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曙光和赵天亮兄弟俩站在知青宿舍门前,面对着暴跳如雷的赵父。
赵父点指着大儿子:“赵曙光,你那么做是滥用职权!”
赵天亮:“爸,你这么说是乱扣帽子!”
赵父:“滚一边去!再多嘴我揍你!”
赵曙光:“爸,你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呢?我是村支书,村里谁要领结婚证,当然第一道手续得我签名盖章,我和晓兰也得按这么一种过程来啊!”
“你!你怎么敢不和我打一声招呼,就跟晓兰把结婚证办了?!”
“事情不是来得太突然了嘛!使我们的关系合法化,这是我和晓兰面临突然情况时的共同愿望啊!”
赵父:“我今天把话搁在这儿,我不同意,你们就是领了结婚证,那也是白领!”
赵曙光:“爸,现在我们的关系是合法的,您要是非破坏我们的关系,那您可是非法的。”
赵父挥手就向赵曙光打过来,赵天亮上前一步,擒住了赵父腕子。赵父想甩开儿子的手,没挣得脱,声音里带着难过:“曙光,你不能像你弟一样对待我,你比他懂事啊!”
赵天亮:“爸,不让你的巴掌扇在脸上的儿子,就是不懂事的儿子啦?”
赵父听出是赵天亮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赵天亮一直在旁边,他伸手用力一推,把赵天亮推倒在地上。赵曙光将弟弟扶起来,赵父已经生气地摔门进屋了。
赵天亮:“哥,祝贺你们!”他不由得拥抱了哥哥一下。
赵曙光:“你真不该带爸来这里。”
赵天亮:“他非要来,我能不陪着吗?”赵曙光伸手拥住了他。
冯晓兰见赵父走进宿舍门,摸着墙壁向前走,便起身走过去,扶他到桌子边坐下。
冯晓兰:“赵叔叔,您觉得,我不配做您和阿姨的儿媳妇?”
赵父拉着她的手:“晓兰啊,不是的。我先问你一句,你和曙光的事儿,你爸妈知道吗?”
冯晓兰:“还从没跟他们说过。不久前,他们的问题还那么严重,不想跟他们说自己的事儿。不过,自从他们知道有曙光和我在一起插队以后,他们不再担心我的情况了。”
赵父:“那,叔叔再问你一句,咱们中国,有一出老戏,叫《赵氏孤儿》,内容知道一点儿吗?”
“知道。”
“叔叔喜欢看那戏,喜欢戏里程婴这个人。还有一出戏,叫《柳毅传书》……”
“我也知道。”
“那也是叔叔喜欢看的戏。程婴、柳毅够得上是这份儿的男人!”
赵父竖了一下大拇指,又说:“在叔叔我心目中,你父亲是国家的良将、忠臣!以古比今,你就好比是赵氏孤儿,好比是落难的小龙女。叔叔我呢,我想做程婴,曙光呢,他怎么也应该做柳毅。柳毅对小龙女,那是纯粹的一种义,没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掺和进来!”
冯晓兰:“叔叔,我想,我的命运,再怎么严峻,也绝不会惨到需要别人用命来换命的地步。其实我爸妈早已做好过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也和我一样,回老家当农民。您刚才还说到柳毅,柳毅后来也和小龙女成了夫妻呀!”
赵父:“晓兰,你听叔叔说啊。别看叔叔是个瞎子,但我耳朵没聋,我这儿还有思想。”赵父指指自己太阳穴,“我不信中国一直会这样下去!最多再过十年,谁想再折腾下去,人民绝不会答应了。所以呢,我也就坚信,你最终的身份,那必然还是一位将军的女儿!做你丈夫的,要么也应该是将军的儿子,要么就应该是省长、部长们的儿子!曙光他哪儿配成为你的丈夫呢?”
“叔叔,您头脑中也有门当户对的思想?”
“对,但不是封建的,而是革命的门当户对。”
冯晓兰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赵父:“所以呢,尽管你和曙光已经领了那东西,但希望你还是要听叔叔的劝,再慎重地考虑考虑,考虑考虑。那东西,两个人一块儿领了,也是可以两个人一块儿废了的嘛!”
冯晓兰:“叔叔,那不是太随便了?我和曙光,我们可都是对爱情很严肃的人。叔叔,您就别再坚持您那种‘革命’的门当户对了,也别再想象着要做什么当代的程婴了!至于曙光,就由他像柳毅那样,最终还是成了小龙女的丈夫吧!”
她站起身来,从后搂住赵父的脖子,作小女儿状撒娇道:“太晚了,明天再陪您聊天,我得回王大娘家睡觉去了。不许跟曙光发脾气,我知道了会生气的!”
冯晓兰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留下赵父独自一人在宿舍里发呆。
赵天亮推门进屋。
赵父:“谁?”
赵天亮:“我。”
“你小子幸灾乐祸是不是?”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我哥和我晓兰姐领了结婚证,在你那儿就成了灾了?”
“你扳着指头算算,团长和中将,这之间差着多少级呢!”
赵天亮:“我没事儿卖呆不行啊,为什么要扳着指头算那个?”
赵父一拍桌子:“那我们当父母的,今后这两亲家,究竟按什么礼数来走动?连我们以前的良好关系,都可能被改变了!我不高兴我以前习惯的事儿被改变了!”
赵天亮:“高不高兴你都得重新开始习惯!”
他冲到桌前,双手撑桌边俯下身,脸凑近父亲的脸,低声嘲弄地说:“你刚才那都是跟我晓兰姐胡扯了些什么?想不到我从小崇敬的父亲,满脑子封建意识!”
赵父:“革命的!革命的封建意识!”
“可笑!我替你脸红!”赵天亮离开桌子,闪身绕着桌子走,忽然喊口号似的振臂高呼,“爱情万岁!爱情万岁!要扫除一切爱情阻力,踢开一切爱情绊脚石!”
冯晓兰挽着赵曙光的手臂走在往王大娘家去的村路上。冯晓兰忽然“扑哧”笑了。
赵曙光:“还笑!我说不要急着办什么结婚证嘛,你非坚持!”
“你不急我急!赵叔叔今天可真逗!跟我讲《赵氏孤儿》,还讲《柳毅传书》!”
赵曙光收住脚步:“同志,你要注意了,以后不能当着我的面笑话我父亲。他从小没读过一天书,放牛娃出身,苦孩子,是部队这所大学校使他摘掉文盲帽子的。他克服艰难困苦的意志力比我们要强许多倍,但是他的自尊心却是特别脆弱的,差不多可以用弹指可破来形容。也正因为这样,他极其敏感地爱护他的尊严,希望自己的尊严与日俱增。面对许多事,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别人会怎样看他,如何评论他的所作所为。但是我不会因为他有这些弱点就不像以前那么爱他了。晓兰,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也是有不少弱点的。既然你爱我,就请你接受一位我父亲那样的公公吧!”
冯晓兰深情地望着赵曙光:“曙光,我觉得你谈你的父亲,反倒更像一位父亲在谈论自己唯一的儿子。”
赵曙光:“‘唯一’,说得好。本来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父亲。当我们开始谈论父亲们弱点的时候,我们才算长大了。当我们学会原谅父辈们的弱点时,我们才算刚开始成熟啊!”
冯晓兰:“我还从没有像你这样分析过自己的父亲。”
“因为女儿们看待父亲们的眼光一向是特别感性的。”
“我认为你和你父亲有着同样脆弱的自尊心。你忘了你被从县医院里接回来,在那破窑洞里对我发脾气的事了吗?”
赵曙光:“同志,别歪曲了事实啊,那更应该是我对自己发脾气。”
冯晓兰:“那也还是因为自尊心在作怪!”
“当妻子开始当面谈丈夫的弱点时,她对她丈夫的爱,就有了理性的成分。爱情中有了理性,好比沙土中加入了水泥。”
冯晓兰扑到赵曙光怀中,双臂搂住他脖子,温柔地说:“爱听你说话!”说罢,便踮起脚跟,欲吻赵曙光。
赵曙光轻轻推开她:“别,现在不行。”
冯晓兰意识到了什么,扭头一看,只见春梅站在路前方。
春梅:“晓兰姐,我娘让我接接你。”
冯晓兰:“先回去,我和你曙光哥再说会儿话。”
春梅:“你不是想跟他说话,你是想等我走了以后,和他亲嘴。”
冯晓兰不禁一愣,转脸看赵曙光。赵曙光脸上现出窘色。
冯晓兰对春梅笑道:“春梅,你说得对,晓兰姐是想那样,因为晓兰姐后天上午就得离开你曙光哥哥了呀。这一离别,什么时候再能相见,我们心里都没数。所以你不先走,我怎么好意思当着你的面和他亲嘴呢?”
春梅:“晓兰姐,我……就想看着你和曙光哥哥亲嘴。”
赵曙光不由得惊讶地看着春梅。
春梅一脸庄严:“你俩偷偷亲嘴的时候,我也不是没发现过。你俩都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看见你俩亲嘴,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吻……吻好美,看了让春梅心里好感动……你们知道,我不是坏心思的女孩子,只不过我心里特别想要看到美的、感动我的事。你们就当着我的面,再好好美一次,再让我好好感动一次吧!”
赵曙光一下子将冯晓兰拥入自己的怀抱,一只手揽住她腰,用另一只手臂斜抱她肩,俯下头深深地吻她。
陡然,他们的深吻被春梅的哭声打断了。冯晓兰离开赵曙光怀抱,走到双手掩面而泣的春梅跟前。
春梅扑进冯晓兰怀里,哭着说:“晓兰姐姐,以后谁来爱我呢?谁会像……曙光哥哥爱你……那么爱我呢?”
冯晓兰情不自禁地搂抱住了春梅。
知青宿舍的炕上已经铺好了三套被褥,赵天亮已经蒙头躺下,赵父坐在炕沿一角,兀自生着闷气。赵曙光在一旁接蜡烛头,他将摆在屋子各处的蜡烛头收集起来,用蜡泪粘在一起。
赵曙光走到炕前,把蜡团放在炕沿上,接着走到炉子边,拎起铁壶,倒了一盆开水,拧了一条热毛巾递给父亲。
赵父接过,问:“给我条热毛巾干什么?”
“擦擦脚,睡得舒服点儿。”
“你是我一个当村支书的儿子,我从北京来到你这儿看你,你就不能为我烧盆热水让我烫烫脚?在你这儿我就只能用条热毛巾擦脚吗?”
赵曙光:“爸,这儿不是缺水嘛。全村人,一年到头洗不上几次脚,平时都只能用湿毛巾擦擦脚。”
赵父:“那我连擦也不擦了!”他随手将毛巾放在炕上。
赵曙光又问父亲:“那,一处是我的被褥,一处是别的知青的被褥,您睡哪儿?”
赵父已脱掉了鞋,将脚缩到炕上,边脱棉袄边没好气地说:“我就睡这儿,枕我自己的袄,盖我自己的大衣!天亮,我大衣呢?”
赵天亮一掀被子坐起:“可能忘公共汽车上了……”
赵父:“你,你脑子里整天都想什么了!”
“你不是听一个女人说孩子冷,脱下来借给她们了吗?你自己下车的时候怎么不想着?”
“赵曙光,你听到了吧?这就是你弟,现在这么跟我说话了,都是跟你学的!”
赵天亮:“我和我哥,一个东北,一个陕北,我怎么跟他学的?”
赵曙光喝止弟弟:“天亮你住嘴!”
赵天亮只好乖乖躺下了。
王大娘家里还闪着幽幽烛光,冯晓兰大睁着双眼仰躺在炕上想心事。门帘一挑,春梅走了进来,上了炕就往她被窝里钻。
冯晓兰让了让身子和枕头,侧身问春梅:“大娘睡着没有?”
“睡着了。”
冯晓兰:“那你怎么还不睡?溜过来干什么?”
春梅往她身上偎了偎:“想跟你说会儿话。晓兰姐,你以后会想着我们坡底村这个穷地方吗?”
冯晓兰:“会。”
“会常回来看看我们家人吗?”
“常回来肯定是做不到的。但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回来一次,看你们一家人,看坡底村的乡亲们。”
“那,你还会领我到北京去玩儿吗?”
“当然。不过,那也得看机会。”
“你骗我!”
“晓兰姐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春梅:“人一说‘等有机会’,那就是说‘恐怕没机会了’。这我懂。你们知青和我们坡底村人,五服不连,六亲不沾,你们一旦离开了,不管和我们的关系怎么亲过,都是会忘了的。人都是这样的,这我也懂。可我春梅,肯定是忘不了你晓兰姐的,到什么时候我也会记着,我家住过一个北京来的女知青叫冯晓兰,我会永永远远想你的!”
她说得伤心,一转身,背对冯晓兰,双手捂脸哭了。
冯晓兰从后搂住她,真挚地:“好春梅,别哭,看哭醒你娘……人不都是你说的那样儿。有的人是有良心的。良心会提醒人,使人不能忘记那些对自己好过的人。姐也是有良心的人,所以姐决不会忘了你们一家人,决不会忘了坡底村的乡亲们。姐来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个又穷又小的坡底村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居然没有一个歧视我的。非但不歧视,还尽量保护我。姐怎么能忘了坡底村,忘了你们家的人呢?”
春梅又向冯晓兰转过了身,内疚地:“姐,别在意我刚才说的话。”
冯晓兰在她的额角轻轻地吻了一下。
冯晓兰:“姐走以后,晚上你还要过你娘那屋去陪她睡,要不她会觉得孤单的,会更想你爹了。能记住姐的嘱咐吗?”
春梅:“能。”
赵曙光在宿舍中摸着黑替赵父往下脱棉裤,赵父睡得很死,浑然不觉。
赵天亮醒了,问:“哥,你折腾什么呢!”
赵曙光:“怎么能让爸这么睡一个晚上!给爸垫个枕头。”
他一边说,一边将父亲脱下来的棉袄、棉裤叠好。
赵天亮钻出被窝,拖过一只枕头,塞在父亲头下,又拉过一床被子来,盖在父亲身上。
赵曙光也仰躺下了。
赵天亮:“哥,想跟你说说我的事儿。”
赵曙光:“先告诉我,那封信后来找到没有?”
“没找到,连我那只枕头也没找到。因为我生了气,我们班的王凯上山去找我那只枕头,结果腿还被砸断了。”
赵曙光不由得欠起身。
赵天亮:“不过他腿恢复得挺好,都能滑冰了,我在后海溜冰场上碰到了他。他倒也不恨我。他假装骨头没接好,居然把户口办回北京了。”
赵曙光这才又躺下,接着问:“你觉得那封信,会落在什么人手里?”
“这我猜想不到。因为那封信,有一个时期我都快神经衰弱了。”
赵曙光:“我也是。我自己倒没什么好怕的。但是我怕因为我,牵连了爸妈,牵连了你,牵连了晓兰。有时候,好怕,还做过噩梦,梦到自己被逮捕了。”
赵天亮:“后悔当初写过那么一封信了吧?”
“后悔极了。你还记得武红兵吗?”
“记得。”
赵曙光:“当年确实不是他给你拍的那封电报,而是李君婷。红兵后来跟我关系很好,也可以说是我在坡底村最好的朋友。可他现在,由知青成了犯人。随随便便就给人扣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使一个人失去人身自由,这样的时代,说它病了,难道还说错了?”
“对也不许那么说!”赵父的声音突然响起。
兄弟二人同时欠起身,转头看父亲。赵父不知何时已经从炕上坐起来了:“就是到咱家来过的那个武红兵?”
赵曙光没想到父亲刚才听到了他们的话,尴尬地:“爸……你什么时候醒了?”
赵父:“先回答我的话!”
赵曙光:“对,就是他。”
“他因为什么事?”
“爸,你就别问了。他成了犯人都两年多了,他已经习惯了,还挺乐观的。我经常去看他,见了我,他还总爱跟我开玩笑。也不是正式宣判的那种‘现行反革命’,不过是由一些掌权的造反派定性的。他们互相之间,还动不动就将对方打成‘现行反革命’呢!”
赵父:“是这样啊……你俩过来点。”
兄弟俩往父亲跟前坐了坐。
赵父将一只手按在赵曙光肩上,将另一只手按在赵天亮肩上,严肃地:“曙光,天亮,你们得学会保护自己啊!只有这样,在别人需要咱们赵家人的同情和保护的时候,咱们才能尽力而为!要是连自己都被打入另册了,那不是连一个善良的人都做不成了吗?记住我的话没有?”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记住了。”
“大声点儿!”
“记住了!”
早晨,赵父在宿舍门前打太极拳。赵曙光和赵天亮兄弟俩在不远处刷牙。
冯晓兰跑来:“曙光,咱村的些个男人,和别村的些个男人,在村子外边要打起来了!”
赵曙光:“为什么?”
冯晓兰:“这几天冷,河面不是冻冰了嘛,各个村都出动了人去起冰块,好储在窖里留待以后饮用,有一个村的男人们说咱村的男人们抢了他们起的冰块。”
赵曙光将漱口缸子递给赵天亮,拔腿就跑。赵天亮也将两只漱口缸子递向冯晓兰:“嫂子,替我放屋去。”
冯晓兰刚接过缸子,赵天亮拔腿想跑,却被赵父厉声喝住:“你给我站住!”
赵天亮收住脚,瞪着父亲。
赵父:“你哥是支书,他去应该的。你是兵团来的一个人,你去,想干什么?”
赵天亮一边听着父亲说话,一边默默地往后退,退到远处,还是转身跑了。
赵父感觉到了儿子在耍滑头:“晓兰,他没进屋是不是?”
冯晓兰:“叔叔,天亮不是怕他哥吃亏嘛。”
“他那性子,去了只会火上浇油,你领我去!”
“叔叔,您别去了,曙光既然已经去了,您就放心吧,他现在可善于平息冲突了。”
“别啰唆!”
冯晓兰犹豫一下,只得将两只缸子放在窗台,上前搀起赵父的手臂。
一条小河夹在高原丘壑之间,冰封的河面被凿开了几处。被撬起的大大小小的冰块三五成堆地散布在河岸上。
坡底村的一群男人和其他村的一些男人对面相峙。他们个个手持镐头、二齿钩、抬冰块用的扁担等凿冰运冰的器物,对峙双方气氛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赵曙光:“大冷的天,都拿着挨一下就会受伤流血的家把式,又都在气头上,一个个想干什么啊?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谁没有妻儿老小,父母高堂?哪个想在医院里过春节?哪个又想在拘留所里过春节?”他从马平阳手中夺过一把二齿钩,掂了掂,“不想的,退后。想的,站着别动。我是坡底村的支书,我和他单挑独斗!”
对方的人被镇住了。
赵曙光:“不过就是为了几块冰,谁还非要把谁置于死地不成吗?所以用不着操家伙吧?”他又把二齿钩还给了马平阳,“你们村的,选个人出来吧,我和他动拳脚,两边可都不许帮。我打服了对方,今天这事儿拉倒。对方打服了我这支书,以后我们坡底村的人见了你们村的人,人人把头低,你们看行不行?”他活动着膀子,一副准备大打出手的样子。
对方中站出了一位老农,走到赵曙光跟前,看着他大摇其头。
赵曙光:“大爷,您摇头,是反对喽?”
老农抬眼看看他:“早就听说你们坡底村的新支书是个北京来的知青,那么就是你啦?”
赵曙光江湖义士般地一抱拳:“正是在下。在下姓赵名曙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您老人家有何见教?”
马平阳对身旁的男人低语:“曙光怎么了?那是在胡扯些什么?”
那男人也低声地:“我也不明白,怎么像早年间在县城里搁地摊卖假药的?”
老农:“赵书记,见教不敢当,可是我对你有意见。”
赵曙光又一抱拳:“前辈请讲。”
老农:“怎么着你也是一位支书,你来是干什么的呢?有你这么解决矛盾的吗?”
老农身后的男人们嚷嚷起来了:
“就是!来了也不问问哪村有理,哪村没理!”
“还要单挑独斗!我陪他练练!”一个棒小伙捋胳膊挽袖子。
也有人喊:“哎,别别别,他毕竟是位支书,身份代表着党呢!他打伤了你,是工作作风问题,你打伤了他,那可就是政治事件!”
棒小伙呆呆地望着赵曙光,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出头了。他嘟哝:“怎么公社给坡底村任命了这么一个二虎巴叽的知青当支书。”
又有人小声说:“我看他样子一点儿都不二虎,也许成心设下个圈套,诱引咱们上前和他动手呢,都别中他的计!”
一个脸上有血的中年农民走上前来,推开老农,指着赵曙光说:“我们才不跟你这支书打架,我们偏要跟你讲理!你们村的人,把我们村辛辛苦苦起的冰,搬到你们村的车上了,还把我鼻子打出血了!你今天不给评出个是非对错来,那就连你也别想走了!”
赵天亮跑了过来,将中年农民推得连连后退:“谁要敢动我哥一指头,我今天和他拼了!”
说着,他欲从马平阳手中夺二齿钩,马平阳没给他。他又想从囤子手中夺扁担,囤子将扁担给了别人,并将他拦腰抱住。
对方又群情激愤,乱嚷嚷起来。
赵曙光大喝一声:“别吵吵!”他转头问马平阳,“人家说咱们没理,是人家说的那样吗?”
马平阳:“河面上到处是冰块,谁能分得清哪些是哪村的?也许囤子是把他们村起的冰块往咱们村的车上放了几块,可他们村的人,张口就骂咱们囤子,囤子说不出话来,起先忍着。可他们还要把咱们整车的冰都归了他们。咱们的人不依,他们村的人就又骂,这就把咱们村的人都骂急了!”
赵曙光对老农说:“大爷,这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也难断清的理吗?依您,该怎么解决呢?”
老农:“我又不是当支书的,没资格解决。我今天就单要看你这当支书的怎么解决!你解决不好的话,我带我们村这些人上公社告你去!”
这时,冯晓兰挽着赵父来了,站在坡底村男人们的旁边。
冯晓兰对赵父说:“大叔,您千万别激动,曙光他绝对能把事情平息了。”
赵父不吭声,只是倾耳听着。
赵曙光:“那好,我就试着换一种方式解决。要我看呢,今天这事,第一怨天。老天爷不长眼,咱们这地方吃水用水这么困难,他今年又不舍得给咱们多下几场雨。第二要怨地,老天爷已然不长眼了,土地爷总该体恤体恤咱们吧?可他也不!他要是在咱们这周围弄出条大河来,各村把水往各村一引,咱们今天至于为几块冰闹得这么伤和气吗?咱们中国人自古就讲的是和为贵,咱们今天撕破了脸,那还不是天地逼得好人不让着好人吗?”
赵曙光走到脸上有血的那个农民跟前:“我们村的人,肯定也有被你们村的人打了的,只不过你鼻子被打出血了,你觉得吃了大亏了。你们村的人都想为你出气,否则他们觉得没面子。我是坡底村的支书,我的脸这会儿代表我们坡底村的面子!”
赵曙光终于看到了父亲。他顿了一下,指着立在一旁的父亲说:“那是我父亲,朝鲜战场上立过功的人。从小我挨过他几次打,但是连他也没打过我脸。现在,我把我脸偏给你打。如果你觉得非把我鼻子也打出血了才解恨,那也随便。可我得有言在先,他打过了我,今天这事儿,咱们算过去了,行不行?都不吭声了?都不吭声那就是都同意了!那您这位大叔,动手吧!”赵曙光说罢,将脸一偏,把脸颊露给脸上有血的那个中年农民。
中年农民朝赵父望一眼,朝赵曙光举一下手,又放下了。他看着那位老农说:“要不,你替我扇他一巴掌吧!”
老农:“胡说!这种事能随便替的吗?”
赵天亮走上前,往哥哥身旁一站,平静地:“你们谁打都行,我替我哥哥挨着。”
囤子也走上前,往赵天亮身旁一站,竖起大拇指,向自己胸膛点了几点。
马平阳也走上前,对中年农民说:“双方都谁打了谁我不清楚,但你鼻子肯定是我打出血的,你打我吧。”
中年农民回头望了望和他同村的人:“看,看这事儿搞得!他们坡底村人怎么……怎么这么搞啊?这我还好意思打吗?”
老农:“都是你撺闹起来的火儿!不好意思就滚旁边去,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赵曙光:“你们都不好意思打了,我们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拉倒啊!起因不就是为几块冰嘛,咱们干脆别冲人找理,冲冰吧。平阳叔,囤子哥,你们把那一车冰,送到他们坡后村去!”
众目睽睽之下,马平阳与囤子一个驾起车,一个把绳索套上肩,两人二话不说,拉起车就走。
赵曙光:“乡亲们,大家都是农民,这村望得见那村,地头连着地尾,我就都看成是乡亲们了啊!那河里连小鱼小虾都没有,证明河水一向有问题。”
对方有人大声地:“县城里边,什么脏水都往河里排,能没问题嘛!”
赵曙光:“所以这冰化的水,只能用,千万不能喝,也不能用来做饭!即使用,那也要放些明矾,消消毒。这一点,大家千万听我的!”
赵父悄悄对冯晓兰说:“扶我回去。”
冯晓兰扶他离开了。
妇女们在冰封的河面上砸冰。木锤、石锤、铁锤、斧头……各种各样的工具砸在冰面上,将大冰块砸小,小冰块砸碎。碎冰被用铁锨铲进篮子。
冰运回村里,人们再将碎冰用篮子装着,用绳索吊着,落到大地窖里去。
赵父也夹在妇女中干着,他身旁是春梅和冯晓兰。马婶和翠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翠花抡起手中的大木锤用力地砸了一下冰。
翠花:“反正我觉得曙光他太软了,凭什么咱村男人辛辛苦苦起的一车冰,要让咱村的人拉着给他们坡后村送去?”
马婶:“就是!我听我家那口子回去一说,心里也怪来气的!就为几块冰,他们坡后村有必要那么较真吗!”
王大娘:“唉,软又怎么样?硬又怎么样?能把事儿好歹压下去了,没使双方真打起来,我看就算解决得好。‘解放’前,咱坡底村和坡后村,为了冰,发生械斗,还闹出了人命。土改那阵子,为了几亩地究竟应该划归哪个村,又闹得仇人似的。公社化以后,都归了集体了,两个村的人总算渐渐和气相处了,没想到又闹‘文革’,你村这个派,我村那个派,又掰生了。双方今天这要打起来,都是些大老爷们,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的,互相打伤了几个,那得哪年再重新和好?”
翠花:“唉,我前辈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孽了,送子观音让我托生在这地方。下辈子宁肯托生为一个好地方的牛马,也不托生为坡底村的人了!”
马婶:“你以为你想托生成牛马就能托生成牛马吗?送子观音一般都让男人托生成牛马,你只能托生成猫狗鸡鸭!”
翠花:“那我也认命了!喵!汪汪!汪汪!咯咯咯!呱呱呱!”她学起猫狗鸡鸭的叫声来,逗得女人们呵呵地笑。
赵父问春梅:“春梅呀,你们这儿,地底下究竟有没有水呢?”
春梅肯定地:“有。”
赵父:“那为什么不组织人力挖几口井呢?”
春梅:“我曙光哥磕头作揖,请来了一位省里的地质专家,和专家一块儿点灯熬夜地查资料。最后专家的结论是,水层在一百来米以下呢!世上哪有那么深的井?非得请专业钻井队的人来下铁管子,打机井不可了!”
“那,知道打一口机井得多少钱吗?”
“也不能说指哪儿钻哪儿就咕嘟咕嘟地出水呀!听曙光哥说,得预备下三千多元才敢去请钻井队,全村要再攒下三千多元,怎么也得十年以后……”
春梅话没说完,忽然“哎呀”一声。她光顾着说话,不小心砸手了。
冯晓兰闻声赶过来:“春梅,要不要紧?”
春梅咬紧牙,眉头拧成疙瘩,攥着手指,疼出了泪。
赵父:“怪我,怪我,我不跟她说话就好了。”
冯晓兰:“让姐姐看看。”她心疼地轻轻地抚着春梅手指,“指甲青了。”
赵父:“要不要带她去卫生所啊?”
冯晓兰摇头道:“村里哪儿有卫生所呢?也就我来了,自己置办了个医药箱。可也没有什么药。”
春梅偎入冯晓兰怀里,哭道:“姐,你跟我娘说说,明天把我也带西藏去吧!”
晚上,赵父、马平阳、囤子三人围坐在王大娘家的小炕桌边饮酒。桌上摆着几样比平日丰盛的菜,算是赵父的接风宴。
赵父感激地:“我空着双手就来了,还劳你们破费,真是过意不去。”
马平阳:“话不能这么说,曙光是我们坡底村支书,您是曙光他父亲,那当然是我们坡底村的贵客。何况您还是解放军,是部队首长,我们简单招待您一下,那还不是完全应该的嘛!”
翠花端一盘菜走进来,接言道:“就是,军民鱼水情啊!大叔,尝尝我炒的土豆丝怎么样?”说着,她便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赵父碗里。
赵父吃一口,连声称赞:“好吃,好吃,炒得脆口!”
翠花见赵父的酒盅空着,埋怨道:“你俩怎么陪的客呀,大叔酒盅里都没酒了,怎么不给满上?大叔,我翠花亲自给您满上。大叔我敬您一盅,这一盅您一定得喝!”说着,她把赵父的酒盅斟满。
二人碰了一下酒盅,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翠花指点马平阳和囤子:“你俩别蔫不叽地自己喝,得把大叔陪好。”
厨房里,王大娘在炒菜,赵天亮站在旁边看。
赵天亮:“大娘,随便弄两个菜,意思意思就行了。”
王大娘:“怎么也得弄四五个菜。受全村人的委托呢,太不像样还行?只管把心放肚里吧,你囤子哥和你平阳叔,他俩酒量还行。”
翠花走了出来,小声地:“行个屁,你爸还没咋样呢,我看他俩都晕头晕脑的了!”
赵天亮:“我爸酒量可大。”
翠花:“有我呢,最后放倒你爸的任务,包我身上了!”翠花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厨房,她接过王大娘炒好的一盘菜,转身又进屋去了。
赵天亮:“那,今晚这事儿,可就拜托你们了。”他一转身,见春梅从小屋门帘内探头看了他一眼,见被他发现,旋即又将头缩了回去。
赵天亮对王大娘说:“大娘,春梅好像生我气了。”
王大娘:“可不,怪你没给她写过信。”
赵天亮走到小屋门帘前,低声问:“春梅,我能进吗?”
春梅不回答。
王大娘:“春梅,你天亮哥跟你说话,没听见啊!这丫头,扎起架子来了。天亮你进吧,好好跟她解释解释,哄她个高兴。要不,你走了,我可不知该怎么哄她。”
赵天亮犹豫一下,挑门帘,进入了小屋。春梅正手背抵着下颏,趴在桌子上,大睁两眼看他。
赵天亮在桌子另一端的椅子上坐下,挠挠头说:“我怎么记着,我给你写过信呢?”
春梅:“没有。”
赵天亮:“我哥也没代我问过你好?”
“问好只不过一两句话,和收到一封信不一样。”
“是啊,是不太一样——已经既成事实了,那怎么办呢?”
“你说话不算话,我不想理你了。”
赵天亮:“别,那可不对。冲我哥和我嫂子的面子,你也得理我。我也不经常给我哥写信,两三个月才写一封信,这不能证明我不想念他吧?我也从没给我嫂子写过信,一向是在写给我哥的信里问她好,那不证明我心里没她的位置吧?”
春梅瞪着赵天亮,却双手捂上了耳朵。
赵天亮:“再说,我这两年多里,经历了一些从没经历的事,有时不安,有时苦闷,有时生气,有时想哭,还得过雀盲眼,还冻伤过一次,那次几乎把命丢了。有的人,越是自己情况不好的时候,越想给亲人写信。有的人相反,只有在自己情况好转的时候,才愿意给亲人写信。”
春梅将手放下,问:“那,你现在情况好转了吗?”
赵天亮:“现在情况是好转了,处分取消了,又当班长了。班里以前和我关系紧张的两个人成了我最好的知青朋友。”
春梅:“你哥和晓兰姐,都把我家人和我当成亲人,你呢?”
“我?当然也是喽!你是你家一口人,那还用问?”
春梅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吧,我原谅你了。”
赵天亮也笑了:“使你说出这句话,还真是有点儿不容易。”
春梅:“那是!原谅一个人,不能太简单了。太简单了,原谅没原谅的,那个人就不当一回事儿了。”
她向赵天亮伸出了一只手:“更正式点儿,握握手吧。”
赵天亮将因为冻伤未愈依然乌黑着的手伸给她,春梅一见,吃了一惊:“你手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嘛,冻伤过。”
春梅难以置信:“两年多了还这样?”
赵天亮:“医生说,也许再过两年就看不出来了,也许永远这样了。”他缩回手,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文具盒递给春梅,“给你的。”
春梅接过文具盒,在手里摸着:“都热乎了。夹胳膊窝了?”
“是啊,你要是不原谅我,我都不好意思往外掏了。”
春梅打开文具盒,里边有一支自动铅笔和一支双色圆珠笔,还有些备用的笔芯。她的脸上露出纯真的笑:“这是什么笔?真漂亮。”
“一支是自动铅笔,按一下上边,铅芯就自动伸出来。铅芯用完了,可以再往里续,另一支是圆珠笔,红蓝双色的。”
春梅逐个拿起试试,每一支笔都书写流畅。春梅放下这些稀罕玩意儿,脸上的喜色逐渐被遗憾替代:“可我都念完初中了,一年多没上学了,如果我继续读高中,那就得到县城去读,还得住宿,花费太大了。家里就哥一个男劳力,供不起我。”
赵天亮听得神色也黯然起来:“那,你现在……”
“在村里和妇女们一块儿干活,顶半个劳力。等明年我过了十八岁,就有资格挣全工分了。”
赵天亮默默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怜惜。
春梅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对自己的怜惜,笑了。她装出特别快乐的样子:“那我也喜欢这两种笔!”说完拿着文具盒跑进了厨房。
赵天亮也跟着走进厨房。王大娘已经关了火,在收拾厨房。
春梅将文具盒往王大娘面前一举:“娘,看我天亮哥给我买的文具盒,还有两支高级的笔!”
王大娘对赵天亮说:“天亮啊,大娘这家,随时欢迎你来,可是再不许为大娘家花钱了,啊?你们挣钱也怪不容易的,大娘不落忍。”
赵天亮笑了笑:“那花不了几个钱。”
王大娘又对春梅说:“谢过天亮哥哥了吗?”
春梅:“谢谢天亮哥哥。”
这时,大屋的门帘一挑,翠花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脚步不稳,脸上带着浓浓的醉意。
翠花看着赵天亮,醉醺醺地:“最后,还……还是我……上阵了……到底,把你老爸,放……放倒……了……”说罢,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幸好被赵天亮和王大娘一左一右扶住。
王大娘把翠花扶到一边坐下,对赵天亮说:“天亮,看到了吧?这就是坡底村人,一个个实诚得发傻。陪你爸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喝酒,还喝倒了两个男人加一个女人。”
春梅扇着翠花嘴里呼出的酒气:“我看他们也是自己馋酒!”
王大娘:“别胡说!去,告诉你曙光哥和你晓兰姐,就说你赵叔叔和你天亮哥在咱家睡下了,叫他俩也早点儿安歇吧。”
蜡团在桌角发出蒙蒙的光,照亮了知青宿舍里的两个年轻人。赵曙光和冯晓兰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赵天亮双手握着冯晓兰一只手,二人含情脉脉地对望着。
冯晓兰:“曙光,我还是挺担心分钱那件事的。从立场上,我不可能不支持你的做法,从个人利益考虑,我又真不希望我的丈夫被扣上什么罪名。”
赵曙光:“做都做了,也就别后悔了。就当没有那么一件事发生过吧。”
“怎么可能呢。何况我们明天上午就要长期分离了,两个人可能惹出的麻烦,将由你一个人来面对了……”
“不说那事儿行吗?晓兰,我问你,你真的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吗?”
“后悔什么呢?”她扬起脸,脸上尽是柔情。
赵曙光:“我父亲劝你的话,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冯晓兰:“你呀,我看你们父子俩,包括天亮在内,你们父子三人,个个都多少有点儿大男子主义。父亲想当现代的程婴,儿子要当现代的柳毅,但是将我的独立精神置于何地了呢?难道我决定和你去办结婚证的时候,还是一个未成年少女?”
赵曙光:“可以后,我们就像牛郎织女了。”
“两心相许,又岂在朝朝暮暮。”
赵曙光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轻吻握在掌中的冯晓兰的手。
这时,门突然开了,春梅闯了进来。赵曙光立刻放开了冯晓兰,可是已经迟了,他们柔情蜜意的一幕早已被春梅看在了眼里。屋里的三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春梅:“我娘让我来告诉你们,赵叔叔和天亮哥在我家睡了。就这话!”她说完,就转身跑掉了。
赵曙光与冯晓兰相视而笑。冯晓兰起身去插上了门,转身背靠着门看赵曙光。赵曙光拉开抽屉,将所有的蜡都取出,一一点燃,放在桌子、炕桌、矮橱上。
冯晓兰问他:“你那是干什么?”
“为爱创造光明。”
冯晓兰:“太铺张浪费了吧?”
“今天晚上,只谈情说爱,不算经济账。”
冯晓兰走到赵曙光身边,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深深地亲吻着。长长短短、形状各异的蜡烛燃烧着,照亮了他们混放在炕头的衣服。
“晓兰,我不想使你怀孕。”
冯晓兰轻轻地笑:“我也不想刚穿上军装不久,肚子就大了呀。”
“那,这可太考验人的意志了。”
“傻瓜,今天晚上我不会的。也许,以后很长一个时期,我们都无法要孩子了。”
“无怨无悔。”
“你父亲会怎么想呢?”
“这是咱们两个的事,不管他怎么想。”
那块捏成团的蜡烛燃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