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思可听到了他不急不缓的语调:
“宁南长了脑瘤,视觉神经受到压迫,已经快要失明了。”
由于童年时就陷入了恶劣的成长环境,所以当同龄人还在做梦,幻想自己的未来时,宁静静就已经在考虑很现实的问题了。小小年纪的她必须要一天天计算着日子,把离开姨妈家当做生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生得很漂亮,姨父喝多时除了会打她,有时还会对她性骚扰。
那是比挨打受伤还要加倍难以忍受的事,想一想就恶心得要吐出来。
有一次吃午饭时,姨父正说着话忽然就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她惊得跳起来,姨父骂她大惊小怪,竟反手就给了她火辣辣的一巴掌,静静看看屋子内,原以为姨妈会为自己说话,起码喝止他,可没想到反而却被她骂做不要脸。
所幸姨妈家的地方小、人又多,她睡的房间里除了有堂弟,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可她仍然怕得不敢睡死,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直到高中,她结交了两个在社会上混的朋友,姨父怕她找人报复,才不敢再动手打她。
六七年的暴力,终于熬过来了。她唯一庆幸的是,这么些年受了无数的伤,竟然也没有破相,这使得她将来找工作都顺利很多,虽然也因此遇到过麻烦,但总是利大于弊的。
在那些年里,她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除了偶尔偷偷跑去看哥哥,剩下的便只有一天天地混日子,结交一大堆酒肉朋友,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把心里的愤怒都移植到别人身上去。
对她而言,梦想什么的,只是一个可笑的名词罢了。
但其实,真正喜欢做的事,还是有一件的——她喜欢唱歌,说出来也许可笑,可却是真的很喜欢。
认识遥生是在离家之后,她刚做上第二份工作没几天,晚上喝多了一个人走在路上,心情莫名地好得不行,便脱了鞋,忘情地唱歌。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自己也忘了究竟在唱些什么,又唱了多久,只是嗓子都唱得哑了,后来醉倒在路边,被遥生捡了回去。
她是在一个小型会所里醒来的,身上还盖着一件男生衣服。房间里有一些人在抽烟、打桌球,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陌生,只是场面高档些。
这些人中却有一个少年是干干净净的,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静静生来就有种野兽般的直觉,比如第一次看到宁思可,她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她。又比如第一次见到遥生,当他微笑着将水杯递给她,用平淡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有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味,像野兽遇见了猎人,明知道危险,但心跳还是停滞了一瞬间,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可现实不是童话,遥生也不是来拯救她的王子。
哪怕对她再怎么好,也不是她想要的。
有一次,静静趁着酒劲去强吻他,竟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当时遥生还拖着她的衣服,像处理不乖的宠物一样将她丢到阳台,把门锁起来。
她气得大喊大叫,乱踢东西,他却若无其事地和许风一起打游戏。
她有时会记恨他的冷淡,总是惹很多麻烦,再厚着脸皮要他处理,他也从来不会为了这些事而教训她,只要能做到,任何事都会帮她的忙。
但静静清楚,那只是出于同情,不是爱。
可就是这一点点似有似无的温暖,还是令她忍不住想要依靠。
或许她和他是一样的,世上再也不会有比哥哥更重的人了,她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关心她,给她一点点幻想,只是需要,不会为此放弃什么。
“如果没有人管你,你早晚一定会被杀死的。”遥生曾微笑着这么对她说,“你脾气坏又爱惹麻烦,还骗了别人一大堆的钱。”
“所以你管着我,你很同情我?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我喜欢你,这是前提。”他淡淡的表情仍像在微笑,声音却出奇诚恳,“然后才是同情你,你怎么不明白呢?”
偶尔有一天,童光拉着他们去唱KTV,几个人都喝得有点多了,童光又是个人来疯麦霸,静静让他吼了一整晚,听得有点烦,就自己去点了几首歌,等唱完之后她才发现大家都愣住了。
连一向冷静遥生也双目发光看着她,很是新奇。
“天啊,你唱得太好听了!”童光双眼发光地看着她,“比原唱还屌啊!”
“是吗……”她强装着镇静,脸上却微微发烫,所幸是在黑暗的包厢内,没有人会发现。
她真的很喜欢唱歌,小学的时候,学校的音乐老师也曾非常惊喜地对她说过:“静静,你嗓子真是好,歌唱太好听了!”
那时候,全班同学都在为她鼓掌,她还很腆腼害羞,红着脸躲到钢琴后面去了。
这些年来,不论遇到多么痛苦的事,只要一个人唱唱歌,仔细回味一下歌词,就觉得一切都能够忍耐了。哪怕满身是伤,发着高烧时没人理会,只要慢慢唱起歌,也能暂时忘记所有的不甘和痛苦。
唱歌是她唯一喜欢做的事。
哪怕贫穷,哪怕孤单,不需要花钱,也不需要任何条件,只要自己喜欢便可以沉溺其中,没有任何障碍。
那天在KTV里,遥生也看着她,第一次用温柔的语气说:“我挺喜欢你唱歌的样子。”
“哈?夸我唱得好吗?”她的脸上更热了,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也不止是好听。”他摇摇头,“可能是我的错觉吧,觉得你唱歌时的表情比平时都要快乐一点点。”
静静怔怔地回望过去,用初生的婴儿一样单纯的眼光看着他。如果再靠近一些,就可以吻到他的脸了,就可以去拥抱他了。
哪怕,这一切都是短暂的。
她闭上眼睛,在近得可以察觉到彼此气息和视线的距离里,有种狂涌的感情在撕扯着心脏,激动地冲撞着。她一直闭着眼,她知道他还在,因为他的气息还在,一直包围着她。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
那是她和他靠得最近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一直以来她都是放肆叛逆地活着,无所畏惧,从来承担不了什么情和爱,只需要一点点幻想和安慰,点缀在残酷的现实中便已经足够了。
遥生又始终是她抓不到的人,如同幻境一般,在她的指缝间流过。
那么,就把他放在心里好了,不管这世界怎么改变,这一切都会保存着原先最美的样子,一直停留在那里。
静静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今天的心情很好,是这些年最好的一天,所以慵懒地唱着歌,慢悠悠地踏进电梯。
夜里的楼道走廊非常安静,灯光也阴暗暗的有些压抑,她却丝毫不介意,仿佛所有的东西都顺眼起来。一打开门就踢掉高跟鞋,只想早些倒进床里,可回头却看到宁南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