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任宁签的二手房屋买卖合同,是被占书记的举措摧毁的,不过,灵灵只是指责撕毁买卖房屋合同的卖房人,说他言而无信,不守承诺,没有道德,一米七的男子汉,却没有一点儿人格品质,真丢人啊!如果自己是男人,这会儿要扇那轻诺寡信的小人两记耳光。那人并不还嘴,任灵灵的唾骂指责,只是小声地重复着,“我是不讲信誉,我是不讲信誉……”待灵灵的火气越来越大时,这个人又加上一句:“我也没办法,谁叫房市一直变。”任宁却不与“小人”一般见识,既然人家毁约,再说什么也还原不了合约,那就接着办毁约的赔偿事宜吧。其实,赔偿是了了的,不足挂齿的那点儿钱,对买房子的人讲。灵灵要追加精神损失费,叫任宁挡住了,男人知道,对这号人讨债,才真个叫精神损失呢,况且,起初合同书上未写精神赔偿。
任宁要赶紧结束买二手房的噩梦,尽快寻觅新的房源,他后悔的是,倘若当时不是与这个“小人”签约,那个时候,急于卖二手房的人多了,何必吊在这棵树上,再看这个毁约的人一副穷酸相,任宁油然而生一种无名的伤感,伤感中不乏同情之心,他一定是个生活拮据,挣钱很难的低收入者,只看那衣着打扮,举止言谈,就不难判断。唉,遇上这号人,只能怨自己倒霉。情愫复杂的任宁,一边在自我解脱,一边在安抚心上人灵灵,其实,这会儿他比谁都难受,折腾三个月,眼看到手的房又成泡影,拟订国庆节举办婚礼,可怎个交代……什么也别说,也别想,赶紧找房子去!
任宁打起精神,进入了原本已经厌恶的房市,让任宁想不到的是,意料不到的悲哀出现了,在了解了几家房价之后,任宁方意识到,这次二手房的毁约,损失何止一万两万,十万元也打不住啊!
自那小人毁约之后,房价不仅不再回落,反而“嗖——嗖——嗖”地又猛蹿起来。唉!怎么这么倒霉啊,是谁在捣鬼啊。唉!这房价本来正在稳步回落的,突然就停住了,停住了不说,竟反弹起来,这是哪家的理啊,这事,找谁说理!?怎么会是这样,如今大的大的不讲诚信,小的小的不讲诚信。任宁仰望苍天,苍天不语,叩问大地,大地沉默,一时间,犹如寒冬腊月里吃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跟。才被激活的那点儿希望,又死去了。二十德运老板揽到手的城中村改造工程,投入的成本是相当高的,而那个看守所的搬迁与开发,仅打发纷至沓来的投标同行,就甩出去上千万元。常人来看,是太离谱了,一分钱尚未赚到,就敢这样大手大脚地往外扔钱。其实,对德运老板,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先予后取”是生意人的常识,没有付出,哪有回报。付出愈大,回报愈大。德运老板心中,还有一个挽回损失的招法,叫“农业损失副业补”,也谓之“羊毛出在羊身上”。且不说房地产后期的惊人效益,生意人的“商机”无处不在,随时随地都能赚钱,就看你能不能发现,发现了又能不能把握得住。
德运将近期到手的土地算计一下,仅缴水利基金、劳动力安置转户、市政配套设施、新菜田开发等费用就上千万元了,还有土地出让金,这个数字就更大了。尽管德运如今是财大气粗腰缠万贯的大款,可大也有大的难处,外边的人只看到做房地产的风光和得意,谁又知道投钱时的心疼与风险,而且,有那钱投出去,还不能说,更要保密,那叫灰色投入,对德运说。其实收钱的人并不都是想要这种灰钱,在德运心中,能收下“灰钱”的人多是好官,是干活的主,与他们共事,结果往往是双赢,而那刀枪不入,拒不收礼的人,多是特自私的干部,他们只知明哲保身,却不干活,凡是这种官员把持的天下,看了,多是发展缓慢,不出政绩的清贫世道。因为当家人不办事,唯一的政绩只是清廉,弄得同僚们也跟着两袖清风,吃风屙沫了。
按照德运老板的价值观,占书记是真正的好官,这也是众多房地产老板的共识,他们到一块说:“没有占市长(先前书记是市长)的支持,平原的房地产能做得这么好吗?有眼光啊!大手笔啊!”说这话时,有人还伸出大拇指,来回乱晃,他们发了大财挣了大钱时,总不会忘记占市长,还往往掏出几个小钱,请请占市长的家人亲朋去游玩游玩,或去为家人的生日送上礼物。当然,他们遇上难处时,也立马想到占市长,占市长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其实,占市长已经成为他们的大救星了。
老板也有为钱犯愁的时候,别看他们平时一掷千金,到资金恐慌时,他们比穷人还穷急,一旦资金链条断裂,富翁也就成了穷光蛋。不过,德运老板远没有到那种垂危境地,他只是遇上些小麻烦。近来开销太大,资金有点儿磨不开了,特别是炒股,一下子又赔进去五千八百万元,不过这种傻事不能说,连老婆也不知道,只是自个儿心中清楚,那算什么,不就是半个亿嘛,不会花钱,怎会挣钱,没有赔,哪有赚。生意人的打拼与兵家战场一样,胜负乃常事,不足以大惊小怪。资金磨不开圈的时候,他特别想找占书记诉诉苦,就约他,一连约了七八次,占书记总是没有时间,没有时间是正常的,一个大市的书记,若像约请政协干部一样,一请就到反而不正常了。
德运老板与这类实权人物打交道,特别有耐心,他理解他们,终于在第九次的诚恳邀请中,占书记答应了,按照德运的意图,到距平原市二十五公里的茅县谋面,那里有德老板开发的“世外桃源”,环境幽雅抒情,独体别墅周围的草坪和空间十分宽阔,房舍布局错落有致又私密隐蔽,相互之间有绿郁葱茏的树木花卉阻碍着多余的视线,入住“世外桃源”的人家没有茅县土著,大多是省城富人的“家外家”,难怪他们舍近求远,把家外家安在平原市的卫星县,因为这地方天然的美,建筑专家规划设计得更美,将别墅规划在毗邻茅县大雁湖东侧,又将湖水引入“世外桃源”,坐在屋里隔窗可欣赏平静如镜的湖水,倘若老天起风了,水面就凸显条条褶皱,甚至蹦起浪花朵朵,嬉戏打闹,这对生活在嘈杂又缺水的省城人,的确难得,更有意思的是,南国阳澄湖大闸蟹被引进了大雁湖,经过行家调养,大闸蟹已成为这方天地的一张名片,引得四方吃客纷至沓来。不过,这不影响“世外桃源”的诗意和宁静,选址设计时就考虑到,无论哪方来客,都绕不到“世外桃源”的路径,反而,由于大闸蟹安家落户大雁湖,为“世外桃源”又增添了一道享受,坐在家外家的主人只要一个电话,大雁湖的服务人员就送货上门了,一只只横行乱爬的大闸蟹任你烹饪调制。
占书记的司机准确无误地将奥迪车开进“世外桃源”,车在一栋别墅前面刚停下,就有人立马去开车门,当占书记走下汽车,德运老板赶紧拉住他的手,随从一个漂亮姑娘接过占书记手中的公文包,占书记与德运老板肩并肩地步入房门。显然,占书记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占书记的司机有一种本领,只要他去过的地方,就能记准那方位路径,无论怎么隐蔽难找,哪怕只去过一次。德运老板反复持续地邀请书记会面,占书记已经觉察他有要紧事相求。一般情况,占书记是不应请不应邀的,一般的酒店、洗浴、娱乐场所,原则上他是不去的。所以,了解他的德运老板,方邀占书记到这地方。
这是“世外桃源”最优越的一幢别墅,无论从风水学建筑学论证,它的品质无可挑剔。有好几个客户出重金要买下这幢建筑,德运老板都拒绝了,对外人讲,这房早已有主,其实,最佳位置的房舍老板是舍不得卖出的。这些房留在手中,以备特需特供。
占书记做市长时,第一次进这幢房子,德老板就暗示他,这幢别墅的主人姓占,非占市长莫属。坐在二楼客厅,透过落地玻璃窗子,可以远眺大雁湖泛舟捕蟹美景,近看脚下透明镜面的倒影,名贵树木和奇花异草尽收眼底,这是一个水上世界,可誉为中原的威尼斯。若逢星期假日,占市长率家人来这里小住,该是多么惬意愉悦的休闲啊,可是,占市长婉言拒绝了这种赠与,那语句柔中有刚,颇显坚硬不可变通之能。也许,正由于此,德运老板对占市长更为尊重和爱戴了,他不是想掏对方腰包的人,即使想给他钱,也很难塞进他的口袋。他一心要干事,急于出政绩,其他的东西对他都不重要。
占书记随德运老板沿着弧形实木楼梯,来到二楼,跟随的漂亮姑娘将公文包放在一侧的沙发上,然后沏茶去了。这里的客厅舒适豁亮,无论是他的飘窗,还是阳台,建造得都考究大气,坐在藤质的逍遥椅上,似乎被树木花丛拥抱,它的前方,是美丽辽阔的大雁湖,逍遥椅和藤质茶几搁置在阳台上,柔嫩齐整的草坪,如一方平坦的绿色地毯,铺在脚下,漂亮姑娘将一杯热腾腾的西湖龙井绿茶端过来,放在临占书记茶几一侧,温柔地说,请用茶。随后又将德运老板的杯子端过来,就退了出去。德运打开他的冬虫夏草高级香烟,为占书记敬上,占书记边吸边说:“有什么事,直说。”他不想让这个老板兜圈子绕弯子,书记没那么多闲工夫。德运老板当然领会书记的意思,也就开门见山地说:“我又到罗锅上树——前(钱)缺的时间了,占书记,我要说缺钱,恐怕没人信,可我知道,你占书记信,你不仅懂政治,也懂市场,更懂俺这号老板们的心,俺要是不缺钱,哪里会对着领导哭穷装孙子。”
“怎么回事?”占书记想叫德运老板说得具体一些。实际上,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老板都缺钱,特别是房地产行业。也许与金融危机有关吧,上半年的房市不仅不再火了,还有些滑坡。不过,政府已经出台措施了,占书记预测,形势很快就好转。
“最近拿下的两块地,要缴出让金了,这不是个小数,能不能缓一缓,叫我喘喘气,慢慢地分期付。还有水利基金,劳动力安置转户,市政配套设施,新菜田开发,这么多种费,加起来一千多万,也得缴了,能不能关照关照给免了,叫我挺过这一阵子,过了这个关口,占书记,你放心了,我看准了,下边形势就好了。就眼下这个坎,难过啊,领导得拉一把。”
“噢!这回事,土地出让金,你可别得寸进尺啊,这钱一分不能少缴的,要说分期缴嘛,可以吧,写个分期缴纳申请吧,至于后边的几项费用,加起来有一千万吧?”占书记抿口西湖龙井,看一看德运老板,德运说:“是——是,也就一千万吧,多也多不到哪。”“噢——免了吧,理由吗,你跟姜市长和安市长商量,就说我说了,找个政策允许的理由,在允许范围内办,懂吗?还有分期缴出让金的报告,都要送政府,叫他们批一下。”
“好——好,谢谢占书记,谢谢占书记,还是你理解我,支持我。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大家都支持嘛,纳税人嘛,我们这些人民公仆,哪个不关心、不理解、不支持啊。”
“那是、那是,占书记,你看——”德运老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是不是写个条子,我拿着条子找他们市长?”
“什么条子?跟他们讲,我说了,他们不信,打电话问我嘛。”占书记不耐烦地说,欲起身要走。他好像还有事,刚才接了个电话,要请他过去。
“对——对,哪里还用写条子。占书记,可不能走啊,我专门请了烹饪大师,为你做大闸蟹,你看,啥东西都备好了,停会儿大厨师就过来了。德运老板一脸的诚意,微笑地看着占书记。
“不了——不了,中午要赶到东京市聚会,他们市长怕我把这事忘了,又来电提醒我。以后吧,以后有机会吃你的大闸蟹。”占书记不无歉意地对视着德运老板,已经站起身子,拍了拍德老板的肩膀,说:“好好干啊,咱平原市就靠你这样的老板了,对,今年的税金能完成吗,能不能再增长?”
“只要那两件事摆平了,占书记,我敢打保票,今年的任务不仅能完成,上缴的税金还要增加,别看它什么金融危机,我的房子潜力大了,下半年至少再开一个盘。”德运老板的话不是没有根据,据他判断,房价该回升了,而且会出奇的反弹,他早已察觉,政府是在暗中帮他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