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时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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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

[一]

——你将更美丽的右侧脸对着喜欢的男生,你为了漂亮冬天也穿着只到膝上十五公分的短裙,你为了形象连弯腰捡东西都要以芭蕾舞者的姿态要求自己。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你特别在乎自己给别人的观感,可是在别人心中,这些刻意的行为又代表了什么?

……矫揉造作?是这样形容的吧。

被莫名地被冠以“假”、“不喜欢”等修饰词的柳瑜婧在厨房脱下了校服外套,露出的蕾丝雪纺碎花上衣充满了田园般的清新,比平常人白皙了几个度的皮肤娇嫩得似水蜜桃,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女生。

“你真漂亮。”怔怔地看了许久的百里轻轻地说。

“谢谢。”柳瑜婧甜甜地笑了笑。

天空高远,大朵大朵的白云被风吹过。

多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地点不是在二十二楼高的厨房,而是在福利院斑驳的围墙下,被风吹得摇曳着的荒草一大片一大片的,福利院阿姨虽然告诫了“荒草丛里有蛇,一咬就致命”,但却不妨碍两个小女孩把这片荒地当做秘密花园。

放学后,两个人经常偷偷到这里聊天。

果果的眼睛细长,右眼下有一颗鲜明的痣,不笑的时候脸稍嫌阴冷,一笑起来却让人觉得特别温暖,她抱着膝坐在一团被折断了的荒草上,惆怅地望着天空,轻声说:“圆圆,你说我们有没有爸爸妈妈外公外婆,或者舅舅阿姨表哥表姐呢?”

她身边坐着的另一个小女生抬起头,眼睛里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沉静:“肯定有的,虽然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但我们不是孙猴子,我们是人,是人就一定有亲人。”

坚定的语气,仿佛也在说服着不确定的自己。

果果想了一会儿,又说:“今天我同桌小洁的妈妈给她做了午饭便当,她嫌她妈妈炒的鳝鱼里加了大蒜,不喜欢吃就给了我,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圆圆,你说我要是有妈妈,她会不会也会做好吃的便当给我,会不会比小洁的妈妈做得更好吃?”

安静的小女生怜惜地看着她,似在看着另一个自己,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果果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圆圆的手。

两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像是被这番话触动了,一个落泪,另一个的眼眶也渐渐地红了。

可是,果果的身体忽然僵硬了起来,她吓得忘记了哭,她看见一条黑色的蛇,竖立在圆圆的身后,缓缓地靠近。背对着毒蛇的圆圆还没有反应过来,果果已经抢了过去,一把把圆圆推开了。

果果被蛇咬了,幸好抢救及时,但她还是在医院住了三天。为了惩罚两个不听话的孩子,接下去的一个月,两个人都被罚没有晚饭吃。对于两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那一个月胃里空荡荡的日子就像是地狱。

那是一回想起就会令胃部莫名地泛酸的记忆。

“你在想什么?”柳瑜婧已经把水果整齐地摆在水果盘子里了。

百里的眼睛在一片茫然中渐渐地聚焦,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跟在柳瑜婧的后面走出了厨房。

刚一走进客厅,便听到季南的呼救声,他瞧见百里,如见到了救兵,举着药瓶嚷道:“药水滴光了,该拔针了。”

百里疑惑地说:“酒精和棉签都在旁边呀。”

紧跟着就是程立辰带着笑意的话:“原来阿南怕血啊。”

百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笑意已经到了眼底,她快步走过去,熟练地拿起了桌上的棉签,沾了酒精,拿着棉签的手按在了程立辰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撕开了胶布,季南眼睛花了一下,针头已经拔了出来,晃悠悠地垂落在沙发旁。

百里离程立辰很近,她的发丝有一小撮轻轻地落在了程立辰的唇边,程立辰似乎闻到了一种被季南称为“少女体香”的味道,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带着那被棉签按着的针口也发烫起来。

程立辰想偏过脸,但又舍不得,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这时,百里拿起棉签一看,发现针口仍慢慢地渗出血,她“呀”了一声,干脆蹲在程立辰膝边,双手用力按住棉签。

专注地看着棉签、蹲在自己脚边的女生,身上的长T恤领口是圆月形的,本来服帖在锁骨下,但因为蹲着,T恤领口有部分有些往外,男生又坐得高高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往下落去,“行了,把棉签扔掉吧”这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他身子突然僵直,整个人一动不动。因为……透过T恤的领子,他看到了女生……胸前的某一个“重要部位”。

很漂亮的形状,像一朵青涩的花。

那张在学校女生厕所里,百里的小白T被水溅湿后的照片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嘭”的一声,似有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心脏像鼓一样擂了起来,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大脑,男生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连耳朵根也不例外。

耳蜗里都是嘭嘭的声音,如一架飞机贴着耳朵飞过。

再看时,女生已经松开棉签了,男生手背上只余一个不注意的话根本看不出来的针眼。她站了起来,将棉签扔进垃圾桶,接着便到卫生间去洗手了。

在找竹签和纸巾的柳瑜婧,害怕看到血而根本没有看这边的季南,都没有注意到程立辰的小火山爆发了。

倒是百里洗好了手走出来,看着程立辰通红的脸,疑惑地问道:“你不会是又烧起来了吧?”

“乌鸦嘴,你别咒我。”男生嘶哑着声音说。

时针指向了两点。离下午开始上课还有三十分钟。

在季南和程立辰“漂亮的护士小姐明天还来不来”和“晚上你想吃火锅?去死吧”之类的打趣中,二十二楼的房门关上了。

强撑着和季南嬉闹的男生在众人离开的那一瞬间,脸上的面具一下子卸了下来,他颓然地倒在了沙发上,大脑里仿佛有一把锤子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疼痛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重感冒都来得强烈。

——你觉得折磨自己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百里的话静静地响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男生渐渐地陷入一片空茫茫的梦境里。

[二]

只有一辆单车的男生发愁了。

柳瑜婧笑嘻嘻地挽起了百里的手:“我和百里一起搭公车到学校。校门口等你。”

“在校门口……等?”

“你忘了你没带校章吗?”柳瑜婧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说不出的可爱。

看着挽着手往前走的两个女生,柳瑜婧头发柔软地覆盖到了肩上,外套搭在胳膊上,碎花雪纺上衣被风吹起,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相比之下,百里的背影就普通得多了,规规矩矩的校服,规规矩矩的短发,和任何一个女高中生都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阿辰会觉得她戴着假面具呢?为什么自己一开始不喜欢她呢?她记得自己没带校章进不了校门,跑过来帮他解围,在水果摊前正义地斥责插队的人,热情地探望生病的同学,还有——

阿辰嚷嚷着打吊针的手背肿了起来时,她跑到厨房煮了一个鸡蛋,不顾烫,拿着鸡蛋在阿辰的手背针眼处一来一回地滚动着,手指被烫得通红也没有抱怨一句。

这样又细心又善良的女生,是不是一开始就误解了她呢?

大概是电视剧里蛇蝎美人看多了,下意识认为漂亮的女生总是没有一副好心肠吧。

长得美,又不因为自己的美而骄傲,没有小姐脾气,不高高在上,善良,温暖。这样的女生并不常见,几乎和中五百万彩票的概率差不多。

[三]

公共汽车踩着点,晃晃悠悠地来了。

挽着手在候车站等车的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女生先上了车,径直经过检票机。

司机师傅皱着眉提醒道:“小姑娘,买票。”

百里就在这时走了上来。

柳瑜婧已经走到了车的中段,她回过身,笑嘻嘻地说:“百里,不好意思,我没带零钱呀。”

“我有。”百里点了点头,从书包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紫灰色的面巾纸袋,打开,从里面抽出四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钱,塞入了投币口。

“那是姐姐的钱包吗?长得好奇怪啊。”车厢里一个小孩子歪着头问妈妈。

妈妈对百里笑了笑,蹲下身和小孩轻声说起话来,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那小男孩却不再好奇,只是在百里经过他身边时,甜甜地叫了一声“小姐姐”。

除此之外,车厢里还有很多似不经意扫过来的异样目光。

百里恍若没有注意到,小心地把面巾纸袋又放回了书包夹层。

“百里,这边——”柳瑜婧在车尾找到了位置。

车窗外景色飞驰而过,风吹着柳瑜婧细细的发丝在脸侧飘呀飘,痒痒的,她伸出手将头发都别在耳后,和百里聊着天。百里很安静,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柳瑜婧说话。

不知道怎么就提到了程立辰。

“你和程立辰是亲戚?”陈述式的疑问句。

“啊……不是。”百里顿了一顿,说,“我是程伯伯的助养对象。”

“什么是助养?”柳瑜婧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问。

“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程伯伯资助我直到大学毕业的所有开销。”

“你家……很……穷吗?”似乎是找不到别的词汇一样,柳瑜婧犹豫着说,“不好意思啊,问这个问题。”

“没关系。”百里平静的脸难得地露出笑容,竟灿烂得足以照亮所有的阴霾,她摇了摇头,“我一点也不在意。”

——我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没有漂亮时尚的手机,没有精致美丽的发夹、项链、衣服、鞋子;我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人家用同情的目光关心着自己缝补过的书包,在校园里勤工俭学洗厕所打扫卫生;我一点也不在意我被烈日晒成巧克力色的皮肤,长年拿着刀剖鱼手上长出来的厚厚的茧。

——我也曾为别人异样的目光而羞愧过,痛苦过,但在迷宫一般又长又不知方向的岁月里走了那么久,有一天突然就想通了。比较起那些决定着“贫”和“富”的物质,我更在意自己无法拥有一个家,我更在意自己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亲人。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