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梓昔扁了嘴坐在一边:“唉,就是觉得身在冥府总不太自在。无倾你何时才能培育出一个新的有能者,赶紧带我离开这里。”
无倾微微一笑,揽过她的肩:“说起来,我前几日翻查命数簿时,发现了有趣的事情。”说着右手向前一指,划出一个玄光圈,里面一个漂亮的童子抱着一只雪白的猫,仰头恶狠狠地对丫鬟道:“你再照顾不好白雪,小爷就让娘亲赶你出王府!”丫鬟立刻跪下嘤嘤嘤认错。童子抱紧怀中的猫,笑得心满意足:“白雪乖哈……”名为白雪的猫似乎颇不爽这个名字,用力甩了甩头,然后埋进童子怀中。
梓昔张着嘴道:“这……这是……”
无倾将玄光术收回,笑道:“夙柳仙君将寒梅带上天庭,说了许多好话。玉帝将寒梅的刑罚降到最低,剥夺了它的修为,然后将它放回凡间。夙柳仙君仁慈,顺手帮它恢复了以往的模样。至于踏雪,有我暗中为他打点,投个好胎自然不是问题。”
“你又滥用私权。”
无倾笑得厚颜:“横竖这冥君当不了多久了,自然要再滥用一把。”
梓昔舒心地一笑:“踏雪这样,真是再好不过。”说着又有些忧愁地垂下眼睑,“只是,墨迟他……”她依旧还是耿耿于怀,玉帝会轻易放过他们,总觉得与墨迟有些关系。
无倾柔声道:“没事的,他现下依旧是玉衡宫少宫主,没受什么刑罚。”
其实那日之后,无倾去见过他。他正拿着一柄竹扇怔怔出神,正是写着“安若恒”的那一把。他瞧见他,随意地将扇子收在一边。无倾淡淡地说明来意,墨迟静静听着,微微勾唇:“你很想知道?”
无倾轻轻点头:“梓昔与我良心不安。”
墨迟的唇边染上两分笑意,原来她也会担心他。
其实那一日,玉帝并没有威胁他什么。
内阁之中,玉帝冷冷瞧着他:“平日不见你这么忠心耿耿,这种时候场面话倒是一套一套。你这般保全那梓昔,分明是尘缘未断。”
墨迟道:“玉帝如果不信,可以来探一探卑职是否有七情六欲。”
玉帝冷笑一声:“去掉七情六欲的丹药,太上老君那里多的是。无倾当初也这样吃了丹药,之后不是一样重新拾回。你是玉衡宫少宫主,无倾又是统领十殿阎王的冥君,身负重任,自然不能被区区一只女鬼左右。”
墨迟的心咯噔一响,立刻双膝着地,跪得恭恭敬敬:“卑职在接管玉衡宫之时已暗下决心,永生永世为天庭效力。玉帝说得没错,卑职确实曾放不下梓昔,但那早已是过去。卑职知道玉衡宫少宫主一职责任重大,不得为情所困,故而寻老君要了丹药,将七情六欲抹去。”
玉帝眯着眼睛瞧他,不语。
墨迟继续道:“卑职与无倾冥君不同,对梓昔的感情没有这么深,一颗绝情丹足以消除一切执念。玉帝倘若还不相信卑职,卑职可以就此起誓,此生此世永不再见梓昔。”
玉帝居高临下瞧着他:“你可知道,你越袒护她,就越证明你对她情根深种。退一万步来讲,你的情根断了,朕也只保住了玉衡宫少宫主。那冥君的心还系在梓昔身上,又该如何是好?”
墨迟低着头,捏紧双拳:“方才在殿上夙柳仙君也说了,他们二人纠缠三生三世,总分不开,已是天命。既然天命不可违,硬将无倾冥君留在冥府也断不能长久。何不直接将他的仙籍撤去,让他戴罪立功,重新为冥府挑选冥主?”
玉帝淡淡瞧向跪着的人:“你这样护她周全,值得吗?”
墨迟愣一愣,微微苦笑:“卑职现下对她毫无感觉,忽然又觉得不是那么值得了。”言语间带了这么一丝两丝的落寞,玉帝终是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摆了摆手。
无倾安静地听完,起身对他深深一揖,诚挚道谢。墨迟一动不动地受了,微微扬了扬唇角:“玉帝说了,我最近需要修心养性,短期内不能出玉衡宫。所以你和梓昔的喜宴,我便不去了。”
无倾点头:“好,我会转告梓昔。”
末了墨迟又道:“还有,那日我在殿上说的话,也不全是真的,陷入梦之类的……”
无倾静静听着,墨迟终是苦笑一声:“算了,你当我没说吧。”清澈的眸子认真地对上他的眼,“好好待她。”
无倾认真点头,然后离去。
龙凤花烛静静地烧了一截。梓昔窝进无倾的怀里:“我总会想起我们一起包饺子的那一日。我和瑾嫣比赛,你和墨迟打下手,踏雪和寒梅待在一边等吃的。白驹过隙,似做梦一般。”说着顿一顿,“不晓得瑾嫣现下怎样了。”
他将她搂紧:“夙柳仙君让她忘却了前尘。她生得漂亮,以后会过得很好。”
梓昔轻轻一笑,安心地闭眼靠着无倾。她这一世,人生是自己的,却总唱着别人的角色,纠缠不清。好在到了今日,总算换来一个安好的结尾。她和他错过太多时间,只想以后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墨迟独自坐在玉衡宫中,四面有悠悠而来的凉风,吹得他发丝轻扬。他缓缓收了手,墙上玄光术中被喜衣衬得面如红霞的女子消失不见。
他捧起桌上的杯,琼露剔透如琉璃,轻轻抿一口,微微的甜,入了心中,酿出淡淡的苦。他想起她为他煮的清茶,泛着浅青色,入口是微微的苦,滑下喉咙却是清甜。他苦笑一声,胸口翳闷,用力咳两下,嫣红的血丝缭绕在杯中。
他静静放下杯子,抬袖擦一擦嘴角。
那日他让赵昀骞大闹冥殿,其实是想争取时间去兜率宫取无情丹。火急火燎地到了太上老君那里,老君却闭关。他向守门的童子要丹药,童子却说无情丹已用完,只剩下绝情丹。绝情丹比无情丹效用更甚,直接将情根连根拔起。这丹药因未被试过,老君一直放着,不轻易借出。
玉帝那厢应该差不多要召他过去。墨迟稳住心神,不顾童子的阻挠,毅然抢过丹药,仰头服下。心中有什么东西轻轻碎裂,脑子一瞬间疼得无以复加。片刻之后他恍惚地睁开眼睛,想起梓昔时,心中再无半点眷恋。
童子说,情根有多深,拔出来就有多痛。墨迟再苦笑一声,轻轻一挥袖,杯中的嫣红血丝消失不见。
梓昔一直在唱着别人的角色,他又何尝不是?
折腾这么久,终于还是身心疲惫。墨迟支着脑袋,一个不小心又轻轻睡去。他梦见那一日在长安大街上,她掂着一包花生米,眉开眼笑地回家。他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笑,只这样轻轻一怔,她已撞上了他的肩。她抬头看着他,一脸痴呆,晃着手说区区花生米不要紧。然后画面一晃,面前又是偌昔阁,他握着她的手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时间就这样定格在那里,没有从前,没有之后。窗外阳光一片明媚,夏日的风静静吹拂。
墨迟的唇角轻轻弯起,忽然想就这样沉睡下去,不再醒来。有道是“人生如戏,浮生如梦”。活在梦里还是活在现实,其实根本不重要,只要自己愿意就好,不是么?
往事终是交缠在一起,隐入翠绿竹林之中,消失不见。
弱水有三千,浮生只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