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处乾清意的结界中，一住就是十年。
那庭院由我一人打理，竟也打理地不错。虽说不至于满园飘香，却至少添了份绿意。从窗户向外看去，常常能瞧见一朵两朵的小花，花香虽不很馥郁，闻起来却也清清淡淡，别具风味。而乾清意三不五时会来我这儿看看，问我缺些什么，想要些什么。偶尔也会跟我聊聊他少时的故事。我很是感激他，即使给了他八条命才换来现下的这些，不过我可以在他这结界藏了十年都不被温凉上仙发现，想必，他也很是费了些心思的。
而我也知道，在这不长不短的十年间，温凉曾无数次想试着施追魂咒找到我，因我那手腕上残留的白线有时也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发光。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近日来，那手腕上的白线再没发过光。这让我的心空上了一空。
我苦涩地猜想着，温凉上仙大概是放弃了罢？又或许，是他已经找到了另外一条九尾狐，已帮助姜月奴洗去了魔性。然后两人相亲相爱地在一起。正如我之前做过的那个梦，他们相互依偎，看翻滚的云海，看云卷云舒……
而乾清意也曾问过我，为什么还不回去，他说：“如若温凉是单单想以你之血，洗去姜月奴身上的魔性，那么现在你也该是安全的了。我得到消息，说是那温凉已经找到了另外一个法子。”
可我却只是笑着摇摇头，“你怎就还是不懂？我并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我付诸真心，却还是被利用……即便，没有利用成功。”
“哦？”他挑眉，“所以，你是在耍小性子么？他越是想做的事儿，你越是不帮他。”
我苦笑，许久挤出一句：“大概是吧。”
沉默。
良久后，他也“嗤”地笑了一声，“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久久不说话。
“是姜月奴吗？你是喜欢她的吧？”我试探地问了问。想不到他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不是，但……那人也跟她密切相关。”
“我认识么？”
“认识。”
“也是仙人么？”
“……你想干嘛？”
我‘嘿嘿’地干笑两声，“好奇啊。”
他挑了挑眉，站起来，径自走到门前，站定。
然后转过头来做了个鬼脸，“就不告诉你……”
之后，打开门，走了……
看来乾清意有时也挺可爱的嘛，可是，为何姜月奴就是不会喜欢他呢？而我也发现，在他身边，似乎从未有过女子的身影。
“为什么还不去找她？”
祁山山顶，终年仙气缭绕。
男子一袭白衣，无风自飘。头发随便挽了个髻，只一玉簪作饰。
那玉簪似乎是凡间的器物，却因终日与温凉相伴，故也有了些许灵气，隐隐地发出了温润的光。
而那站在缅栀子树旁的，正是温凉。离他不远处，正是一身华服，臂间挽了轻纱的姜月奴。
她似乎有些尴尬，顿了顿，复又问道，“为什么还不去找她。”
温凉只是清冷地一瞥，让原本就有些不知所措的她，心中涌现出了寒意。
“与你何干？”他抬手，正巧一朵缅栀子花缓缓飘落，正落在他手上。
花芯是蛋黄色的，花瓣也是由黄渐变为白。花香似是清淡，又似是馥郁。
又是一年五月，缅栀子花盛开的季节。而那年，那只笨笨憨憨的小狐狸也曾在这缅栀子花下练习法术，然后偷偷地打盹。只是如今花树依旧，而人却不再。
想到这儿，温凉眼神黯了黯，仿佛只是一眨眼，又恢复了原先的淡漠。
“我……”姜月奴窒了窒，“我知道，你已经查清她现下在哪儿了，对不对？可，可为什么，你还不去找她……你似乎，很在意她的。”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找她？这句话她是暗暗在心里说的，她怕挑明了，温凉会怒。届时，她可能会被他扔下山……
近些年，温凉上仙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就连上月王母的蟠桃会，他都拒绝了不肯参加。而天庭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打扰。
“我记得我未曾准许你来祁山。”他冷冷地下逐客令，姜月奴有些不甘心地用贝齿咬了咬下唇，却也只好讪讪地走了。
十年前，他到西方极乐向寂司要来了净心莲，又托秦广王找九尾狐族要来了三碗血，为姜月奴洗去了魔性。
“恩怨两情。”那日为她清除了所有的魔性和戾气后，他说了这四个字。后来他回祁山修养了个把月。而那姜月奴也曾多次去找过他，却也总是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请’走了。
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去探望却也不好叨扰。因他那少时的玩伴寂司曾嬉皮笑脸地找过他，最后被扔下了山。
连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都这么对待，那其他不怎么认识的，都不晓得会被如何处置了！
于是，祁山也变得无比安静了。甚至那些伺候他的小厮以及山腰的徒弟也被他打发走。
许多人都不知道，为何温凉上仙会性情大变？唯有姜月奴和寂司知道。却也不敢说破。
直到有一天……
“温凉上仙？！”门口站着一位穿绿色衣裳的女子，她身上有几道伤口，却很是焦急地叫嚷道，“温凉上仙在么？”
温凉轻轻皱了皱眉，复又慢吞吞地走到门口，推开门——
“你可是树精七萦？”
七萦愣了愣，“上仙认得我？”
温凉只是点点头，“何事？”
七萦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上仙知道，小红白，嗯，就是，姜留，姜留在哪儿么？还有，上仙可认识一个叫乾清意的人？”
他静静地，保持着最初的动作，许久，一直到七萦有些不耐烦，想再度询问的时候——
“想见姜留和乾清意的话，那么就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呃？”七萦有些反应不过来，然后问道，“什么时候。”
温凉依旧是清冷的声线，不掺杂半丝的情绪，“现在。”
“可是，我出不了祁山……”
“我自是能让你出祁山的。”
“……嗄？”
偌大的水晶宫殿。
水晶椅上歪歪斜斜坐了个人。那人髻也不挽，衣也不理正，隐隐约约能看见洁白又壮实的胸膛。
“宫主，近了。”大殿正中央跪了个黑衣女子。那女子冷着脸，眼中却透着一丝敬重。
“好。”那男子只是微微颔首，“叫所有人带着自己的东西，都离开结界。”
“宫主！”
“闭嘴！照做，马上。”那水晶椅上的人似乎有些愠怒，一挥袖，一阵大风，让那刚刚站起来的黑衣女子险些摔倒。末了又加一句，“除了那姜姑娘。”
风停。而那女子也低低应了声‘是’，便若有所思地退下了。
独留那男子一人在这静地有些诡异的水晶殿中，叹气。
“这天，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