春节都过得死气沉沉的,今年家家户户分了钱了,过他一个傻乐傻乐的春节!”

王大娘:“我看说岳飞也没什么问题,岳飞如果活在抗日那年代,肯定是抗日英雄。再让家家户户多炒些花生瓜子,蒸些地瓜南瓜土豆,到时候都带你们知青宿舍去!”

门外,在偷听的春梅悄然离开。

知青宿舍里,赵天亮在里面扫地,一抬头,见春梅站在门口。

赵天亮:“吓我一跳,怎么悄没声地就进来了?”

“天亮哥,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好啊。你先坐桌子那儿,等我扫完地。”

春梅:“你坐那儿,我扫。”

她从赵天亮手中夺过笤帚,认认真真地扫起来。

赵天亮坐在桌子那儿,有点儿奇怪地看她。

春梅扫完地,顺条笔直地站到赵天亮跟前,目不转睛地看他。

赵天亮:“有什么话,说吧。”

春梅:“你和叔叔,明天上午就走?”

赵天亮:“是啊。”

“再两天就过春节了,不能待到初四初五再走?”

“那可不行。我们一家四口,三口人都在坡底村这儿,把我妈一个人撇在家里,那我们不对啊。”

“曙光哥说,春节村里要放电影,还请说书的来说《岳飞传》。”

赵天亮:“那我也不能留下看、留下听啊。我们兵团两年一次探亲假,才十二天,我又是班长了,没有特殊理由是不能超假的。所以,我哥既然不回去了,那我就应该在北京陪父母过春节,是吧?”

他往旁边挪了挪,拍一下长凳,意思是让春梅也坐下。

春梅摇头,问:“再隔两年,下一次探亲假,你还能来坡底村吗?”

赵天亮:“难说啊,只能看情况了。”

春梅:“再两年后,我可就二十多了……你来之前,已经有人跟我娘……跟我娘找婆家了……”

“提亲?”赵天亮有些吃惊,“太早了吧?现在你还不满十八岁……”

“过完春节就十八了。在我们这儿,二十岁是大姑娘,二十三岁以后就是老姑娘了。我娘肯定会在我二十岁左右就做主把我嫁出去,要不我会成她的一块心病。我不想成她的一块心病……”

赵天亮看着春梅,不由得站了起来。

赵天亮:“你……你自己就不能为自己做主?”

春梅:“我也没法儿为自己做主呀。我们这儿的小伙子里,没有我相中了的。那就干脆让我娘做主,让我嫁谁就嫁谁……算了……”

赵天亮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春梅:“天亮哥哥,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赵天亮空咽一口,点头。

春梅:“不骗我,真的是吧?”

赵天亮点头。

春梅向赵天亮靠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渴望地:“那,你亲我一下吧!”

赵天亮愕然。

春梅:“你明天一走,不知哪年哪月咱俩才能再见到。那时,我肯定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肯定的,也当娘了。也许你看到我的时候,我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有个孩子扯着我的衣襟。你再看到的我,肯定和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农村的女人,只要一结婚,一有了孩子,一年年老得快着呢,趁我还没变老,亲我一下吧!”

她脸上淌下泪来。

赵天亮:“春梅,我不能……”

春梅:“你现在不亲我一下,我就一辈子也没机会让你亲我了!我想让你亲我一下,那我就可以一辈子记住,一辈子在心里感觉着。等我成了别人的媳妇,就不行了。那就是……伤风败俗了……”

“春梅,我……我已经和一个上海姑娘……谈恋爱了……”

“那……那我以后天天祝福你们,一辈子相亲相爱……我用我的祝福,换你一个你们说的吻,还……不行吗?”

春梅双手捂脸,哭了。

赵天亮情不自禁地将春梅紧紧搂在怀里,他脸上也淌下泪来。

赵天亮喃喃地:“春梅,好小妹,别哭,我亲你,我可愿意亲你了……”

他将春梅的手从脸上放下,注视着她的脸。

春梅仰着有泪痕的脸,闭上了眼睛。

赵天亮在她额头印下了轻轻的一吻。

春梅:“我感觉到了,再吻一下吧。”

赵天亮又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门忽然开了,赵曙光进来了。

赵天亮一下子推开春梅,春梅害羞地跑出屋去。

赵曙光走到赵天亮跟前,瞪着弟弟。

赵天亮:“我……是春梅让我……”

赵曙光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赵曙光:“混蛋!你方才还在振振有词地说我!你这又是怎么回事?春梅她是囤子的妹妹!是王大爷和王大娘的女儿!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那么做对得起王大娘和囤子吗?王大爷如果在天有灵……”

赵天亮:“我不认为我很卑鄙,春梅她也懂事了!”

赵曙光又扇了他一耳光。

赵曙光激怒地:“从今往后,我禁止你再到坡底村来!”

赵天亮弯腰向哥哥扑过去,抱住哥哥的腰,将哥哥摔倒在地。

赵曙光一跃而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将赵天亮摔倒在地。

赵天亮也一跃而起,再次扑向哥哥,赵曙光已有准备,于是兄弟二人像两名蒙古摔跤手似的,互相揪住对方的肩膀在宿舍里角力。

门忽然又开了,囤子挽着赵父进来。

赵曙光使劲推开了赵天亮。

赵天亮:“赵曙光,我再也不会给你写信了!”

赵父:“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赵曙光:“爸,我们闹着玩儿……闹着闹着,天亮急了……”

赵父:“你怎么还会有心思跟他闹着玩?!”

囤子将赵天亮轻轻推坐在炕沿,对他摇摇头,转身拍拍赵曙光的肩,走了。

夜晚,赵氏父子三人睡在火炕上,赵曙光躺在父亲和弟弟中间。

赵曙光推赵天亮,压低声说:“告诉我你和那个上海姑娘的事。”

赵天亮一翻身,背对他。

赵曙光又推他,并说:“哥向你认错,我今天心理压力太大了。我知道,我那是发泄。可我当时克制不住自己了,你现在不告诉我,走前可就没机会了。”

赵天亮反手使劲儿一拨拉,将哥哥的手拨开。

翌晨,王大娘、囤子、春梅、翠花、马婶、马平阳和一些乡亲们聚集在坡底村村口,为赵父和赵天亮送行。

搀着王大娘的春梅,以忧郁的目光望着赵天亮。

赵天亮却似乎没有勇气看她一眼,目光故意望向别处。

赵曙光小声对赵天亮说:“那,你以后就写信告诉我吧。”

赵天亮装没听到,把身一背。

春梅:“天亮哥哥,曙光哥哥跟你说话呢!”

赵天亮反而走开了。

赵父挥挥手:“乡亲们,不要再送了,大家请回吧。”

王大娘:“你也放心回北京吧。曙光他是我们老支书选的接班人,是我们坡底村人信得过的孩子。他工作上如果没经验,我们会指点他。如果有人为难他,我们会替他分担郁闷。如果有人整他,那我们会想方设法保护他……”

赵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是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深深地向王大娘他们鞠了一躬。

赵天亮和父亲走在通往县城的路上,像来时一样,用同一只手握着那长木棍。

赵天亮情不自禁地一回头,但见在一处坡崖上,伫立着春梅的身影。

天地间静悄悄的,春梅并没唱信天游。

赵天亮站住了。

赵父:“站住干什么?”

赵天亮一边引导着父亲继续往前走,一边依依不舍地扭回头,望向春梅所立的崖畔。

赵天亮和父亲边走边说话。

赵父:“昨晚上,你和你哥,到底怎么回事?”

赵天亮:“是他心里烦,找茬对我发泄。”

“那你就不该对他说那句话。”

“我不想跟你说昨晚的事儿。”

赵父:“可是我想说!你可以少给我和你妈写信,但你必须经常给你哥写信!至少每个月给他写一封信!你不顺心了,苦闷了,遇到烦恼了,都要如实向你哥汇报!我和你妈开导不了你的事,你哥一定能开导得了你。听到没有?”

赵天亮拖长声音地:“听——到——了。”

赵父:“你站住。”

赵天亮站住了。

赵父:“天亮,你和我脱离父子关系吧。”

赵天亮愕然,放开手中长竿,转身呆望父亲。

赵父:“你和我脱离了关系,也就等于和你妈脱离了关系,也就等于和我们这个家庭脱离了关系。”

“爸,你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你这次走前,最好能留下一封和我们脱离关系的声明信。那样,你就可以爱小周了。你妈也认为她是个值得你爱的好姑娘,我呢,其实是完全相信你妈的感觉的。何况,她救过你的命。如果她并不爱你,救命的事可以单论;但是你妈觉得,她也是特别特别爱你的。”

赵天亮走到父亲跟前,搂抱住了父亲。

赵父:“我们赵家的人,决不能做对不起救命恩人的事。如果我硬要拆散你们,那就不仅对不起救命恩人,简直还是伤害人家了,那爸成什么人了?可我和你妈都是现役军人,我们对于部队的阶级纯洁性,那也是有着政治责任的。以后呢,这个家,你们还是可以偷偷回来的。在我和你妈心里,你和小周,你们照样是我们的两个好孩子……”

赵父脸上淌下泪来。

赵天亮哭了,他说:“不,爸,我不想那样!我们不必那样,我和小周,我们只相爱,一辈子也不结婚不就行了吗?”

县城长途汽车站里,赵天亮正扶着父亲上车,听到一个女子的喊声:“当兵的,请等一等!”

赵天亮回头一看,见来时那辆长途汽车上抱孩子的小媳妇,怀抱着父亲的军大衣跑来。

小媳妇:“可算又看见你们了,还你们大衣。”

赵天亮接过大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正要上车的司机说话了:“人家为还你们这件大衣,昨天差不多在这儿等了一天!有人纠缠着要买,人家就是不卖,相信一定能等到你们!”

小媳妇:“这位解放军同志好心好意把大衣借给我,我怎么能卖了呢?这不等到了嘛!”

赵父:“谢谢,谢谢。”

小媳妇:“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呀!好啦,终于还给你们了,不耽误你们上车了,一路顺风啊!”

她一转身跑了。

长途汽车行驶在公路上。

赵父:“你刚才哑巴了?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啊?”

赵天亮:“我正想说,您先说了啊。”

赵父:“中国不会垮。”

赵天亮:“您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赵父朗朗其声地又说了遍:“中国不会垮!”

坐在他们前边座位上的乘客纷纷回过头看赵父。

赵父:“我们应该相信群众,我们应该相信党。中国什么风雨都闯过来了,人民不会……”

赵天亮制止地:“爸,您说这些奇怪的话干什么啊!谁也别对他的话认真啊!”

他向回头看他们的人指指自己太阳穴,摇摇头,意思是父亲精神不太正常。

回到北京的家里,赵天亮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洗完澡,他端着盆从外边进来,放下盆,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入小屋。

赵父坐在床边上,赵母坐在桌前,正往一个信封上粘邮票。

赵母:“你去洗澡,怎么也不戴上棉帽子,要冻着呢?”

赵天亮:“那不把棉帽子弄湿了!怎么,你们双双坐我屋里,又要对我进行什么教诲了?”

赵母:“我和你爸的意思是,你要给小周写一封信,告诉她,我和你爸,我们都是喜欢她的。她返回东北的时候,路过北京,我们欢迎她再到家里来。”

赵父:“她走那天,当着她的面,我这做父亲的,是有些失态了,你替我捎一笔,请她别见怪。”

赵天亮高兴地笑了。

这时,有人一边敲门一边在门口问:“天亮在家吗?”

赵天亮在先,父母随后,三人走出小屋,见来人是传达室那位老大爷。

“天亮,兵团给你拍来了一封电报,我怕有什么急事儿给耽误了,立马给你送来。”

赵天亮:“大爷,谢谢啊!”

赵母:“进屋坐会儿吧。”

“不行啊,我那值着班呢,改天再来和老赵下棋。”

传达室的老大爷出门后,赵天亮急切地拆开了电报信封。只见上面写着:

团里将组织边防巡逻班,我一班大有希望,此大光荣,不可错过,盼速归,共同争取。——黄伟、魏明

赵天亮收起电报:“爸、妈,我最多只能在家里待到初二,初三一定得往回返!”

初二晚上,鞭炮声阵阵。“小地包”家所住那条街的街角,“小地包”和齐勇站在那儿说话。些个拎灯笼的孩子,放小鞭、抡嘀嗒花的孩子跑来跑去。

齐勇:“当小孩儿真好啊。”

“小地包”:“是啊,我们怎么一眨眼似的就长大了呢?黄伟和魏明给我拍了一封电报,让我赶快回连队去,估计也给天亮拍了同样的电报。团里要从咱们连抽一个班,执行较长期的边防巡逻任务,配备真枪实弹。他俩电报上说,一班大有希望,需要全班人共同争取。”

齐勇:“这俩小子,我毕竟当过一班班长,电报不拍给我,却拍给你!”

“小地包”:“你已经不是一班的人了嘛。谁叫你放着班长不当,偏要去当马倌呢,后悔了吧?”

“不当班长我倒不后悔,我后悔没有机会摆弄真枪了。要是发给我一支真枪,我一天擦它十遍。”

“小地包”笑了:“晚上还搂着枪睡觉?”

“那倒不至于。那你哪天回去呢?”

“小地包”:“我已经买了初四的票。没想到我把情况一说,我爸妈还都挺高兴,支持我提前回连队。”

有一个男孩走来,手拿一枚“二踢脚”,说:“敬文哥,我不敢放这大家伙,你替我放了吧。”

“小地包”:“这大家伙可厉害,你们小孩子放太危险了。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吧?”

男孩:“不是偷着拿出来的,我爸到邻居家拜年去了。”

齐勇笑了,吸着一支烟,递给“小地包”。

“小地包”接过烟,将“二踢脚”捏在指间,男孩大呼小叫地:“快来看快来看,他敢拿着放!”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佩服地观看。

齐勇:“都躲远点儿,千万不许学他啊!他缺心眼儿,谁学他谁也缺心眼儿。”

“小地包”点燃了“二踢脚”。

两响之后,孩子们散去。

“小地包”:“咱俩别站这儿说起来没完啦,走吧?”

齐勇:“你觉得,我到你家去肯定是对的吗?”

“怎么叫对,怎么又叫不对呢?我爸妈把你当成了我姐在连队搞上的对象,非叫我把你请到我家里。你要不去,我面子往哪儿搁?”

齐勇:“我再一次郑重声明,那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儿!”

“小地包”:“等等,等等。我记得中学语文老师可是这么教导我们的——‘莫须有’那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首先是可能有。”

齐勇:“你给我住嘴!都是你这张不负责任的破嘴,在你爸妈面前胡说八道的结果!我和你姐,往更明白了说那是无中生有的事儿!我说‘莫须有’是想给你留点面子!”

“小地包”:“好好好,我领情。既然给面子,那就给到底吧!”

齐勇:“我觉得我还是不去你家的好!”

“小地包”:“不论你和我姐的事儿,单论咱俩是生死与共过的战友,我爸妈诚心诚意让我往家里请你,那你也不能让我跟他们说我请不动你吧?走吧走吧。”

他拉扯着齐勇往家走。

齐勇身不由己地:“唉,怎么搞成了这样!”

齐勇被“小地包”拉扯着,不情愿地走到了“小地包”家门前。

“小地包”提醒地:“别忘了,你叫于英。”

“小地包”家,孙母坐炕沿上,满心欢喜地看着齐勇,看得齐勇极不好意思,不知该将目光望向哪里才是。

孙母:“喝口红糖水,先暖暖胃,一会儿就吃饭。”

齐勇端起杯喝了一口红糖水。

孙母:“唉,这年头,哪儿哪儿都买不到一点儿茶叶,也就只能用红糖水待客了。”

齐勇:“大婶别把我当成客人。”

孙母:“初次来,不是客人也是客嘛。”

“小地包”端一盘炒花生进入,放桌上,抓了一颗吃。

孙母:“你看你,你于英哥还没上炕呢,你就动了手了。”

“小地包”:“我尝尝脆不脆。”

孙母:“那什么,你把你姐从小到大那相册找出来!”

“小地包”:“找那干什么?”

孙母:“给你于英哥看看嘛!”

“小地包”:“莫名其妙,那又不是小人书,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罢走了出去。

孙母:“这孩子,下乡回来,自以为是大人了,支使不动了。”

厨房传来孙父的声音:“在桌帘下边那纸盒箱上。”

孙母找到相册,对齐勇说:“小于,坐过来,我翻给你看。”

齐勇犹豫一下,不得不起身走过去,坐在孙母身边。

孙母翻相册,指点着说:“这是曼玲百天时的照片,可爱吧?”

齐勇装模作样,言不由衷地:“是挺可爱的。”

孙母:“她哥百天的时候,市中心才有照相馆,我和她爸嫌麻烦,没抱她哥去照,她弟弟百天的时候,仨孩子了,日子紧巴,没那份心情了。就她运气好,留下了张百日照。这张是她小学毕业时照的,瞧这副小大人神气,更可爱了吧?”

齐勇:“嗯,是更可爱了。”

孙母:“我们曼玲可爱照相了,一攒下点儿零花钱,就偷偷去照一张相。这相册,也是她攒零花钱买的。咱们劳动人民家庭,孩子一年能有多少零花钱呀?每年春节亲戚给个三角五角的压岁钱,她平时舍不得花。”

厨房里传来孙父的声音:“你那是跟小于子乱叨叨些什么呢?说点儿女儿的优点好不好?”

孙母:“你别管!说女儿爱照相,那就是说缺点了?只有模样好的姑娘才爱照相呢!”

她问齐勇:“于英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

孙母:“看这是曼玲下乡前照的,大姑娘样了吧?”

那是一张二寸照,黑白的,着了颜色。照片上的孙曼玲,显得表情呆板,样子令人实在难以恭维。

齐勇端详着,敷衍地:“很好,又漂亮,又严肃。”

“对对,你说得对。我们曼玲,不但漂亮,还严肃。上了中学以后,就很少再到男同学家去玩了。这么严肃的姑娘哪儿找去呀!结了婚以后,那肯定是让丈夫省心的妻子!”

厨房又传来孙父的声音,语气极为不满地:“叫你别乱叨叨了,你怎么还叨叨起来没完呢?你那是说的些什么话!”

传入“小地包”的声音:“妈,你要是不会夸我姐,那就别夸了!”

孙母:“我怎么不会夸了?你们会夸你们不夸?我的意思是,你姐要是结了婚,那一准是贤妻良母!”

她又对齐勇小声说:“你挑一张保留着吧!喜欢哪张挑哪张,别不好意思挑。挑曼玲百日那张吧,那张珍贵。”

“我……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好!你挑一张保留着,我心里高兴。”

“那……还是下乡前这张吧。”

孙母:“行,归你了!”

她取下照片,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撕一页信纸,将照片包好,给了齐勇。

齐勇不得不接过,一边往牛皮纸叠的钱夹里放,一边违心地说:“谢谢大婶啊,我会好好保存的。”

孙母笑了:“这谢什么呢,以后人还不都是你小于子的啦!”

齐勇一愕,苦笑了一下。

“小地包”和父亲一先一后进了屋,四只手上各一盘菜。孙父将菜放在桌上,对齐勇郑重地说:“我们曼玲,那是个勤劳、节俭、善良、正派的姑娘!她没下乡前,街道检查卫生,我们家门上月月贴红旗!她从小到大,就没让我和她妈操过一点儿心!”

“小地包”表扬地:“听,我爸多会夸,句句夸在裉节上!”

他又对齐勇说:“尊贵的客人,请脱鞋上炕吧!”

“小地包”搀扶着齐勇往齐勇家走,齐勇醉得已站不稳,“小地包”醉的程度比他强点儿,但也强不到哪儿去。

齐勇大声地:“无……无中生有!……你们家……你们家不能……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小地包”:“谁……谁强迫你喝……喝了?是你自己……见了……酒,就……就搂不住闸了……”

齐勇:“我说的,是……是你姐!”

“小地包”:“我姐没……没回来!你怪……怪不着她……”

二人站住了,他们对面站着齐勇的父亲和母亲。

齐父皱眉道:“齐勇,你怎么喝成这样?”

齐勇:“我……我不是齐勇!我叫于……于英!”

齐母对齐父说:“当着他战友面儿,别说他了。”

“小地包”歉意地:“婶儿,对,对不起。他是……喝高了点儿,可,喝得心里……痛快……”

齐母对“小地包”说:“我和他爸,正是要出来迎迎他。真巧,还迎到了,那我们扶他回去吧,替我们谢谢你爸妈请他啊!”

“小地包”:“应……应该的……我们,是患难之交嘛……”

齐父:“明后天,我们也让他接你到家里来啊!”

“小地包”晃了几晃,站稳,望着齐勇被父母一左一右扶走了。

齐勇仍大叫:“不……不痛快!喝得……不痛快!”

“小地包”醉笑,自言自语:“伟大领袖毛主席教……教导我们……凡属人民内……内部矛盾,要,要以民主的……协商的……办法来……解决!”

厚厚的雪覆盖着北大荒的山野。一架放着大包小包的爬犁从山路上滑下来,大包小包散落在山路两旁,爬犁翻在山路底部。

“小地包”和其他几名知青从山路上跑下来,捡起大包小包,将爬犁掀正。

“小地包”:“对不起各位啊,是我大意了。”

一女知青:“没什么,你能搞到这么一架爬犁,功劳已经大大的了。”

一名男知青问:“哎,我们可都是超假了才回来的,你提前回连队究竟是为什么啊?”

“小地包”:“无可奉告。”他拉起爬犁便走。

另一男知青:“这家伙,故弄玄虚!”

起风了。几名探家回来的不同连队的知青,皆弯腰或侧身,迎风雪前行。有人从爬犁上拎下包扛在身上,以减轻拉爬犁的“小地包”的力气。

“小地包”背转身,拉着爬犁倒行,同时大声地:“回家是一堆东西,回来还是一堆东西,咱们这简直像游民嘛!”

一名女知青用天津话也大声地:“那怎么办啊?谁家让往回带东西都不能不带啊!”

一名男知青竟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

“小地包”接着唱:

可恨那财主要把它买了去,今后苦难在等着它……

另一名男知青:“哎,我始终不明白,财主要是把一匹老马买了去,喂的草料不是更好吗?怎么就是苦难在等着一匹老马了呢?”

那名天津女知青:“我听说,是翻译错了。俄文的原歌词是‘你看吧这个可怜的姑娘……’”

“翻译错了?你听谁说的?”

“你们可别不信,她的话具有权威性。她父亲可是著名的俄文翻译家!”

天津女知青:“现在是反动权威了!”

“既然翻译错了,怎么没人指出来,纠正过来呀?”

“大家那么唱都唱习惯了,谁要是非纠正,广大革命群众不答应啊,只有将错就错喽!”

“世界上将错就错的事多了,谁非要纠正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地包”:“比起被财主买去的姑娘,我还是更愿做一匹可怜的老马!”

“听到了吧?眼前就是一个例子嘛。既然你更愿做一匹可怜的老马,那就得同时习惯吃鞭子!驾!驾!驾!”

在一阵“驾、驾、驾”声中,空着手的知青攥雪球打在“小地包”身上。

呼啸的风雪掩不住知青们朗朗的笑声。青春是如此美好,即使在茫茫荒原上,在凛冽寒风中,也散发着快乐的本性。

天黑了。在他们的前方,可以望到星星点点的灯光了。

“小地包”:“弟兄们,姐妹们,和大家结伴同行,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前边就是我们七连了,要不,今晚大家干脆住到我们连去算了。”

一名男知青:“谢了,我们再有一个多小时也到自己连队了。”

“小地包”:“那我不勉强了,帮我把包搭肩上吧。”

于是有两名知青将两只系在一起的旅行包搭在“小地包”肩上,“小地包”又一手拎起了一只包。

天津女知青:“你可真能带。”

“小地包”:“用你的话说,没法子啊!我恨不得真的变成一匹马。再见了!”

那些知青,目送着他的身影向七连走去。

七连男一班宿舍里,黄伟和魏明各自披着被子在玩扑克。

黄伟放下三张牌:“三个五!”

魏明:“还三个五?哪儿那么多五!”他将三张牌翻过来,果然是三个五。

“四个K。”

魏明又翻,又果然是,只得收为自己的牌。

“三个八,三个二,两个尖。”

魏明一次次翻,牌面果然皆是。

魏明:“哎,你干什么你?玩的就是撒谎啊!你怎么老不撒谎?真没劲!不玩啦!”他将手中牌全部一扔。

黄伟:“我不撒谎,我能赢你?撒谎那要讲技巧,该撒谎的时候撒谎,不该撒谎的时候,决不能撒谎。”

魏明往褥子上一躺:“你还不如干脆说,你天生比我狡猾,将来你死了,我要请人在你的墓碑上刻下这样几句话——长眠于此者乃吾好友,彼留给世上的忠告是:该撒谎的时候撒谎,不该撒谎的时候,决不撒谎。”

黄伟一笑:“说不定你死在我前边,那我为你写的墓志铭就是——埋在这里的家伙死不瞑目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心想成为撒谎高手,却由于天分不足而失意终生!”

门突然开了,确切地说是被撞开的,一只旅行包抛入屋里,另一只落在门槛上,卡住了门,使门关不严。“小地包”迈进屋,就近往炕上四仰八叉地一倒。

黄伟:“班长?!”

“小地包”:“滚你们的蛋。是老子!”

魏明一下子坐了起来:“敬文!”

他和黄伟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蹦下地,都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丫子将两只旅行包拎到炕上,一人拉开一只,将里边的衣物扔得满炕都是,却没翻出他俩所希望翻出的食物。

黄伟:“吃的呢?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

“小地包”一动不动地:“外边还有两包呢!”

魏明披上棉袄,光着两条腿,踩着鞋跟就出去了。

黄伟:“你怎么尽往回带些多余的啊!”

“小地包”仍一动不动地:“没一件是我的,都是你俩的。我一再说你俩不缺什么穿的戴的,你们老爸老妈非求我带,我有什么办法。”

魏明拎着两只包从外边进来了,把包往炕上一放,立刻缩入被窝,用被子裹住身体,连说:“好冷!”

“小地包”:“别翻那小包啊,小包里全是给我姐带的东西。”

黄伟拉开另一只包,惊喜地:“饺子!”

他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小地包”:“生的!”

黄伟却已将饺子吐在手里,看着说:“还他妈冻得像石头,硌松我两颗牙!”

魏明裹着被子凑过去,继续翻,翻出一包杂拌儿糖,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嚼得嘎嘣嘎嘣的。他接着翻出了蛋糕等各种点心,瓶装的、盒装的罐头,还有各种各样的豆制品。

黄伟抓起一块蛋糕塞入口中。

“小地包”:“饭盒里是肉皮冻啊,别放炕上,那一会儿就化成汤了……”

门忽然又开了,闯入几名披着大衣、棉袄、被子的“强盗”,不由分说,一个个蹦上炕就开始抢夺。

黄伟和魏明将一些东西拢入被窝,用被子连自己罩入。

一名“强盗”高叫:“决不能让他俩独占,还有给咱们二班的人带回来的东西!”

于是几名“强盗”掀黄伟和魏明的被子。

胡闹了一会儿,宿舍里都安静下来。黄伟、魏明和“强盗”们,在炕上围坐一圈,各自披着大衣、棉袄、被子,他们中间是一只洗脸盆,煮熟的饺子泡在水里,其他食物乱摆着。文明点儿的用筷子,有的则用手,一个个大快朵颐。

“小地包”双腿垂地,还四仰八叉地躺那儿,但已发出鼾声。

男一班宿舍里,赵天亮、“小地包”“小黄浦”、杨一凡、沈力、黄伟、魏明,总共七人,立正站成一排。

指导员站在他们对面,连长和尹排长坐在他们对面的炕沿上。

指导员:“团里为什么把这个任务交给咱们七连呢?那是因为,在山东搞海带的时候,团长对咱们七连的战士印象深刻。连里为什么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一班呢,那是因为,黄伟和魏明,代表你们一班写了申请血书。还因为,你们一班的人,一个不少地都提前回来了。这证明你们争取这个任务的决心是一致的。那么,就请连长给你们讲讲注意事项吧。”

指导员坐到炕沿那儿了。

连长站起来,扫视着大家说:“有边,就得有防。有防,就得有人驻守。根据情况需要……”

门一开,方婉之出现在门外,向指导员招手,指导员起身走了出去。方婉之在门外对指导员小声说什么,神情颇为不安。

连长:“你们注意听我的话行不行?”

众知青及尹排长收回了目光。

连长:“根据情况需要……”

指导员:“老张,你先出来一下。”

连长只得转身往外走。

指导员:“老尹,你也出来一下。”

尹排长也起身走到了外边。

指导员将门关上了。

众知青疑惑地望着门。

“小黄浦”溜到门那儿,倾听他们的谈话。

指导员等四人匆匆从窗外走过。

“小黄浦”向大家通报:“是和张靖严有关的事!”

连部里,通讯员李鸣卫兵似的站在门旁,对指导员们歉意地:“总司令部来的人说,谁也不许打扰……”

远处,赵天亮们站在一起,望着,谈论着。

魏明:“不知靖严惹了什么麻烦,大家先都不要过去。”

齐勇跑来,问:“谁想把靖严怎么样?”

赵天亮自言自语地:“我估计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大家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他身上。

齐勇:“你知道些什么?快说!”

赵天亮张张嘴,接着摇头。

齐勇:“你!你敢不说!”他举拳相胁,黄伟横在了二人之间。

黄伟:“他不说肯定有不说的理由。”

赵天亮:“该说的时候我再说。”

连部的门打开,出来一位现役军人,与指导员等四人一一握手,之后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从大家身旁驶过。

大家再向连部望去,见指导员等四人进了连部。

大家不约而同向连部跑去,却被李鸣拦在连部门口。

李鸣:“指导员交代,不让你们进去。”

赵天亮:“是兵团总司令部来的人?”

李鸣点头。

魏明:“因为什么事儿?”

李鸣:“没敢偷听。”

齐勇对赵天亮发火:“你还不说是不是!”

赵天亮:“你别冲我嚷嚷!说与不说,我得替靖严考虑,对他有好处还是没好处!”

连部的门开了,张靖严走了出来,看看大家亲切地微笑。大家围住了他。

魏明:“哥儿几个正替你担心。”

赵天亮:“我什么都没跟他们说。”

齐勇:“靖严,你究竟摊上了什么麻烦,没必要瞒着弟兄们吧?”

张靖严拍拍齐勇的肩,小声地:“今晚,你想办法搞点儿酒。”

齐勇:“酒?”

张靖严:“兵团总司令部的人表态了,咱们的傅正,可以被追认为烈士了。”

夜晚,马号里,沈力将傅正的油画像挂在柱子上。地上铺着草帘子、麻袋,众知青们站在画像前,人人手中一只碗。

沈力:“也没张照片参考着,全凭记忆,画得不太像。”

黄伟:“像。尤其是眼睛。是咱们傅正的眼睛,忧忧郁郁的一双眼睛。”

魏明向齐勇:“你哪儿搞的酒?”

齐勇:“我能哪儿搞去?自从一连醉死了一名知青,非年非节,不是禁止小卖部向知青卖酒了吗?耿大爷的小半瓶酒,我兑了些水。不过请大家放心,兑的凉开水。”

“小地包”:“怎么还发黄?”

齐勇:“也兑了些醋,算是鸡尾酒吧。”

杨一凡:“你可真能糊弄我们。”

张靖严:“来,让我们大家,为了咱们的傅正,干!”

于是大家碰碗,之后都眼望傅正的画像,一饮而尽。

大家都坐下了,各自抓起盘中的咸菜片吃着。

张靖严眼望着傅正的画像,回忆地:“中学时,我母亲害了严重的眼病,舍不得花钱买药,每天用盐水洗洗,却总也不见好。而傅正呢,就偷偷用辣椒把自己眼睛辣红,对他父亲撒谎,说自己得了眼病,让他父亲从高干病房里开出很贵的、特效的眼药,一次次地给我……这是不能忘记的。一个人如果不牢记朋友对自己的友爱,那也是背叛。背叛的是友谊。友谊和爱情一样,是值得珍惜的。”

魏明:“靖严,那事儿我知道,傅正的父亲发觉上当了以后,特别生气,命令傅正写检讨书。傅正不写,跟他父亲闹翻了,跑我家住了好几天。”

齐勇:“我提议,再干一次,为友谊!”

大家异口同声地:“为友谊!”

于是又碰碗,又一饮而尽。

张靖严:“天亮,过几天,你们几个就要到黑龙江边上去了。虽然你是班长,但遇事不要独断专行,要多跟魏明和黄伟商量,啊?”

赵天亮点头。

张靖严:“大家一定要互相友爱,啊?如果我们连互相友爱都做不到,将来就谁都不想回忆自己这一段经历了。”

大家皆点头。

张靖严站了起来,对赵天亮说:“天亮,跟我出去一下。”

赵天亮起身跟着张靖严走到了外边。

外边下起了雪。

张靖严:“不要再因为那封信而不安了。我妹妹来信了,她说一切照我嘱咐的办。以后你会收到她的信,写得像情书的信。你至少要保留她的一封信,有备无患,啊?”

赵天亮点头,两人都笑了。

赵天亮发自内心地:“有时候,真想叫你一声哥……”

在风雪中,两辆拖拉机牵引的大爬犁一前一后行驶着。前边的爬犁上,坐着尹排长和一班的战士们。后边的爬犁,载的却是圆木、木板、木梁,最上边是一顶帐篷。

他们要去的是中苏边境。

出发前,连长告诉他们:“正规边防部队认为,在我国黑龙江沿岸的某些地带,完全可以由我们兵团战士来担负起巡逻任务。你们到达以后,起初只能住帐篷,住帐篷不是长事,所以你们要自己搭房子。搭房子你们没经验,派尹排长帮你们,一搭完他就得回连队。连队离不开他。”

天黑了,两辆爬犁还在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