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信长入驻京都以来,天下百姓的目光就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引着。眼看着一代新人换旧人,而法令、民风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京都会变成什么样呢?”大部分人只关心和自己生活有关的一小片空间。每当一条严苛的法令出台时,有人欢喜也有人忧愁,却很少有人能认识到中央集权的巨变是开启一个新时代的信号,而又有几个人能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信长进京作为自己出人头地的契机呢?
然而,家康却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信长料理好堺市的一切事务,随后返回了岐阜城。“三河那边的近况如何?”信长突然想起这位昔日盟友,他知道现在的三河家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弱小贫困的没落家族了。“家康着实干得不错嘛!”信长也不得不佩服家康的眼界与胆识。
对于家康而言,当盟友织田信长让自己把守后方,而趁机进军中原之时,这位年轻城主并未只满足于做尾浓后门的一条看门狗。
家康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他利用灵活的外交手段与优势兵力,将今川义元的残党今川氏真赶出了骏河、远江两国。此外,家康与织田家结盟的同时,还和甲州的武田信玄交好。
他还与武田家立下盟约,要与对方平分骏河、远江二国。由于氏真无能,无论是德川家还是武田家都有很多借口向他派兵。即使在乱世,也不可随意发动战争,如果出师无名则必然导致失败,这一点身为大将者都十分清楚。然而,氏真却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武将,他有太多口实落在对方手里,就是已故的义元也说氏真是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最终,德川家和武田家以大井川为界,将骏河一带划给了武田家,远州一带则归德川家所有。永禄十三年(1570年)正月,家康让竹千代留守冈崎城,自己则搬到了远州的滨松。
刚进入二月,信长派来道喜的使者便来到了滨松。贺信上写道:“自去年起,信长为一展抱负,取得些许功绩,而家康公也一跃成为坐拥远州广袤土地的领主。听闻此事,在下欣喜不已。我相信,今后织田、德川两家的同盟更加坚不可摧。”
当月二十五日,家康在信长的邀请下去了京都。信长表面上是为了让家康一饱都城春景,以慰多日征战之苦。可很多独具慧眼的人却认为,两国国主同时上京,其中必然另有玄机。
然而,信长此次上京却显得十分悠闲。白天,他以狩猎为乐,还经常为家康放鹰;晚上,他则大摆筵席,欣赏歌舞。总之,他在尽情享受旅行的乐趣。
信长与家康抵达京都之日,任京都守备的木下藤吉郎特意赶到大津迎接。“他叫藤吉郎秀吉,是自清州城时就跟随我的家臣。”信长向家康介绍藤吉郎。
“哦,我早就认识木下大人了!当初我赶往清州城与信长公结盟时,您就在城外的欢迎队伍里吧?那一年是桶狭间大捷后的第三年,想来竟过去这么久了。”
家康笑眯眯地看着藤吉郎,藤吉郎也为对方惊人的记忆力而赞叹不已。这一年,家康二十九岁,信长三十七岁,而藤吉郎正值三十五岁。他与家康的初次相识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到达京都后,信长的第一件事就是视察皇宫的工地。他对随行的朝山日乘、岛田弥右卫门说:“所有工程务必在明年春天前竣工。”信长还说:“不要担心费用问题,皇宫多处荒废已久,此次要好好修缮一番。”
一旁的家康听闻此言,开口说道:“信长公能有机会为朝廷办事,在下真是羡慕至极呀!”
信长也没客气,随即答道:“的确如此。”看来,他十分肯定自己的成绩。
去年上京时,信长就下令收回朝廷的土地。今年上京,他又提出延续税制,通过上缴地税来使国民经济重新归于金本体制。这样一来,京城内外的商人纷纷开始借贷公款,朝廷就可年年获得利息。
不过,信长知道各地上缴的税款有被贼匪抢劫的危险,并不能一劳永逸。
所以他在修建皇宫的同时,也开始着手进行经济改革。自应仁之乱以来,朝廷就被乌云笼罩着,如今终于可以重见天日。天皇的喜悦之情自不必说,就连百姓也被信长的一片忠心所打动。
上抚国君、下安民心——看着自己的成就,信长十分欣慰。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二月天里,他和家康从心底感到高兴。
他们赏花、品茶、观歌舞,像两个富家公子一样尽情玩乐。谁也不知道,信长的心中正在酝酿着一个冲破下一难关的大计划。信长开始行动之时,天下局势又会发生新的变化。其实,就在他枕臂而眠之时,已开始筹备对付下一个对手了。四月二日。
各国国主突然收到将军义昭的召见信,相继来到将军府第。人们坐满整个房间,开始议事。
“此次召各位前来,是为了越前朝仓家一事。”席间,信长将自己从二月份以来就秘密进行的计划告诉了众人。“去年,将军曾多次催促朝仓家上京,而他们却置若罔闻。就连重建皇宫,他们也未献上一草一木,简直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而且,朝仓家身为将军部下,世代沐受天恩,却只想自身的荣华富贵。为正天下视听,信长将亲率大军讨伐朝仓家,各位意下如何?”
此时,信长不仅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着天下道义。对此,众人怎能说不。
尽管将军手下的几个家臣与朝仓家有旧交,想要庇护对方,但面对这个正义的代言人,他们也不敢站出来反对。
而且,大部分人都已表示了赞成,在如此情势下,反对者只有缄口不语。
攻打朝仓!举兵北伐!尽管这是一个重大事件,却没花多少时间就敲定了。信长当日就对军队下达了命令。同月二十日,织田军已抵达了江州的坂本,加上近畿、尾浓的士兵,以及德川家康的八千三河军,号称十万人马的织田军集结在琵琶湖畔。此时正是暮春时节,草长莺飞,那无边无际的军队如同云霞般绵延数里地。
信长在阅兵时,指着北部群山对士兵们说:“你们看,北国山脉的冰雪已经消融,你们所去之地将是一片春意盎然!”
此时,藤吉郎也带领部分士兵站在队伍里。信长曾说过:“我要和德川大人一起游玩到北国冰雪消融的一天。”藤吉郎知道,主公是想让家康亲眼看一看自己取得的成就,而使其更加信服织田家,以便日后能从家康那里得到更多的支持。
“用不了多久,主公就会重整河山、统一天下!”藤吉郎坚信这一点。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次北伐的重大战略意义。
然而,与藤吉郎同级别的将校间却很少有人能有此远见,他们只是一味议论着:“跟随德川大人参战的三河军经常被尾浓兵取笑,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如果输给这些三河武士,我们将被世人嘲笑,一定要打起精神、奋勇杀敌!”
将士们互相激励着,尽管还未开战,同僚间争名逐利的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大军沿着江州的高岛郡越过若狭的熊川,继续朝着越前的敦贺进发。织田军所到之处将敌军的堡垒、关卡尽数烧毁,他们翻山越岭,终于在一个月内攻入了敦贺。
看着如此悬殊的敌我对比,朝仓家一下慌了神。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半个月前还在京都赏花的信长会突然发兵,而且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杀到了自己的领地。
从文明时代开始,一些家臣离开了王族,成为但马国的豪绅。后来,他们扶持足利尊氏当上了越前的国主,并以此为基础逐步发展壮大起来。
越前被公认为日本北部首屈一指的强国。同时,以室町将军部下自居的朝仓家兵精粮足、财力雄厚。
朝仓家自视为“无人敢与争锋的北国名门”,其主公为义景。当义景听说信长大军已至敦贺时,竟然痛斥通报者道:“不要慌张!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攻陷敦贺的织田军以此为根据地,又向金崎、手筒二城发起了进攻。“光秀率领的是哪支军队?”信长问左右。“明智大人是攻打手筒城的先锋。”左右答道。
“把他叫回来!”传令官身背黑色盾甲,乘快马跑去送信。
“主公找我何事?”光秀急忙从前线退下来,来到信长面前。信长说道:“你曾久居越前,尤其对敦贺至朝仓家都城一乘谷的地形极为熟悉。此时为何不献计助我尽快取胜,而甘愿当一个小小的先锋官?”光秀顿觉被信长戳到了痛处,只得低下头说道:“如果您下令,我一定立刻将对方的地图画出来,供您使用。”“为何一定要等我下令?”
“尽管我已归入将军帐下,但我之前毕竟为朝仓家家臣。所以,还请主公体谅光秀的心情。”
“嗯嗯。”听到光秀的话,信长反而很高兴。他知道,光秀一定会像忠于朝仓家那样来为自己效忠。“那么,现在我就下令。由于手边的地图过于粗糙,有几处地方还标注错了,因此我命你对照正确的地图,将错误的地方修改好!”“在下领命。”
其实,光秀手中也有一份地图,远比信长手里的那份精确得多。他退下之后,又休息了一会儿,随后将自己手中的地图献给了信长。
“有了这张图,我们就可以按照地势来布置战术了。”之后,信长就把光秀留在了帐中。不久,由朝仓家武将匹由右近把守的手筒城也陷落了。不过,金崎城却是久攻不下。
镇守金崎城的是朝仓义景的族人朝仓景恒。此时,景恒仅有二十七岁。他幼年时曾出家为僧。
义景认为,拥有强健体格和过人智慧的景恒遁迹空门,实属可惜。于是,他强迫景恒还俗,并把一座城池交给了他。可以说,景恒是朝仓家出类拔萃的人物。
尽管佐久间、池田、森等名将指挥军队从四面围攻金崎城,景恒却十分镇定,还经常登上塔楼观望战况。
“你们的阵势不小嘛!”景恒面带微笑地对敌军说道。“什么!我们要把你一举击溃!”于是,森、佐久间、池田的先锋营发起了总攻。激战整整进行了一天,就连城墙都被鲜血染红。当织田军清点死伤者时发现,敌军仅死了三百人,而自己却牺牲了八百人。
在夏夜的月光下,经历了一场血战的金崎城仍旧是岿然不动。“这样打是无法攻陷此城的。即便我们攻下来,也是两败俱伤,于大局无益啊!”当日傍晚,藤吉郎来见信长,信长也显得非常焦急。“为何这么说?”在这种场合,信长的心情自然不会好。藤吉郎立刻答道:“这是因为即便此城陷落,也不会使整个越前立刻灭亡,而主公您的威望也不会因这座小小的城池而扬名天下。”
信长打断了藤吉郎的话:“如果我们不能攻下金崎城,就无法继续推进。一旦我们稍有疏忽,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在下此次前来,是想给主公献一条计策。”藤吉郎一边说,一边回头向身后看了看。
不知什么时候,家康竟站在了那里。藤吉郎一见家康,立刻慌忙施礼,而且还特意拿来坐垫,请家康坐在信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