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我被赶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带出来一只拖鞋。
凌晨的北京冻得厉害,我抱着胳膊在小区里练晨跑的时候,谢君昊回来了。
他站在屋外按了很久的门铃,也不见有人来开。
我有点怕:“你姐姐要是再次看到我,会不会提刀出来?”
谢君昊看了看我,半晌他说:“难说。”
他掏出钥匙,开门打算进去。
有只沙发垫兜头砸过来,后面站着谢冉,她对谢君昊说:“我已经和妈通过电话,把你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
接着她看了看我,作了一番比较说:“原来我觉得李倩不好。现在我觉得李倩其实也不错啊,可惜就是结婚了。”
谢君昊说:“谢冉,你不是去云南了吗?”
谢冉说:“本来要合伙做茶叶生意的那个朋友突然怀孕了,大家就散伙了。”
她叫住谢君昊说:“你女朋友,叫什么?”
“张扬,不是我女朋友。公司同事。”
我朝谢冉扯了个笑容,说:“你好。”
谢冉很苦恼地说:“谢君昊,你有我这么一个典范在身边不去参考。怎么找的女朋友都这么让我忧愁呢?”
谢君昊说:“不是我女朋友。”他转头对我说:“张扬,昨晚上不好意思,你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下吧。”
我抱着胳膊打算去房间,谢冉“嗖”地一下拦在我跟前说:“不许进我房间。”
她低头看了看我,无可奈何地说:“你太有破坏力了,喝了我的极品龙井、毁了我的羊毛毯。我说谢君昊找你做女朋友是来收拾我的吧。”
谢君昊扶着额头说:“谢冉,张扬真的不是我女朋友,她只是我公司同事。”
谢冉指着我说:“当年李倩你都没敢带回家过夜,她要不是你女朋友,她要不是你女朋友……”她低头好像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说,谢冉说:“张扬要不是你女朋友,谢君昊,我谢冉就跟你姓!”
我和谢君昊当时就震惊了。
这件事最后以谢君昊答应给谢冉做画展模特告终。
谢冉是个艺术家,一切和文化沾边的事她都参与,比如绘画、比如写小说、比如耍流氓。
她勾住我的肩,咧嘴对我笑着说:“看来谢君昊对你不错,我让他做我的模特多少年都不肯答应。今天终于圆了我一桩夙愿。”
谢君昊在一边黑着脸说:“谢冉,你适可而止啊。”
谢冉笑着说:“到时候我送你一幅,就挂在你俩结婚的新房里,每天晚上看着相当有情趣。”
我抱着对艺术的严谨态度问她:“你是画水墨画呢?还是油画?”
谢冉瞟了一眼谢君昊,向我眨了眨眼睛说:“裸体画。”
她提了包准备走,突然回头扔了把钥匙给谢君昊:“我要去和编辑谈点事。车钥匙给你,你可以带着张扬出去转转。咱妈说让你下个礼拜回家,带她见见父母。”
然后甩门就走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我完全插不上嘴。
我问谢君昊:“师兄,她是你亲生姐姐吗?”
谢君昊默了半晌说:“这个问题困扰我挺久。”
北京一到国庆就人山人海,高架上堵得异常厉害。
车里放了首交响乐,谢君昊问我:“想去哪转转?”
我说:“不如去个文化氛围浓重点的地方?”
他点头说:“好,在哪?”
“故宫。”
“……张扬,换个地。”
“那我们去个历史气息厚重的地方?”
他抬头不抱希望地问:“哪?”
“长城。”
谢君昊手搭在方向盘上,想了半分钟之后,他扭头对我笑了笑,说:“张扬,不如我带你去个西方小资情调的地方吧。”
我说:“好啊好啊。”
于是谢君昊就带着我,提着俩电脑,去充满了西方小资情调的星巴克做了一下午材料。
我撑着脑袋问谢君昊:“师兄,你当时去美国留学是为了追女朋友么?”
他揉了揉额角,心不在焉地说:“算是吧。”
“那后来你俩怎么没结婚?”
他抬起头来喝了口咖啡,说:“她先回国了。”
我总结了一下:“那是不是可以说,师兄你先是追着女朋友留学海外,然后又追着女朋友从国外回来,最后还没追到。”
谢君昊看着我,微微笑了笑,说:“张扬,你现在很有空是吧,帮我找一个报告。”
谢君昊毁了我的国庆,我觉得不能再和他共处一城。
本来打算十月四号回上海,但前一天早上在谢冉房子小区里练晨跑,练高烧了。
我横躺在大床上,虚弱地咳了两声,对前来探视的罗依然说:“我现在特别想吃烤鸭和火锅。”
罗依然叹了口气说:“等着,我马上去给你弄来。”
她搁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就出去了。
关键时刻罗依然还是很重视朋友感情,我一给她打电话说:因为她不收留我,所以我在街头流浪吹了两小时风,最后发烧感冒即将与世长辞;她就迅速地赶来了,并且怀着深深的愧疚。
然后我就听见罗依然出了房门,对谢君昊说:“谢君昊,张扬说她想吃烤鸭和火锅。这个小区旁边我真是不熟,你能不能帮个忙给买来?”
谢君昊走了之后,罗依然就在客厅找了张碟,非常坦然地用家庭影院开始看电影。
我吭了两声,觉得我和罗依然的缘份可以就到此结束了。
罗依然说:“张扬,12月有五月天的演唱会在上海。我弄到两张内场票。你一张,林佑一张。”
我扯了扯嘴角对她说谢谢。
她说:“张扬,平常我看你胆挺大,怎么关键时候就掉链子?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含蓄啊。”
我老实说:“我觉得现在和林佑这样也不错,我怕说出来,朋友都没得做。”
她顿了一下,别开脸说:“你真是太没出息了。”
晚些时候谢君昊提了挺多火锅料回来。
我们三人就围着桌子自己做了顿火锅,热气腾腾。
罗依然说:“不如开瓶红酒吧。”
接着我们就把谢冉橱柜里一瓶05年的拉菲开盖喝了,喝的时候我想到谢冉跳脚抓狂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多喝了一杯。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林佑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张扬,你睡了吗,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我说:“很好,北京这两天阳光格外灿烂。”
他笑了两声说:“那就好,我和几个哥们明天打算去杭州转转。”
我说:“林佑,我这有两张五月天演唱会的票,到时候你来上海听吗?”
电话那头好像顿了一会:“你终于知道要报恩了,来,肯定得来。这种机会估计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了。”
放下电话,我安安稳稳地做了个梦。
梦到大一暑假,和林佑一块背包去湘西的凤凰城玩。
林佑特别爱摄影和旅行,他每次出行前会做一个严密的计划,包括几点钟到几点钟在哪家饭馆吃饭都在计划之上。
我最喜欢和这种人一块旅行,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着他。
那时候阳光明媚,我和林佑背着包,沿着沱江一路踩着石板窄路,蜿蜒向上,老街两侧青砖灰瓦,古老的吊脚楼倒映在清冽的河水里,浆声舟影,廊桥亭盏;像被岁月凝固了的水墨画。
我俩住的家庭旅馆就在沱江边上。
我好几回为了买小吃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打电话给林佑。
林佑问我:张扬,你在哪?
我说:我要是知道我在哪,那还用打电话给你吗?
他说:你旁边有什么地标吗?
我说:有,沱江。
他说:整个凤凰哪没有沱江啊?
我说:那怎么办?我看这些吊脚楼长得都一样。
林佑说:你自生自灭吧。
隔了二十分钟,我就能看见林佑穿双拖鞋、白色的短袖T恤,头发半干半湿,一副刚洗完澡的清爽模样,朝我微笑。
我说:你不是找不着我吗?
他说:整个凤凰走一圈也就二十分钟,张扬,你能在这里迷路也算是个人才。
我俩在路边的小吃摊买麻辣豆腐买烤串,路过那些个性的酒吧门口,听着酒吧歌手弹着键盘唱一些关于爱情的歌谣。
在日落黄昏的时候,跑到江上石桥架起镜头,捕捉那些美好的画面。
风景很美,让人驻足流连。
假期总是过得特别快,国庆七天我除了看了一眼升旗外,就这么病了一场病过去了。
我特别后悔没有在工作岗位上倒下,这样我还能蹭谢君昊两天带薪病假。
抱着这个想法,我就死命地陪谢君昊加班,最后不得不承认我身强力健堪比女金刚。
上海这个地方我鬼都不认识一个,周末就特别寂寞,窝在租的房子里逛逛论坛看看泡沫剧。
这么地再过了两个月,即将要过圣诞节,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放着温馨的圣诞歌曲。
有一天周子良突然给我打电话:“张扬,我这有两张五月天上海演唱会的票,贱卖给你要不要?”
我说:“现在五月天是这么不值钱了吗?演唱会的票满世界飘。罗依然不愿意和你一块看?”
周子良说:“是上个月林佑非要卖给我。这小子买了票又不去看。也不想想我是听五月天这种大众音乐的人吗?我一直都只听交响乐天鹅湖那种的。”
我愣了愣,笑着说:“周子良,马上是圣诞节,我祝你幸福。”
周子良顿了顿,说:“我也祝你幸福,张扬,祝你全家都幸福。”
窗外,整个城市灯火通明。
楼下的便利店外放了一株圣诞树,橱窗上贴着圣诞老人的头像,屋檐上挂起彩灯。
我想起高二的圣诞节,我去商店给林佑买了一副羊毛手套作礼物。
送给他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之后每天早晨上课的时候,我就密切关注林佑是不是戴着这副手套进教室。
他戴了一个礼拜之后就抛弃了它。
我有点伤心,跑去质问他:我送你那手套,你怎么不戴在手上?
林佑皱着眉头,说:张扬,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让你伤心的。
我说:我已经很伤心了,你不用就还给我。
他叹了口气说:你买的是女式手套,我送给我阿姨了。
小区里隐约有人在放圣诞歌,我冲了杯咖啡,心想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