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正大声对藤吉郎说道:“木下藤吉郎阁下,山路弹正在此,不知阁下有何贵干?此时正值两军对垒之际,信长公突然派来使者实在令在下费解呀!”
远处的藤吉郎深施一礼,然后说道:“确切地说,在下乃是胜方织田军的使者哟!阁下手握千余强兵悍将据守孤城,可称得上是北畠家的忠臣,然而事实上阁下不过是败军之将。身为败军之将却大摇大摆地站在城头上跟我这胜方使者说话,这岂不可笑!在下此次前来是主公所托,所以阁下应将我迎入城中,以礼相待。”
弹正听后,拊掌大笑道:“你这使者个子不高,口气却大得很呀!你说谁是败军之将?”
尽管那些城兵不明白弹正为何发笑,却也跟着一起笑起来。藤吉郎默默注视着城墙上那些笑得东倒西歪的士兵,又接着说道:“山路大人,我真是可怜你啊!我早就听闻伊势第一猛将的美名,现在看来你不过是逞匹夫之勇罢了。我看你这猛将马上就要奔赴黄泉了!”
“你说什么!”弹正怒喝了一声。“我说你弹正就是一个匹夫!”藤吉郎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
“就连匹夫还知道生命的可贵,可是阁下不过是一只不知生命为何物的野猪!难道你以为只要坚守不出就能苟活保命吗?城外各处早已化为焦土,城内既无粮道又无水源,更不见援军前来,你们现在不过是死撑罢了!哈哈哈!”
藤吉郎的笑声比刚才城上的笑声还要大,即使隔着护城河,城兵们依然能看清他那雪白的牙齿。
此时的弹正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对身边的士兵说:“有意思!此人的确很有胆识。你们下去将他接入城中,要以礼相待。”
由于吊桥早已被烧毁,城兵们只得划木筏去对岸。弹正特派一位部将去迎接藤吉郎,随行的还有十几个士兵。
“织田家的使者,我们大人说要见你,请上船。”于是,藤吉郎把马童和马留在原处,独自上了木筏。城内道路两侧不时有长枪忽隐忽现,那些誓与城池共存亡的兵将一看到藤吉郎,立刻眼露凶光。在塔楼下边,城主山路弹正正坐在板凳上,等着藤吉郎。这是藤吉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敌军主将,见到弹正后他心中顿生好感:“此人面带诚实。”山路弹正对藤吉郎也表现出了好感。两人在战场对峙时,如同夜叉与恶鬼。当他们近距离接触时,不仅无法怒目相视,反而还觉得非常亲近。正所谓“英雄惜英雄”,他们心中不约而同都产生了这种感觉。二人打过招呼后,藤吉郎先开口说道:“刚才在下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弹正十分爽快地说道:“哪里,我也多有得罪了!正是因为我们先嘲笑阁下,阁下才予以还击的。一个使者孤身来到敌军城下,通常是笑不出来的,而阁下竟能笑得如此开心,实属难得!”
听到弹正的夸奖,藤吉郎也还礼道:“之前我听说,伊势北畠大纳言的家臣都是一些软弱无能之辈,然而将军却能固守此城,毫不动摇,就连织田军上下也对将军敬佩不已。看来传言并不可信啊!”
弹正受到如此夸奖,不仅有些面红耳赤。“在下已决心以死尽忠,此城一旦被攻破,主公家必然灭亡。只要弹正还在,就决不允许织田家染指北伊势。因为高冈城的溃败就等于大纳言家的灭亡啊!”
“我认为还远远不止这些。”“远远不止?”
“在下不能否定您的一片忠心,但尽忠全义的办法还有很多。如您所说,尽管大纳言身出名门,领地辽阔,但他帐下能有几位像您这样刚勇忠义的武将呢?在我们看来,攻陷高冈城是迟早的事,此城一旦被攻破,北伊势会立刻土崩瓦解。我们攻占北伊势后,会一鼓作气包围神户主城。到那时,说句失礼的话,我们对付神户家族就如同瓮中捉鳖一样简单。”
“嗯……嗯……”弹正无法反驳藤吉郎的话,因为他深知自己国家的命运。“而且,您所依仗的这座城池不到半个月就会陷落。到时,您的士兵不是饿死就是被杀死,总之难逃活命。信长公不忍目睹此惨剧发生,所以特派在下前来劝降。所谓的‘忠义’也分为‘小义’和‘大义’。从‘大义’的角度而言,您应该为这些城兵的性命着想,同时也要认清北畠家的将来。这正是藤吉郎想要对您说的啊!”
虽然藤吉郎的言辞算不上机敏,甚至还有些木讷,但他的一腔诚意却打动了对方。
之后,他没有再说“降”与“不降”的利害关系,而是从“造福万民”的角度谈起。接着,他又谈到了信长成就霸业的伟大意义,指出统一天下并非为了信长一人,而是要由这样的盖世雄主将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归于一统。
藤吉郎谈到的这一点,最能引起弹正的共鸣。弹正一直怀着统一天下的理想,所以才会拥立北畠大纳言,以求日后问鼎中原。然而,由于北畠家所处地理位置气候适宜、地域物产丰富,反而使得很多家臣都安于现状,只想着乐守田园。当他听闻信长有此大志时,尽管对方身为敌军主将,他仍为天下万民感到欣慰。
“能为如此胸怀大志的主公效命,阁下真是幸运啊!辅佐主公统一天下才是我们这些武士的职责所在啊!”弹正的语气很是羡慕。
藤吉郎立即说道:“如果阁下能投降信长公,便可实现自己的理想。望您勿因‘小义’而舍‘大义’,只有‘大义’才是武士应尽之责。”
他竭力说服对方,此时的弹正终于说了一句:“让我考虑一下。”见此情景,藤吉郎又道:
“如阁下想通可立即通知在下,在下随叫随到。还望阁下三思,切勿枉费性命!”说完,藤吉郎就回去了。
回到军营后,藤吉郎立刻向信长报告:“不出数日,山路弹正就会大开城门,归降织田军。”果然不出所料,几天之后弹正就来拜见信长了,他希望信长能确保北畠家的安全和城内士兵的性命,而自己唯求一死。信长答应了他的要求,当日织田军就接管了高冈城。
此次攻占伊势,军功簿上的第一功臣就是藤吉郎。第二功臣是新加入织田军的明智十兵卫光秀。此前,光秀一直跟随池田胜三郎的部队转战,其实他并非只是一个靠交手仗才能打败敌人的人。他曾对池田胜三郎请命:“我想到一个战胜敌人的好办法,请主帅给我几天时间,允许我暂时离开军营单独行动。”于是,池田答应了他的要求,当晚他就趁着夜色,乘一匹快马偷偷潜入了敌人后方。
当年,光秀游学各国之时就对伊势有了很深的了解,他十分清楚北畠家内部党派林立、神户外强中干的实情。
因此,他想出了一个克敌制胜的办法。此时,他策马飞驰在黑漆漆的原野上,似乎要验证什么事情。
“等一下!”“你去哪儿?”“什么人?是敌人!”
突然,无数刀光剑影在他周围晃动起来。不用说,这些人肯定是敌军,光秀知道自己早晚会遇上他们。于是,他立刻停住马问道:“各位,你们是木股权之介大人的手下吗?”
“不是!”一个敌兵答道。光秀立即又问道:“那么,持福寺左内大人在这儿吗?”
“没有!没有!”敌兵高声怒喝。“你这家伙太可疑了,快下马!”说着,对方把枪尖对准了马肚子。光秀毫不惊慌,继续说道:“那么,你们是上之条五郎大人的手下吗?
要不就是庄司予十郎或饭村典膳大人的手下?再不就是小森小十郎大人的家丁?”他一连说出了好几个当地豪绅的名字。
敌兵见对方十分了解伊势豪绅,便猜想此人可能不是织田家的家臣,慢慢也就放松了警惕。
“其实我们是员弁郡豪绅庄司予十郎的家丁。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去哪里?”
光秀毫不隐瞒地答道:“在下是织田家的家臣,名叫明智十兵卫,正要去拜访禅学启蒙恩师——员弁郡持福寺的胜惠大师。”
“你找大师有何要事?”“我军来到此处后,时有战事发生,想必枪炮声打扰了大师的清修,身为弟子的我深感内疚,所以特登门致歉。”因为这些敌兵并非伊势家臣,所以听到光秀这么说也就信以为真了,况且他们深知胜惠大师很受当地百姓爱戴。“我们该怎么办?”这些兵将开始商量起来,最后很多人都认为,如果不让光秀去见胜惠大师,就会显得对大师太不尊敬。于是,这十几个家丁以让光秀带路为借口,一路监视着他来到了持福寺。
光秀见到老友胜惠和尚后,将两国交战的情况以及北畠家所处的不利局面都告诉给了对方。同时,他再三强调如果北畠家一意孤行只会让无辜百姓受罪,而于战事无补。
“在下此次前来,就是希望大师能以大局为重,利用自己在当地的威信来游说那些豪绅,给他们讲清利害关系。与我这个织田家的侍卫相比,由大师来讲这番话更为合适,只有这样百姓才能免于战乱。”
于是,胜惠和尚答应了光秀的请求,开始去游说当地的豪绅。不久之后,去织田军营请降的士兵逐渐多起来。
由此,光秀也立下一件大功。片刻之间,大半个伊势都被织田军接管了,大纳言北畠具教不得不向织田军乞降。
信长接受了他的投降。然而,后来北畠父子发动了叛乱,信长以此为契机将次子茶筅丸——也就是以后的信雄过继给了北畠家,又让三子信孝继承了神户具盛的家业,自此伊势八郡被彻底归入了信长家的版图。
同年八月,织田军平定了整个伊势,随即撤兵。后来,北畠父子又发动了叛乱,织田军再度出兵,于永禄十一年(1568年)才结束战事。从一开始,织田家军功簿上的前两个位置就被两个人占据了,那就是藤吉郎和光秀。
“哎呀,这个明智可不能小觑啊!”此时,藤吉郎才开始注意此人。光秀也在想:“藤吉郎虽然其貌不扬,却称得上是织田家最出色的家臣。”
自从伊势一战,藤吉郎的名字就深深刻在光秀的脑子里。不久之后,信长又将光秀提拔为掌管五百骑兵的侍大将,年俸五千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