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市急救中心是一片紧张、忙乱的景象。刚刚接到交通警察的电话报告,在平水县境内发生了一起车祸。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春生和市人事局长陶梅均在车祸中受重伤。要求急救中心做好抢救准备,平水县送伤员的120救护车已经上路了。
一听说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春生遇车祸,急救中心冯主任拿电话的手都在颤抖,这可是南平市近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呀。他一面吩咐外科、内科、骨科的专家马上到一号、二号手术室集合,并做好手术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同时,他也没忘把这一重大消息立即告诉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市卫生局长和市中心医院院长。
工夫不大,一辆交警的巡逻车亮着警灯,响着刺耳警笛在前面开道,紧随其后的是两辆尖叫着的120救护车。车子快速地驶进急救中心院内,还没等车子停稳,早已在门口等候的医护人员已经分成两组,快速地将刘春生和陶梅抬下救护车,然后,一路小跑地奔向一号、二号手术室。
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责任完全在对方。后来交警查明:开解放大货车的这个司机,刚刚拿到驾驶执照,头天开了一天的车,非常疲劳。晚上又狠狠地喝了一顿大酒,第二天一早上路时酒还没有完全醒。所以,把车子开得像个醉汉一样。更可恨的是,车上装的货物超高、超宽,由于长途行驶,不断颠簸,加上捆绑不牢,大货车在与刘春生的小轿车会过不久,在急速行驶中,车上的超高货物一下子散包了,掉下来的沉重货物把路边行驶的一个拖拉机给砸了,那个开拖拉机的农民当场死亡。交警快速出击,很快就把散了一地货物的解放车扣下,并将肇事司机拘留。
这起车祸造成的后果,真是说轻就轻,说重就重。红旗世纪星轿车翻到四米多深的沟里,连翻了三个滚,左前门被甩开,刘春生从车里被甩了出来,抛到了一个水坑里,弄了一身的水和泥。右前门也被甩开了,陶梅的一条右腿死死地卡在车门子下面。她人之所以没有被甩出来,是因为裙子挂在了车座上。红旗轿车四只轮子朝天,严重破损。两个人虽然都受了伤,但都没有伤到要害部位。没有生命危险,可以说是大难不死。
在一号手术室,救治的几位医生发现,被甩出车子的副市长刘春生,门牙掉了两颗,面部、头部划了两个两寸多长的大口子,手、腿等多处软组织损伤。然而医生惊奇地发现,人竟没有一处骨伤。为防止误诊,医生又决定再次用CT对全身的主要部位进行认真、仔细检查,都没有发现异常问题。刘春生够幸运的了。
与刘春生相比,陶梅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的右脚连同小腿,死死卡在车门处,随着车子三次翻滚,小腿和右脚的骨头都被碾得粉碎,抬上手术台的时候,她已经被疼昏过去了。面对这样严重的伤情,几位骨科专家连连摇头,右脚和小腿是保不住了。只能是截肢,而且是越快越好。
刘春生躺在手术台上,局部麻醉的他头脑完全清醒,他一个劲地问大夫:“我的伤不要紧。陶梅她怎么样?陶局长她伤得厉害吗?”
主治的大夫说:“刘市长,请您不要说话,我们正在给您缝合伤口,请您……”
“不。我不要紧。我就想知道小陶她怎么样了?她还年轻,她可千万不能……”
“刘市长,请您不要说话了,我们这个小组,是专门为您治疗的。陶局长的伤由另外一个小组治疗。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主治大夫只好如实说来。
“不行。我要去看看。你们快扶我下去看看,我要看看小陶她到底伤得怎么样。”刘春生说着就要从手术台上坐起来,被几个大夫一起按住。
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急救中心冯主任说话了:“刘市长,您现在是在医院,是在手术台上,您是一位病人,一定要听大夫的,这样我们才好给您治疗。”
刘春生认识这位主任,他用命令的口气说:“老冯,你马上到陶局长那里看看,看看她伤的情况怎么样,然后马上回来向我汇报。”
冯主任没有办法,只得听市长的话出去了。
刘春生头上的伤口刚刚缝好,冯主任回来了。刘春生急切地问:“你去看过了,陶局长她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冯主任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想,要不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刘春生。
刘春生急了:“老冯,我让你去看,你看了没有?啊?我这个副市长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冯主任赶忙点头:“我去了。我去了。这不刚回来嘛!”
“去了就好。她怎么样?伤得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刘春生瞪着已经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急切地问。
“陶局长和你一样,只碰了一点皮肉,没有什么大事。”冯主任终于没有说出真实的伤情。他怕在这个时候说出真情,会刺激刘市长。
“没什么大事。那就好。那就好。”刘春生那肿得老高老高的嘴上终于艰难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做完了外伤的处置,大夫们将刘春生送到了后院干部病房中给市级领导准备的高级病房,并进行特殊的护理。
陶梅的截肢手术,也算是一个大手术,需要病人或家属签字。这个时候,陶梅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了。医生为她的下半身打了麻药,伤痛的地方已经失去了知觉。因为流了许多血,医生们开始给她输血、输液,为截肢手术做好准备。
流了很多的血,陶梅的脸变得苍白苍白,那张美丽的脸上,划出了几条血道子,她的嘴和脸都有些肿,但不是很严重,还没有破坏她那美丽的面貌。看着那几位忙碌的陌生的大夫,她问道:“刘市长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五十多岁,头发已花白,准备主刀的急救中心副主任徐长平说:“陶局长,刘市长伤得不重,你就放心吧!”
陶梅听了,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伤得怎么样?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右脚、右腿特别疼,都要疼死了。现在却一点知觉也没有,像没有了右腿?这是为什么?”
面对陶梅的询问,徐大夫只好如实回答:“陶局长,我必须实事求是地告诉你,你的右脚和右小腿的骨头,已经在这场车祸中被完全碾碎了。没有一点的治疗价值。我们要进行截肢。刚才您昏迷的时候,我们曾想过要尽快找到您的家属,这样的手术要有病人或家属同意签字。但我们不知道您的家属在哪里。现在您清醒了,我们必须把真实的病情告诉您,并征得您的同意,以便尽快手术。”
“我的右腿断了,不是可以接上吗?”陶梅急切地问。
“您的右腿和右脚不是骨头断了,而是所有的骨头全部粉碎,不可能再接上了。”徐大夫回答。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陶梅有些急切地问。
“没有。”徐大夫肯定地回答。
“科技发展得这么先进,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能不能找一找省内的专家?”陶梅急切地说着,眼里闪出恳求的目光。
“我就是省内比较著名的骨科专家。目前国内的医疗水平,只能是截肢。而且做这种手术是越快越好。慢了,还会影响……”徐大夫的声音不高,但语气是那样肯定,没有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一滴滴的泪水,从陶梅的眼里涌出,流淌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又无声地流淌在雪白的忱头上。她真想大哭一场,痛哭一场。自己的右脚和小腿怎么就失去呢?失去了以后自己不就是一个残疾人了吗?可是她强忍着,用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来,只是让泪水无声地流淌。
手术室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十几位医生、护士的目光都在注视着陶梅,都在为她失去右脚和小腿而惋惜。一位护士将需要她签字的手术协议书放到了她的面前,并拿来了一支笔。
陶梅慢慢地艰难地拿起了那支沉甸甸的笔。
“陶局长,用不用找找您的家属,您的丈夫?……”徐大夫轻声地问。
“不用。我自己的事自己做得了主。”陶梅回答着,在那张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快。马上进行截肢手术。”徐大夫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在平山县的公路上,行驶着一支由十几辆车子组成的车队。前面有一台警车开道,在十几辆黑色的轿车中,只有第三辆车子显得格外耀眼。这是一台草绿色的日本“沙漠风暴”大吉普。南平市委书记田瑞明就坐在这台车子里。
田瑞明今年五十六岁,中等身材,胖胖的圆脸,带着宽边眼镜,留着分发。他今天是利用休息时间,在市委常委、秘书长梁明和市政府分管农业的副市长杨长天的陪同下,带领市直有关部门的负责同志到平山县搞农业综合开发的调研。田瑞明平时是不坐大吉普车的,即便是下乡,他也坐00001号的奥迪轿车。这00001是南平权力的象征,是一把手的主要标志,车子开到哪里,都要受到人们的敬重。可是一年前,他突然改变了做法,由轿车改坐机关车队的这台“沙漠风暴”。开始人们还不太理解,这台平时闲着,只有防汛时才用几天的大吉普,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了市委书记的“座骑”。后来细心的人才发现,这台进口的“沙漠风暴”,坐着舒服宽敞,车速快,安全性能好,又不引人注意,实在是符合当前特殊情况下领导干部的用车标准。“沙漠风暴”在一排黑色轿车中显得高大雄伟,颇有气势,让人看上去就会留下难忘的印象。
星期六、星期天不休息也是田瑞明书记的一大特点。他刚刚在平山县委书记、县长的陪同下看了马家镇的黄牛开发,心情非常愉快。他高兴地对坐在身边的杨副市长说:“长天啊,咱们全市的农业,要是都能像马家镇这样,把黄牛的开发搞起来,还愁什么农民的收入不增长呢?”
杨副市长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我们正在全力推广马家镇的经验,做到一乡一品,一村一品。今天请您来视察,也有要进一步推广的意思。”
“看了马家镇,下一站还看什么呀?”田瑞明问。
“下面是要去看张家村的中草药材的种植。这中草药材的种植,看起来不起眼,说道可大了。农民种一亩药材,可以有近千元的收入,而且……”还没等杨副市长把话说完,坐在前排位置的秘书小赵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听了一下,马上转过头,把手机递给了田瑞明,“田书记,市委办公室赫主任打来的电话,说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
田瑞明接过手机,刚拿到耳边上,里面就响起了急切的声音:“田书记,您好。我是办公室小赫。我向您汇报一个紧急情况。刚才接到报告,上午九点二十四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春生同志在去平水县搞机构改革调研的途中遇到车祸,受了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目前正在送往市急救中心抢救的途中。”
听说出了车祸,一位常委、常务副市长负伤,田瑞明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跟着问了一句:“伤得怎么样?真的没有危险吗?”
电话里赫主任回答:“报告田书记,我已经核实准了,刘市长没什么危险,只是负了一点轻伤。”
“嗯。那好吧。我知道了,我正在平山县搞调研。你先代表市委去急救中心,安排抢救力量,保证不出问题。等我搞完调研回到市内,我立即去看他。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向我汇报。”田书记果断地下达着指示。他说完了,刚要关电话,可赫主任又在电话中继续汇报说:“田书记,还有一个情况我要报告,和刘市长一同遇车祸的还有市人事局长陶梅。她……”
“什么,什么?怎么还有小陶?你有没有搞错呀?”田书记惊讶得大声喊了起来。
“田书记,我已经核查清楚了,车中确实有陶梅局长。她是和刘市长一同去搞机构改革调研的,而且陶局长的伤……”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我马上赶到医院去。”
田书记关了电话,脸上已经是阴沉沉的了。坐在他身边的杨副市长刚要张嘴想问,田瑞明说话了:“老杨啊,下面的调研我去不上了。办公室主任告诉我,刚才在平水县发生的一起车祸,副市长刘春生和人事局长陶梅都负了伤,正在送往急救中心抢救。我必须过去看看。你和秘书长一起继续搞调研。”他说完这些话冲司机喊了声:“停车。”急驶中的“沙漠风暴”立即停了下来。
田书记的专车是在车队的第三辆,他的车一停,后面的七八辆车子也都紧急停车。前面的一台警车和县委书记、县长的一台引路车也都跟着停了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杨啊,你下车吧,回到你的车子里,继续搞调研。发生车祸的事,你不要对别人讲,别人问起我,就说我要参加一个紧急的会议。”田书记对杨副市长交待着。
“好。我立即下车。田书记,见了刘市长你要替我问个好。等我把今天的调研搞完,我立即去医院看他。”杨副市长说着打开车门跳下车。他跑到县委书记的第二辆车前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第四辆车子上。
“调头,赶紧回去。”田书记再次下着命令。
“沙漠风暴”在公路上快速地调过头,司机按了一声喇叭,然后,急速地开走了。
不知道是车里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田书记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他一边掏出手绢着汗,一边说:“车速要快。快。”
司机善于领会书记的意图,他连连点头,随手打开车上专门安装的警笛,“沙漠风暴”尖叫着,风驰电掣般地超过前面一辆又一辆车子,朝南平市飞速急驶。
史君在火车站送走了旅行结婚的小姑子刘春英,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学校。史君和刘春生只有一个女儿,一年前去澳大利亚的大学读一年。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刘春生下乡搞调研不在家,她一个回家也没有什么意思。史君和刘春生是大学的同届同学,但却不是一个学校的。史君是文科大学哲学系的学生,又是校学生会的干部,他们是在一次学校与学校组织的大学生联欢活动中认识的。后来两个人搞成了对象。大学分配时,史君放弃了留在省城的想法,随刘春生来到了南平,被分配到一高中当了一名政治教师。史君本身就是一块当干部的料,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学校,仍然不能埋没她的才能,她靠自己的工作和能力,逐渐走上领导岗位,当上了这所重点高中的党委书记,并成为省级劳动模范。
重点高中星期六都不休息,学生们都在补课。高三的学生更是没日没夜,为七月份的全国高考做最后的拼搏。进了学校教学大楼,她并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像平时一样,挨个教室、挨个办公室走一圈,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数。一般学校的党委书记很少过问行政和教学工作,只是专门搞党务。而史君则认为:学校的一切工作都跟党委有关,党委书记应当了解和知道学校的一切。至于具体工作应当由谁来抓,那是另外的事情。这就是史君,和别人完全不同的史君。
楼上楼下转完了一大圈,她回到了党委书记办公室。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然后,坐到办公桌前,拿出昨天没有读完的,上级刚刚发下来的《“三个代表”学习读本》,认真地读了起来。读一会儿,她还拿出笔记本来,做一些记录。她准备在下个星期,为全校党员做一次“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学习辅导报告。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电话铃响,响了一下,她没有去接。电话又继续响着,她放下书和笔,拿起了电话。电话是一个她不熟悉的年轻的女同志打来的。
“请问,您是一高中党委史书记吗?”
“我是史君。请问,您是谁?”
“我是市政府值班室的值班员。史书记,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刘市长在去平水县搞调研的途中遇到车祸。现正在市急救中心抢救。请您能立即到急救中心。实在对不起,按说我们应当派车去接您,可是今天的值班车都……”
“你说什么,老刘遇到了车祸?”史君不相信地反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