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的个子单看时颇是高挑,只是略嫌瘦小,但慕容斐站在他旁边,才觉他比自己矮多了,仅到自己的下颔处。
凌青匆忙接过纸来,又往小童身上退了一退,才微笑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慕容斐再看那小童,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有些惊惶不安般一直扶了凌青的腰。这姿势……
凌青将宣纸摊平在桌上时,慕容斐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恰在小童的另一侧,一左一右,将拥上来的文士挡在外面,然后细看凌青耳垂时,果然见到了小小的耳洞,不觉又惊又喜。
凌青似觉出慕容斐异常的神色,侧头望他一眼,眸光如星子般明烁不定。
慕容斐略带促狭地一笑:“凌兄弟,快画啊!”
凌青面庞又是一红,手一抖,笔尖饱蘸的墨汁滴落,污了刚刚铺定的雪白宣纸。
旁边有人吃吃地一笑。
凌青顿时一咬唇,一笔捺在墨污之处,劲挺一划,稳健地将那滴墨汁拉开,一路往斜次里顿挫匀去,渐渐显出大体的枝干来,其后是叶、花。
须臾画成,却是一枝醉芙蓉,枝繁叶茂间,托出数朵重瓣花儿,质地轻软,娇艳欲滴,秋风飘过亭中,那芙蓉也似随风轻摇一般。
一时众人鸦雀无声,慕容斐望一望画儿,再望一望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如雪肌肤,目光渐渐炽热。
若娶妻,当如是。
竟是他此时唯一的念头。
凌青已沉浸在画中,也不顾众人眼光,只在空白处游墨如飞:“芙蓉襟闲,宜寒江,宜秋沼,宜微霖,宜芦花映白,宜枫叶摇丹。”
字形逸秀,不乏男儿刚劲,正与那枝醉芙蓉相得益彰。
潇洒掷下笔来,凌青抱拳到:“献丑了!”
静默之后,众人哄然叫好,慕容斐也击掌而赞,心下颇是得意,仿佛凌青大受欢迎,也是他的荣耀一般。
其后众人继续各逞画能,但慕容斐细细评去,虽有笔力远胜凌青的,但要论起气韵出尘,落笔雅致,竟没一个及得上凌青的,遂对论画之事兴趣缺缺,转而向凌青打探起身世住处来。
凌青回答得很快,却一次比一次含糊不清,说什么住在城东,说什么父亲姓凌……
慕容斐很郁闷,把他当白痴么?他姓凌,他父亲不姓凌姓什么?
继续追问时,凌青却不时打断他的话头,与他品论各人画风。
切中肯綮,颇得要领,却并非是慕容斐想知道的。
转眼落日西沉,西方的天空由湛蓝变作浅红金黄,慕容斐依然没问到出头绪,正觉懊恼时,众文士品画品得也差不多,公推醉芙蓉图当数今日第一。
这时,凌青站起来,笑道:“其实若论芙蓉,这种醉芙蓉并不是最美的。”
慕容斐饶有兴趣问:“哪种才是最美的?”
凌青微笑,看一眼敏儿。
敏儿立刻上前,铺上宣纸。
众人屏声静息,默待她画出更倾城国色的芙蓉来,但随着她的笔锋游走片刻,他们脸色渐渐诧异。
果然倾城国色。
却非芙蓉。
一盛装丽人,眉目如画,杏靥含笑,衣带当风,似要从画上步出。
凌青未掷笔,一众风流雅士已是眸闪精光,啧啧称叹:“好美人!好美人!不知这是谁家的夫人,果然倾国殊色,更胜芙蓉!”
凌青笑道:“这位么,是洛阳慕容家嫁给工部尚书家的二小姐,自然是倾城国色。”
慕容斐本来正含笑欣赏着眼前的美人和美人图,闻言笑意一僵。
各人的脸色也很是奇异。
慕容家名门大户,小姐不出二门半步,嫁给尚书家,自然更是尊贵,外姓男子,若无特别原因,哪有机会轻易见到?
街头巷尾的桃色流言,本是人人都爱听的,可惜这次针对的对象,是此间主人的姐姐。
若器量大些,可能一笑置之;若器量小些,这毁谤贤妃娘娘亲妹妹声誉的罪名,恐怕这少年还担当不起。
凌青恍如未看见众人的异样,他含笑望着慕容斐,第一次那样直直的与他眼光相对:“我不但有慕容二小姐的画像绣像,还有不少她私赠的好些首饰荷包呢,慕容兄,你信不信呢?”
凌青?
凌青!
慕容斐蓦然想到了他是谁,失声道:“你……你是……”
凌青蓦然打断了他的话,朗朗说道:“天色不早,小弟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他说着,一拉敏儿,飞快奔下石山。
走得可能太急了,他的袖中,飘落一方丝帕。
慕容斐急追时,凌青已奔至石山下的一株芙蓉花下。他扶了亭边朱阑,高声叫道:“凌兄弟,你身畔的那株芙蓉,开着的才是最美丽的芙蓉花!”
凌青似没能忍住,侧过头来看了一眼身侧的芙蓉,立刻眸光如宝珠在夜间辉耀明彩。
而面庞,已是通红,
似此时沿河开遍了的芙蓉颜色,胭脂的绮丽鲜红。
那株芙蓉花开二色,红白相间,若鸳鸯交颈相依。
慕容斐目送他消失在花影中,才拣起了丝帕。
上好的丝帕,一角绣了一枝小小的芙蓉,用茶色的丝线绣了一句诗:“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