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骞脸上伤口处的血已经干了,泛着褐色。我出房间去端清水,一开房门,瞧见苏瑾嫣独自坐在小厅之中。偌昔阁外的天空一片昏暗,映得她的白色身影单薄得近乎一捏即碎。
房间里的动静她大概都听见了。我垂了眼睛,端起铜盆走出偌昔阁。回来时她已离去,小厅空荡荡的。
我拿着手帕,细细地为昀骞擦脸。偌然下手不轻,他的脸颊肿得厉害,一直蹙紧了眉,没有说话。我递过去一个鸡蛋:“不是说术法很厉害么,想法子把它弄熟了,我帮你烫一烫脸。”
他皱着眉瞅我一眼:“……术法可以这样用的么。”
我道:“怎么,我一向就是这样啊,多省事啊。你要是不肯,我自己动手。”说着反过手掌,运起灵力。他伸手按住我的手腕,将蛋拿过去捧在手心。
蛋熟得颇快,就是太烫人。手帕在铜盆里泡着,昀骞修长的手递到我面前,掌心一角素色帕子,正是我的。我瞟他一眼,接过来将蛋包好,在他脸上轻轻地滚:“烫就说啊。”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熟了我可不负责。”
他嗤笑一声道:“我又不是烤肉,怎会轻易就熟了。”
轻松的语调有些像偌然,让我更是酸涩,心底似有一只猫爪不停地挠。
雨势加大,下个没完,似谁闲着没事用竹竿捅破了天。外头大风大雨,戌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心中惴惴不安,想一个人待着,昀骞便回了自己房间。
屋内烛火迷蒙摇曳,外头的闪电刺啦一闪,我心惊肉跳地扭头看向窗外,狂风大作,甚是骇人。惊雷轰隆隆地响,风呼呼地钻进窗棂,柏树的影子交叉斑驳。
偌然会在哪里?他会不会这么傻,待在外头淋雨?或者在哪个地方,静静地伤情?
不会的。他一向是个骚包的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狼狈。可如果,他真的想不开呢?
再也想不下去,我一咬牙起身,迅速穿好衣裳,撑了一把油纸伞便冲进雨里。
大风呼啸,似乎要将我吹倒,伞也多次被风掀翻。我索性丢下伞,在竹林里边跑边大声喊着偌然。四周只有风声和雨声,偶尔劈一个响雷。大雨之中我看不清路,几次险些摔倒,衣裙沾满污泥。
竹林小道尽头站了一个人影。我抹一把脸上的水,小心地靠近。偌然站在路边,无血色的唇颤抖着,固执地用火折子点着灯笼。大雨滂沱,灯笼都湿透了,怎么可能点得着。我扑到他身边大喊:“你在做什么,跟我回去!”
他一动不动,眼中有着执拗,嘴中碎碎说着什么。我摇着他的身子:“喂,跟我回去!!”
他这才停了手,微微侧脸瞧我一眼,脸色白得如同溺水的鬼魅,眸中却有深刻的疼:“我在为梓昔点灯。梓昔回来,看不清路,会摔伤的。”
这样六神无主的偌然何时出现过。我的眼眶一热,也顾不得脸上是什么水了,大吼道:“你是疯子吗?!我就在这里,你还点什么灯!这种时候怎么点灯!!”
“你不是梓昔!!”他突然用力甩开我的手,声音冰冷如同下着的大雨,“我的梓昔不会这样对我。你不是梓昔,你一定不是!!”
多日以来积累在心底的郁结,咆哮着要找发泄的出口。我退后一步,恨声道:“终于发现了啊。对,我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只是梓笙!你如何能要求我和你的梓昔一样温婉动人、善解人意?!如何能要求我和你的梓昔一样,爱你关心你,事事以你为先!”
他愣在原地,我继续喊:“究竟是谁一遍又一遍地拿我和梓昔比较?究竟是谁说我和梓昔是同一个人?究竟是谁日日夜夜唤着我梓昔?!好啊,偌然,现在你倒是会说了,说我不是梓昔!你说啊,你究竟想我怎么样?!”
我的声音在雨夜中有些颤抖:“我迟迟未曾对你坦白,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上一世欠你!但明明是梓昔的债,为何是要我来还?为何一定要我放弃昀骞,转投你的怀抱?!”我扑上去揪着他的衣襟,“你给我看清楚了!看清楚我是谁!梓昔是梓昔,梓笙是梓笙,梓昔爱你,梓笙爱的不是你,上一世负你的是梓昔,你滚去找你的梓昔还!从此以后,我和你再没有瓜葛!滚啊!”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隔在我们之间。他踉跄一步,抬了眼睛看我,眸中一片死寂。我咬紧唇看他,我们只有一步之遥,却似横亘了一整个天涯。头上被“梓昔”两个字织成的大网扣住,逃不掉,挣不开。四人的纠葛,在司命仙君的命数簿里,兴许只是寥寥几句,却足以让我们痛苦一生。
司命仙君,你狠,你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