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偌然和赵云湘出了门,我溜过去找昀骞。敲开房门他走出来,我的眼前一亮。他换上了淡蓝色的衣衫,衣襟袖口有同色暗纹,行走间如波光潋滟。
我围着他绕了一圈:“啧啧啧,昀骞你以后就穿这个得了,省得总是黑色,死气沉沉。”
他任由我在他身边跳来跳去,轻轻扬眉:“有这么夸张?”
我想了想,诚恳道:“平日的你像一只玄鸦,今日像一只翠鸟。”
昀骞:“……”
我道:“诶诶,你去哪里。”
他眼皮也没有抬:“把衣服换了。”
我:“……”
千方百计地阻止了他换衣服,片刻之后总算出门。吃酒放河灯此等大雅之事,本应叫上苏瑾嫣。可昀骞说她平日太过拘束,一起同行只会让我们玩不开。我的心中浮起两分龌龊的喜悦。
辰时,长安城里的灯一一亮起,暖光叆叆,似云霞渺渺。我一向是个爱看花灯的人,瞧着灯火灿烂于融融夜色之中,心情会不自觉地变好。长安的人有些多,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我跟在昀骞身后钻来钻去,几次险些跟丢。昀骞瞧见我的窘况,伸出手。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催促道:“拉上,不然走丢了,很麻烦。”
几个人从我们之间穿过。我和昀骞被他们撞开,无奈地看着对方,耸一耸肩。等人终于过了,我连忙走上去,握住他的手,抬袖擦一擦额头:“今夜长安的人怎么这么多啊……”
他微微泛开笑容,纤薄如纸:“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去放河灯。”
他拉着我左拐右拐,走得飞快,恰恰能让人群开一条小缝,又恰恰能让我过去。街上有些人认出他的身份,狐疑地看着他和他牵着的本姑娘。我伸手挡着脸继续走,有昀骞在,他断然不会让我摔死。走了几步,他却停住。
卖脸谱的小摊前,昀骞拎起两个黑脸,递给我一个。我瞧一眼上头花俏的图案,丢回给他:“我不要。”
他挑眉道:“不戴上的话,走在路上会很招摇,你不在意?”
我道:“昀骞世子你的脑子怎地突然拐不过弯了。你一个人走是招摇,带个人走就更招摇。我不一样,我只是个阴阳师,我的脸一点都不招摇。你戴上,我牵着你走就好了。”
昀骞:“……”
我拿着脸谱道:“而且你挑的这个花色也不好,为什么要带黑色。”说着拿起旁边蓝色的塞到他手里,“我觉得蓝色比较好。”
他修长的手指拿着蓝色脸谱,和它大眼对大眼瞪了片刻,似笑非笑:“蓝色?我很桀骜不驯?”
我眨眨眼睛,突然明白他什么意思。脸谱颜色总是对应着一种性格,黑色不苟言笑,蓝色桀骜不驯。我道:“哦,没有,我只是觉得,蓝色和你的衣衫比较搭。”
昀骞:“……”
他带上脸谱,隐在人群之中,总算低调了一些。我和他牵着的手小心地藏在了袖中,微暖传来,让我有些浮想联翩,一时竟有种错觉,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水巷两岸聚了不少的人。河面上飘了星星点点的河灯,如流光飞舞。风过水波摇曳,垂岸杨柳曼妙摇摆。我兴致勃勃地将昀骞拉到河岸,看着他们一个放一个等,姑娘温柔低眉颜若灿阳,男子腼腆浅笑洇开水中,各自拿着细楷写有自己名字的花灯,脸上溢满幸福。
我忍不住戳一戳昀骞:“诶诶,他们怎地笑得如此娇羞。”
他瞧着我,脸上浮起一种难以说明的神色:“……我觉得那不叫娇羞。”
我摆摆手:“这不是重点不是重点。”
他目光悠远地瞧着河面上摇曳的花灯,淡淡道:“河灯上写着心上人的名字,用于传情。”
我被惊吓了,情不自禁地瞧向那一对一对的小情人。昀骞估计误读了我的情绪,淡笑道:“怎么,你也想?”
我摆手道:“我一点也不想。凡夫俗子果然就是凡夫俗子,河灯这种东西是用于悼念亲人的,何以到了他们嘴里变成了传情的用途。你看,河上不还飘着一些怨魂么,都是收到亲人心意,来这里见面的。”
昀骞:“……”
我道:“咦,你将什么收在了身后?”
他顶着面瘫脸:“没有。”
旁边有一棵大树,我拉起昀骞,运起轻功跳起,在树杈上俯瞰下面的河。河灯飘在水面如注满星辰的银河,缓缓流淌,夹着碎光。我一边晃腿一边道:“小时候我总喜欢在高一些的地方坐,觉得如此俯视大地,一切都在我脚下。”
昀骞一脸了然:“难怪你那时硬要睡屋顶。”
我道:“……明明是你要睡,我在保护你!”
“那我换一句。”他歪脑袋想了想,“唔,难怪你每次教我驱妖,都一定要在屋顶。”
我磨着牙道:“……难道你要我在房间里放鬼怪,然后你满屋子追着它打么?”
他似笑非笑:“我觉得妖魔鬼怪偷袭我的时候,不会理会我究竟在不在屋顶。”
我:“……”
最近昀骞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我道:“你是不是觉得身上有了我的修为。”差点咬到舌头说成骨肉,“就不需要我了,所以欺负我。”
他半眯着双眼看我:“今日不断用言语刺我的人是谁来着?”
我循循善诱:“这不一样。我是姑娘,我刺你可以,你是男子,你刺我就不可以。”
“凭什么。”
我想了想:“凭你是我的护卫。”
昀骞:“……”
脚下暖光缓缓流动,真是一派美好的场景。昀骞就在身边,身上淡淡的茶香传来,我的头脑蓦地有些不清晰。踏雪曾问我,偌然和昀骞我究竟钟情于哪一个,实话说我也不晓得。可如果非要嫁一个,我会选昀骞。光是踏实这一条,就让偌然望尘莫及。
呸,二十岁大龄未嫁女子何德何能对这两朵美男子心有遐想。一个是梓昔的,一个是苏瑾嫣的,都不是我梓笙的,想也没用。
这样在脑中一想,心底又开始觉得自己颇凄惨,看花灯的兴致一时全无。我撑着树杈欲站起来,忽然一个打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身子已经往下栽去。眼前一花,一个淡蓝色的身影跟我一起掉下来,如墨的双眸静静瞧我。我觉得自己真是个人才,在这种时候还能辨别出他眼神中有担心。
也就是那一瞬的走神,运起轻功已经晚了,只勉强调了个方向,让脚先落地,结果听到清脆的响声,腿一软我直接坐到了地上。
“……这都能摔,你真没用。”他无可奈何蹲到我面前,“还好么?”
我本着大无畏的精神,淡定道:“没事,骨头没有折。”
他半眯着眼睛瞧着我,我嘿嘿一笑:“就是崴了一下。”
他:“……”
脚踝疼得厉害,我尝试着站起身子,最后失败,只好单脚跳。世间万物为何都至少有两只腿呢?因为一条受伤了,还能用另一条移动,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跳来跳去实在有些不雅,王府又甚远,昀骞果断将我背起。我趴在他身上,想起那夜他背我回房间,不禁莞尔。从认识他到现在,我帮他收拾的烂摊子不少,他救我、帮我的次数也颇多。如今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背着我往前走,让我有种不管风雨多大,我们始终会同路的错觉。
回到房间,踏雪寒梅张嘴欲言,嘴被我捂住。我嘿嘿嘿地送走昀骞,然后翻出药酒,坐到床边。
踏雪眯着眼睛道:“你昨夜才和偌然……今日就和昀骞……”
说得像我昨夜和偌然做了什么,今日又和昀骞做了什么似的。我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出去不小心崴了脚,昀骞背我回来而已。”说着用力揉一揉脚踝,疼得龇牙咧嘴,“你莫要将此事告诉偌然,我不想他胡思乱想。”
它阴恻恻地笑道:“可以啊。不过,你用什么来贿赂我?”笑着拉过寒梅,“不单只我,还有寒梅。”
我将药酒递到它们面前:“给,不用找了。”它们捏着鼻子躲到一边。
偌然回来得有些晚。入了房门闻到药酒味道,皱着眉问发生什么事。我只含糊道脚不小心崴了。他无奈地瞧了我片刻,叹口气,一挥衣袖将我的脚伤治好,看得我目瞪口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免死金牌。
他神色疲倦,却不肯离去,固执要坐在床边等我睡着。我十分不自在,于是翻身朝内,心中有空空落落的感觉。
我瞧着的是偌然,偌然瞧着的却是梓昔。
前世今生,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