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童年的记忆很清晰 也很混乱,让我的记忆一涌而出却很难理出头绪。我就这样沉溺在不识愁滋味的童年中跟表弟彻底地快乐,仿佛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点。
曾经和知知说过我的童年期很长,横跨幼儿园时期到我的初中年代,以至于当人家都已经懂得谈恋爱时,我还沉溺于和表弟在一起编傻傻的故事或在暴晒的麦田里逮蛐蛐。
我的童年离不开两个重 要人物,一个是舅舅,另一个是表弟。
舅舅绝对是个天才,我一直这 么认为,我猜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这一点来被我证实,但从他眼中时不时露出的洞察一切的神采和“哗”地转身随风飘起的夹克后襟,我想他对自己的智商是极度自信的。记得同学让我描述北京时,我头一个把舅舅提炼出来,自豪地说 我舅舅绝对是燕京一景,代表了typical北京人特点,既有点大男子主义又有点小市民,弄得同学当场云里雾里,认为北京除了有神秘的故宫金銮殿,八达岭长城万里,还有一个传奇式的赵姓舅舅,顿时对首都更加神往。
舅舅一表人才,当时绝对是个帅哥。现在也是。舅舅的招牌打扮是把头发涂满发胶,出入戴一副反光墨镜,骑一辆那个时代很风光的自行车,让我很自然地与《烈火金刚》中的肖飞联系起来,猜想一路上 得有多少少女少妇的回眸欣赏这位当代英雄。正因为他有那辆爱车,才练就出一手修车 的好本领,家里上上下下的车有了毛病都找他修。说起舅舅的本领,可以用“ versatile”来形容,他的理发手艺也相当强,下手干净利落,我初中三年的头发都是他负责剪的,以至于有一次我坐在第一排时班主任委婉地小声对我说,以后把头发留长点吧,像个男孩子。可贵的是舅舅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有着他的自信,扬言哪天下岗了就开个美发店,生意保证火。对此姥姥表现出极度的支持,我才明白,原来舅舅的自信是遗传的。
舅舅的口才登峰造极。当同学说我是北京人口才的浓缩时我潇洒地一瞥:不及吾舅十之一二。我这么说丝毫不夸张。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舅舅经常用极其浅显的话为我解释极其深奥的道理。有一次我问舅舅,中国那么穷,多造点钱出来不就行了么?舅舅给我解释:你要发行一块钱,造一辆自行车,那这车就是一块钱;你要是发行十二块钱,还造一辆自行车,那这车 就变成十二块钱了。舅舅一生对车情有独钟,连举例子都离不开自行车。我当时当然是没听懂,但后来大彻大悟:原来舅舅说的就是所谓的通货膨胀啊!不禁大感大慨。当然舅舅也有说错的时候。比如有一次舅舅在沙发上侧着眼睛一边颤着腿一边跟我说:酸碱中和,盐糖中和。后来初中学了无机化学,回来看到舅舅就像看到了神仙,舅舅则很冷静。再后来上了高中学习了有机化学,得知盐属无机物糖属有机物,两者不可中和。听到这个结论我的第一反应是:肯定是老师讲错了!因为舅舅是不可能错的。但是在沮丧地确定了这个可悲的事实后,回家再看舅舅,依旧冷静!
舅舅的精彩不光是针对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对待同龄人他同样无可匹敌。记忆中的经典镜头是在寻常的家庭聚会上,大姨父爸爸三姨父舅舅和老姨父在饭桌上神聊,酒过三筹,便出现了熟悉的一幕 :舅舅呈迷人的玫瑰色的脸出现在显要位置,食指伸出点着桌子:“对不对?你说对不对?!”身旁的三姨父低头看着桌子,脸上尴尬地笑着:“对,对!”后来舅舅这一招被三姨父学了去,以后的饭桌上便成了三姨父重复着舅舅当年的动作,憨厚的老姨父在一旁频频点头。这成了我们这些孩子吃过饭后的消遣,背后我也会努力把脸憋红,然后蹲在地上指着:“对不对?你说对不对?”表弟在旁边配合地答道:“对,对!”
前些日子收到表弟来信 ,说一天他和舅舅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舅舅嘴里嚼着一根菜指着电视说,呦,这不小甜甜么!表弟立即喷饭。我笑他太大惊小怪了。舅舅是喜欢孙燕姿和肖亚轩的新时代舅舅,我回信说,我们的舅舅永远鲜活。我说这话是认真的。我很高兴在异地上大学这么久依然可以感受到舅舅昔日的气息,我希望他永远能那么大刀阔斧地改造自己的生活,把霸气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的热情是特有的和令人舒服的,它让我有一个值得回忆的童年。我希望当我再次回忆起舅舅的青年,我的童年,这种纯粹的不受污染的清澈可以立刻被头脑召回,借用郭敬明的一句话:遇见它们,我很高兴。
另一个值得记录的就是我的表弟,他和我一起见证了我的童年和他的童年。我一直很难界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朋友,亲戚,还是知己、战友?也许都是。我常和妈妈说,为什么圆圆不是我的亲弟弟,妈妈笑着说我倒愿意呢你老姨肯答应么。想来也是,像表弟那么优秀的孩子是老姨和老姨父的骄傲——不,应该说是任何家庭的骄傲。表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各项体育 运动均代表他所在中学的最高水平,学习更是一流,唯一的困惑就是清华和复旦到底哪个更适合他。然而就是这个近乎完美的青年,曾经用它的童年和少年荒废在我超长的童年中,度过了一段值得大书特书的混沌时光。遗憾的是如今人家已经学有所成,而我仍然没有跳出童年在我大脑中的后遗症状,或者像倪匡说的“残存记忆”,偶尔做出一些有悖这个年龄的事,为一些琐碎的痛苦痛苦着,为一些卑微的快乐快乐着。但我仍然珍惜我超长童年中与表弟所分享的每一刻,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我到现在为止人生中最快乐、最快乐的时光。
我和表弟是在舅舅的“教化”下成长的 ,从现在种种表现的迹象看,我们是称职的学生。表弟是个模仿能力极强的人,打小就开始模仿舅舅的举止神情,惟妙惟肖。当然我们的创作力也不可小视,为了表示对舅舅的感激,我们在12岁时就已经把音乐课上学的《我们的田野》的词给改编了,把所有的名词都改成舅舅,变成“我们的舅舅是美丽的舅舅,那河边的舅舅开满了舅舅,金色的舅舅显得多么舅舅……”当时我们没日没夜地歌颂着,觉得这就是千古绝唱。后来表弟曾经跟我提到过,孩提时代的创新意识在如今的理科学习中对他帮助极大,我也有同感,舅舅在不知不觉中的言传身教已经影响到我如今的思维方式,这也许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我想我和表弟今天的全面发展也应该和我们童年时的自我开发有很大关系。当时姥姥家搬迁至北京的一处近郊农村,高高低低的平房住宅区里藏匿着无数条看家的狗,住宅区后面就是一片无人管理的麦地。那时我突然对音乐极感兴趣,就借着小学音乐课那点底子开始了艰苦的创作。我是作词者兼作曲者,表弟则是演唱。现在想来他的嗓子实在是太完美了,以至于他一 开唱方圆一里以内的狗都跟着附和,一时千树万树梨花开,大珠小珠落玉盘,那种感觉实在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直到有一天,邻居老贺来敲门,表情很丰富地和姥姥说了一通,我们不知道他当时说了什么,反正后来我们的创作就被迫终止了。我们幼小的心灵曾经在追求艺术和理想的道路上受到过这样的挫折,这对于今后心理承受能力的培养可以说是关键性的磨练。
关于童年的记忆很清晰 也很混乱,让我的记忆一涌而出却很难理出头绪。我就这样沉溺在不识愁滋味的童年中跟表弟彻底地快乐,仿佛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点。
如果说舅舅和表弟是童年中里程碑式的人物,那么平房后的那片麦地则是童年里标志性的建筑了。当年我和表弟的音乐尝试被禁止后,就把训练场改到了麦地。那年恰逢香港回归,电视里有很多歌 颂祖国的主旋律歌曲,其中有一首俞静唱的歌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我特欣赏,就在麦地 里敞开我高不成低不就的嗓子吼,表弟在旁边学洛桑模仿电吉他给我伴奏。还有我永远 忘不了在夏天灼人的日光下,我和表姐以及两个表弟奔跑在麦地里捉蛐蛐蟋蟀和蚂蚱,我和表姐负责找,两个表弟负责逮,分工明确,效率极高。我们一下午就可以带回能铺满整整一垃圾桶底的蟋蟀,然后把它们的腿拔下来比赛跳,最后在周日晚上临走前都送 给邻居老贺家的鸡吃掉。后来那种令人目眩的阳光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在空旷的空 间里没有目的地奔跑,有点像后现代主义的魔幻电影,让我醒来后很长时间才能辨清自 己究竟身在何处。表弟在信中也经常提到麦地,我知道,童年的麦地在我们心中的地位 是其它任何娱乐所不能代替的。
我突然不确定自己为什 么用这么长的篇幅来写自己的童年。童年就这样逝去了,我没有任何办法留住它。童年对我来说是昨天, 刚刚迈过了昨天我才来到今天。没有经历少年直接从童年到达青年是很难受的,就像中 国没有经历资本主义社会直接到达社会主义社会是痛苦的一样。但是让我重新来过的话 ,我想我还是会选择没有少年的生活,甚至连青年都没有,因为这样我的童年还可以更长,快乐还可以更多,我的无拘无束的自由可以是现在的平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