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继续向西面推进,南面就会出现骚动。那里就是伊势,属于北畠一族的势力范围。自从他们发现信长迁城至小牧山之后,北畠一族就开始蠢蠢欲动。对此,信长一直煞费苦心,总想派人去剿灭北畠家族。其中,势州的泷川一益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此人不仅明辨是非,而且与三河的松平家也来往密切。总之,信长可以放心地将任何任务委派给他。“可是,在没彻底收复美浓之前,一切不宜轻举妄动。”每每想到此事,信长便心急如焚。洲股筑城不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浪费了很多时间。所以,信长的整个心思都集中在攻取美浓这一件事上。当初,他以“为岳父山城守道三雪耻、讨伐道德败坏的家族、挽救美浓百姓于水火”为出兵理由,并昭示天下。可是,随着战时的拖延,这些辞令也显得越来越缺乏说服力。
“怎样才能尽快攻克美浓?”此时,三河的松平一定在后方笑看两虎相争,并借此揣摩织田家的真正实力。如果他们对织田家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就会威胁到织田松平两家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联盟。
信长一想到这些,更加焦躁不安。尽管大泽治郎左卫门和美浓三人集团加入到自己的阵营中,可他依旧显得忧心忡忡。
最后,信长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决定,要一鼓作气拿下美浓。自从桶狭间大捷之后,信长更坚信了“一鼓作气”的战法。可是,藤吉郎等人却经常提出异议。在今年初夏的这次军事会议上,信长提出“要一举攻下美浓!”对此,藤吉郎始终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地坐在末座上。
“你是怎么想的?”此时,信长询问藤吉郎的意见。于是,藤吉郎首次开口道:“我认为,战机还不成熟。”他的回答让信长始料未及,于是信长有些不满地说:“当初不是你提出用‘鹈沼老虎’说降西面美浓的三人集团,而后美浓就会不攻自破,为什么还说战机尚不成熟?”“此时,我们还不能出兵。因为美浓的国力是我们的几十倍呀!”“之前你说美浓人才不可小觑,这回又说美浓国力富强,那我们到底何时才能攻破美浓?”随后,信长也不等藤吉郎回答,就在会上做出了最终决定。当年夏天,铺天盖地的织田军从小牧山出发,以洲股城为阵地向美浓发起了进攻。
织田军渡过木曾川,深入敌国作战一月有余。其间,不断有死伤者从前方被送到后方,却迟迟未有捷报传来。
那些疲于战斗的士兵显得狼狈不堪,他们的情绪十分低落,垂头丧气地返回了小牧山。
当守城士兵询问他们“仗打得怎么样?”的时候,士兵们只是摇头叹息。这段时间,信长的情绪也十分压抑。他想起有个人曾对他说过,不可能所有的战事都像桶狭间一样顺利。此时,洲股城里也显得十分安静,仅有阵阵萧瑟的秋风不时从河面吹来。“彦右卫门!”藤吉郎的召唤显得有些唐突。
“是。”也许他又想起了什么,才会突然问到自己。
“您在蜂须贺村时,手下的流浪武士来自全国各地,这其中是否有美浓的流浪武士呢?”
“有。”“有没有生于不破郡的流浪武士?”“这个,我得去查一下。”“嗯。如果有,请把他叫来。”
此时,藤吉郎正坐在起居室里。于是,蜂须贺彦右卫门从流浪武士中找到了一个叫佐屋桑十的人,并把他带到了藤吉郎面前。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强壮男子。彦右卫门从旁介绍道:此人自从来到洲股之后,一直在工地、马厩等处干活,为人诚实、耿直。
“你叫佐屋桑十?”“是的。”“是生于美浓的不破郡吗?”
“是的。在下生于不破郡的垂井。”“那么,你对那一带的地形一定十分熟悉喽!”“在下二十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家乡,所以对那里的情况略知一二。”“还有什么亲戚在那儿?”
“还有个妹妹。”
“她是做什么的?”“她嫁给了当地的农民,现在应该有孩子了吧。”“想不想回去看看?”
“在下不想。我的流浪武士身份会使妹妹为难,她该如何向丈夫家人及熟人介绍我呢?”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你是洲股城的侍卫,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是,不破郡是西美浓的要地哟!您让我去敌国干什么呢?”“哦,的确是这样啊。”
藤吉郎不住点头,似乎已做出了决定。随后,他对彦右卫门说道:“我决定让他当我的侍卫。你让他做好启程准备,同时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傍晚之前,让他来城门这儿待命。”一切交代好后,蜂须贺彦右卫门一脸狐疑地问藤吉郎:“您打算派他去那儿?”
藤吉郎低声答道:“其实……我要派他去栗原山。”彦右卫门听闻此言,显得更加疑惑,不由重新打量起藤吉郎。他不知道藤吉郎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去栗原山?当他听闻藤吉郎的计划后,更是吃惊不小。原来栗原山居住着一位斋藤家的旧臣,就是被誉为“当世孔明”的竹中半兵卫重治。
其实,藤吉郎之前就对竹中半兵卫及他与斋藤家的关系做了详细调查。也许一般人只会想到拔除“鹈沼老虎”和美浓三人集团,并使其为织田家效力,而藤吉郎却高明得多,他不只想到这些,还想到去栗原山访贤。“您真的打算去一趟吗?”
“有何不可?”“您没开玩笑吧?”“为何这么问?”
对于此行的危险性与利害关系,藤吉郎似乎并不在意。“我想秘密前往。因为此事只有你知道,所以我不在的这几天,城里的事就交给你了。”“难道……您打算一个人去?”“不,我会带佐屋桑十一起去。”
“您只带他一人去?这与单刀赴会有什么区别?您如此孤身涉险,要是能成功游说竹中半兵卫固然是好事,可是……”
“这的确很难。”这句话像是藤吉郎说给自己听的。“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看。也许竹中半兵卫与斋藤家的关系坚如磐石,可如果我是真心劝降,他也会被我打动的。”听到这里,彦右卫门突然想起蜂须贺村那一幕,当时自己就是被藤吉郎的真诚与雄辩所彻底折服了。可是,他用同样的方式却不一定能说动竹中半兵卫啊。如果此事稍有闪失,还会适得其反,很有可能使犹豫不决的竹中半兵卫重投斋藤家的怀抱。现在,世间很多人都传说:半兵卫隐居栗原山只是假象,只要旧主斋藤家有难,他定会出山相助。事实上,他已经这么做了。有人煞有介事地声称:前一阵迫使织田家退兵的幕后指挥,正是竹中半兵卫。虽然他未亲自迎敌,却一直在栗原山关注着十洲的战局。而且,他还将自己对战事的全部想法告诉给了斋藤军,并传授对方一些取胜的妙计。
想要劝降他,实在太难了。此时,彦右卫门觉得此事的难度远超过藤吉郎的预想。于是,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说道:“太难了!这实在是太难了。”他双眉深锁,希望藤吉郎能改变主意。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突然间,藤吉郎露出轻松的表情。“我们先别把事情想得太糟。有很多事情看上去很难,其实却容易;而那些看上去很容易的事情,有时却格外困难。关键要看半兵卫能否被我的一片挚诚打动。我们的对手非一般常人可比,决不能在他面前耍手段、玩花招。”藤吉郎说得很轻松。
随后,他也悄悄准备起行装。彦右卫门虽然觉得藤吉郎此行会一无所获,却不能阻止他。随着接触时间的增多,他越发觉得藤吉郎的智谋、胆识都在自己之上,对藤吉郎也越发敬重。他相信,藤吉郎识人做事的能力要比自己高明得多。
到了傍晚时分,佐屋桑十一身出门的打扮,按吩咐来到了主城的城门附近。此时,藤吉郎也是一副出门的打扮,显得十分干净、利索。
“彦右卫门,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说完,主仆二人就上路了。
洲股距离栗原山并不算远,大约有十里地。天气晴朗时,从养老峰即可远远看见栗原山。
然而,藤吉郎他们要想到达栗原山,还须途径三本木、川并、杭濑三处要塞,以及大垣城,这其中不乏一些敌国的战略要地。
因此,藤吉郎故意绕远道顺着养老郡的群山走,而后进入了不破郡。想了解某地的风土人情,就必须亲自去那里看一看。不破郡位于美浓西部山岳的山麓地带,是通往京都的咽喉要道。此时,关原一带秋色正浓。
无数条纵横交错的河流,如同血管般绵延在广袤的关原大地上。这里的每一段历史和故事,都是一段关于屠戮的记忆,如今这一切都化作了萧瑟的秋草。
养老山群峰构成了江州的天然国界,而伊吹山一侧不断有云层游走其间。
竹中半兵卫重治就出生在这里。有人说他生于稻叶山城,其实他是在伊吹山山脚的岩手城长大的。很久之前,他的父亲重元就是岩手城的城主。虽然岩手城是一座山中小城,但竹中半兵卫就是这里的少主人。
他生于天文四年(1535年),今年刚满二十九岁,是一个精通兵法的白面书生。半兵卫比信长小一岁,比秀吉年长一岁。
他虽然如此年轻,却把功名看得很淡。如今他住在栗原山,终日与古书为伴,闲时听风赏月、吟诗作对,而且还亲自砍柴。即便偶尔有客来访,他也不见。
听了乡里人的种种传言,藤吉郎不禁想到:这真是一个怪人啊!不过,他到底是真的归隐,还是……如果他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半兵卫何以在美浓受到如此尊敬,就连他们的敌国尾张也是久慕其人大名。“要去见一见他!”这是藤吉郎的第一反应。甚至可以说,这种心情要比成功游说对方更为强烈。“我要近距离了解一下这个人。”
藤吉郎觉得与自己同时代的人中竟有如此杰出的人物,如果自己不去见一见,肯定会遗恨终生。如果这位杰出之士下定决心要为敌国效力,自己只有设法将他除掉。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遗憾的事情了。
简直可以称为人生中最大的不幸。“不管他见不见客,我都要去见他一面。”藤吉郎已下定了决心。他既没奢望能顺利说服半兵卫,也没有轻易悲观。总之,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他们穿过关原之后,来到垂井附近的一处驿站歇脚,佐屋桑十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从此处往东走不远,就是栗原山。”
“不对!是往西走!”藤吉郎打断了他的话,率先站起身,急匆匆地朝伊吹山的方向走去。
“到底谁是向导啊?”桑十咂了一下嘴,显得很疑惑。因为藤吉郎走的正是栗原山的相反方向。
两人走了一里多地后,来到了一处地方。此时,桑十才终于明白了藤吉郎的想法。
此处正是位于不破郡的岩手城,也就是半兵卫长大的地方。藤吉郎对当地人说他是来参拜伊吹神社的香客,并在一家农家客栈住下来。当晚,他叫来客栈的老板说道:“我来此地游玩,很想听当地老人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今晚我会买一些酒,请您多叫一些当地人来我这儿聊天。无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都行!”
当地人听说一名游学武士邀请大家喝酒,于是很多老人和年轻人都来到了客栈。藤吉郎又另外掏钱给店老板,让他去做一些荞麦面给大家吃。同时,他把酒放在炉旁温着,一边说起自己游学各国的见闻。当酒过三巡之际,藤吉郎突然开口问道:“你们之前的城主竹中半兵卫,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此话题一出,众人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而藤吉郎则把大家的话都牢牢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