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烽也来到了塘马,见到了组织科长王直,他来到塘马可谓是千辛万苦,远不像罗福佑来塘马时,走走停停,还要在宜兴到罗小妹家休息片刻。
四十八团从锡南转移后,他被团首长指定率领属下的两个班,掩护收拢各地的地方工作同志,然后经太滆地区转移到旅部。
他们马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锡南只有三个乡,可谓是弹丸之地,哪有活动周旋的空间,而敌人扫荡极其严密,采取梳篦战术,日、伪、顽交替出动,上午,日军由北向南,下午,伪军由东向西,顽军由南向北。
黄烽他们一个班分成小组在中心区活动,十分困难,只好采取冒险的办法,在拂晓前突然进入无锡城郊的伪化区小村庄,严密封锁消息,隐蔽起来,到了第三天拂晓,又转移到西边一敌伪据点附近的小村庄隐蔽起来,收拢地方工作同志,全部收拢后,敌人已把他们包围了。
黄烽决定强行突围,第一次拟晚上向南突围,船也准备好了,但一开动,敌人在太湖中的巡逻艇用探照灯照射,即刻被发觉,只得缩回来,第二次晚上翻过西面山,拟向太湖西突围,可是又遇到同样的险情。
突围不出,而敌、伪、顽又不断地疯狂扫荡、搜索,他们两个班和孙章禄、朱帆、陈仲民等几十个地方工作同志随时有被敌人吃掉的危险,敌人已把这小块地区包围得水泄不通……
“噢,如此严峻,”在枪林弹雨中奋战多年的王直也不由得皱起眉头,“那你们怎么出来的呢?”
黄烽一边喝着王直递来的一大碗白开水,一边喘着气,王直从他憔悴的脸色、褴褛的衣服、开裂的伤口、焦干的嘴唇中已猜出一二。“王科长,我们还是那个办法,依靠党依靠群众。”黄烽抹了一下被水刚刚浸湿的已渐渐软化了的唇皮,“后来地方党组织负责同志,找当地渔民群众,商量如何突围,渔民说他们经常到敌人据点下的太湖边的小河道中打鱼,叫我们分乘三条渔船,索性紧靠据点的湖汊行驶,那里长有许多芦苇,隐蔽性强,小船拉开距离行驶,敌人不易发现。即使发现,由他们说是打鱼的,由于他们是当地人,常来常往,不易发生意外,我和地方工作同志商量后,决定照计行事……”黄烽吁了一口气:“王科长,我们先向太湖南行驶,最后西移到太滆地区,现在终于见到你们了!”
王直眉头舒展开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是呀,黄股长,依靠党,依靠群众是我们红军的老传统,做到这一点,我们才能取得胜利,我们在茅山,你们在路东,如果离开群众,是寸步难行呀,这一点,我们要在以后工作中大力宣传。”
“对,我们以前在芦荡中也是靠这一点渡过难关的。”
“好的,你先休息休息,有一事我得告诉你,十八旅干部太少,谭师长来电报请你回五十二团工作。”
“是吗?”黄烽感到意外。“对,你休息一阵后,我带你去见罗、廖司令。”
“好。”黄烽对刚到旅部又要调回十八旅五十二团还是感到有些突然……
黄烽随直属首长王直来到村上见到了罗、廖首长,受到罗、廖的热烈欢迎,他详细地汇报了四十八团转移以后他们在锡南坚持战斗并胜利突围的情况。罗、廖二人充分肯定了他们的英勇行为,表扬了黄烽以及地方工作者的机智善谋果断,然后讲述了四十八团的情况。
黄烽此时才知道张鏖、胡品三,刘烈人等同志已把情况汇报给了旅部,且旅部已作出决定,四十八团归旅部直接指挥,罗福佑已被撤职,又仓促出逃,负伤后被拘押在塘马。
罗忠毅对着黄烽和在场的胡品三、张鏖等人说:“师部来了电报,要调你们去苏北,我真舍不得你们呀。成立十六旅、十八旅时,我们二支队的张开荆、谢镇军、彭冲就去了你们十八旅,这次你们刚到,师长又把你们要回去了。”罗忠毅笑了一下,露出一丝惋惜之情,“十六旅太需要你们了,我这儿正缺干部,所以我向谭师长去要张开荆,谭师长同意了,不知为何张开荆迟迟未到……不提这些了。”
“你们好好到十六旅走一走,希望你们把东路斗争的经历和经验告诉给十六旅的干部战士,让他们好好学习一下。”廖海涛充满深情地说道,脸上也露出了惋惜、依恋又有些遗憾的神色……
黄烽要走了,黄兰弟依依不舍,赶来探望。
两人见面双手紧紧相握,久久没有分开。他们是老战友了,他们都是闽东人,黄烽生于福安,生长在书香门第之家,小时在家乡和县城读书,后又到了福安、上海亲戚家补习,一九三七年考入沪口江大学学习,半年后,抗战爆发,回福安县任小学教员,后在其兄、其姐的影响下,参加了革命。一九三八年下旬,报名参加新四军,随军部特务营二连北上后,调三支队六团政治处任文书。黄兰弟出生贫苦之家,年纪轻轻的他参加叶飞领导的闽东红军,后随叶飞参加新四军,成为三支队老六团的战士。黄烽有文化,主要从事文化宣传工作,而黄兰弟则在连队冲锋陷阵,他们从那时起并肩战斗在一起。后六团与一团调防,黄兰弟、黄烽则随六团开赴南京附近的茅山地区一带,同兄弟部队一起奋战在茅山下。一九三九年五月,则随六团东进江阴、无锡、苏州、常熟和太仓一带作战,打起了“江抗”的旗号,首战黄土塘,夜袭浒墅关。
后“江抗”西撤,留下了几十名伤病员战斗在阳澄湖畔,后成立了以刘飞、夏光为首的新江抗,黄烽当时任政治处副主任,黄兰弟则是三十六个伤病员之一,他们患难与共,坚持斗争,取得了芦荡斗争的胜利。洋沟楼战斗中,两人身先士卒,狠狠地打击了敌人嚣张的气焰,后又进行了桐岐战斗,全歼五十名日军。十八旅成立后,他们都在五十二团,黄烽任团总支书记,黄兰弟则在二营担任营长。一九四一年七月下旬,张鏖、胡品三、黄烽奉谭震林之命越过宁沪铁路,进入锡南、苏西地区,开辟新地区。他们攻打石下乔、白马涧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后在攻打苏西、锡南之西山岛时,在木渎镇附近的湖面上遭敌袭击,损失惨重。十月组建四十八团,五十二团二营归四十八团,黄烽任组织股长,黄兰弟则任四十八团二营营长,组织了壬子港战斗和接二连三进攻据守在壬子港的顽军焦部。“三下江南”,连连受挫,四十八团奉命西移,黄兰弟则随团首长罗福佑、张鏖、胡品三西来,而黄烽则在锡南收拢地方人员,二十余天后,终于在塘马相会了。
短短的二十余天,两人觉得恍若隔世,黄兰弟带领四十八团二营在塘马进行艰苦的整训,而黄烽则在锡南险象环生,处在敌人包围之中,寝食难安,历尽千辛万苦,方才脱离险境,所以短短的二十余天,两人觉得是那样的悠长悠长。劫后余生,黄烽有许多话想说,但一时说不上来,黄兰弟换了新环境,也有一种陌生感觉,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两人默默相对,沉默了许久。
还是黄兰弟先开口了,“黄股长,你们将去苏北了,苏北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清楚,应该比苏南松缓些,苏南敌人重兵设置,现在又搞清乡,你想,南京是日军汪伪的中心,在眼皮底下,形势能不紧张吗?在东路的几年,我们吃的苦还少吗?现在敌人搞清乡,国民党又发动了皖南事变,我们新四军两面受敌,不像以前光对付日军,现在十六旅孤悬江南,形势严峻呀,黄营长,你来到塘马有什么感觉?”
黄兰弟弹了一下烟灰,“既平静又紧张,塘马这地方感觉上很平静,三面有丘陵,我们又有出色的情报部门,日军许久没有来了,这儿可说是一个较为安全的小根据地。我们来到塘马不久,敌人扬言来扫荡,我们转移了,敌人没有出动,我们又回来了,一切仍是那样的平静。但又感到紧张,一方面团部领导人出了问题,现在旅部对此进行整顿,狠抓政治教育,这很有必要,况且还有‘苏、罗叛变’的影响。另外从军事上讲,从水网地域转至丘陵地带作战,有些人不大适应,这在军事训练上必须作出调整。”
“作些什么调整呢?你觉得东路与茅山地区有什么不同?”
“主要是地形有变化,在苏西、锡南,包括东路许多地方,我们难以集中大部队,因为战斗的空间太小,水网地带,敌人喜用汽艇来长途奔袭,我们不得不分散成小股部队,清乡后更是如此。当然敌人也受地形影响,出动的兵力也不多,船只载不了多少人。清乡后,东路险象环生,我们很难立足,但不是不能立足,关键是我们没有找到办法。而茅山地区则不同,战略、战斗空间大了,利于用兵,敌人如果采用长途奔袭的方法则用骑兵,正面进攻步、炮兵并用,规模完全可以变得很大,所以一般来说,一旦发生战斗,我部转移空间大,回旋余地大,不像东路,实在没有回旋余地。但另一个问题出现了,一旦正面交锋,我们武器装备的劣势完全显现出来,危险的程度远比东路大。
不像东路小规模,近身作战,我们的武器劣势还不明显,且规模小,有牺牲也不大。所以我觉得这儿虽平静,但一旦发生战争,可能是很残酷的。”黄兰弟叹了一口气,“十六旅孤悬江南,你说得对。危险,在东路天天有,可心里踏实,在这儿看似平静,心里不踏实。想当初,我们在常熟阳澄湖畔,坚持芦荡斗争多艰苦、多危险,没有药、没有食品,我们都挺过来了。细想想,那时看似危险,其实并不危险,芦荡里敌人发现不了我,没有药还可以搞,没有食物,湖中有鱼虾,虽然湖中不能生火,不能吃蟹,但小鱼小虾还能充饥。敌人军事上给我们的威胁并不大,敌人出动不了多少兵力,大的仗打不起来,那儿不是打大仗的地方……可这儿就难说了,无论是地形地貌,双方的态势,交战的形态都有一种难以测度、难以把握、难以预料的感觉,我总觉得一切都很悬!”
“罗、廖首长如何对待这些问题?”
“罗、廖司令的方法是对的,趁这平静时期抓紧练兵,仗随时会打起来,部队没有过硬的素质怎么办?况且四十八团许多战士们期待战斗在水网地域,不习丘陵地域作战,如不整训,后果难料。另外,罗、廖首长办兵工厂,购买武器,发展地方武装。说老实话,在这一地带没有兵团,游击战难以展开,所以强调兵团的游击这是对的。四十八团整训二十余天后,成绩显著呀,我这个营长也有了底。我们原先有三个营,一营垮了,太湖支队的部分战士合编到二营,三营的蔡三乐部也没有全部来到旅部,现在编为团部特务队,原来的三个营就我们二营是完整的。我们如不整训扩军,在这儿很难消灭阻击敌人,这儿的敌人不是三五十、一二百呀!”
“对,”黄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战友呀,我对茅山很有情感,六团东进时,我们在句容待了很长时间,现在很想留下来和你们共创四十八团的伟业,可惜师长来电,不得不前行呀!”
“是呀,苏北需要你们,毛泽东主席订下的策略是对的,向南巩固、向东进军、向北发展,苏北地方大,人口多,日军力量弱,顽军已被消灭,和八路军根据地已连成一片,相互有了依托,重点应该在苏北。”
“苏南也很重要,绝不能丢,苏南一丢,苏北受到牵制,华中战局就会有较大的影响,罗、廖首长的担子不轻呀……”
两人一开口,话题便多起来,从闽东到皖南、从皖南到茅山、从茅山到路东,不知不觉已至深夜,两人握手道别,依依不舍。
第二日,黄烽和刘烈人等人穿了便衣,化了妆,从秘密交通站北上到达苏北。
几天后,即十二月二十四日,罗福佑叛逃后四天,张鏖、胡品三等人沿着同样的战线路北上。罗、廖前来送行,两人的心情很沉重,因为他们刚刚接到四十六团钟国楚、黄玉庭部转来的消息,敌人上午进攻马占寺,来势凶猛,他们还得研究这一新动向,另外,茅山一带地方机关工作人员已来到塘马准备开会,至于罗福佑,还得重新处理……一切的一切,似乎顷刻间汇聚一起,奔向塘马。
张鏖见罗、廖首长脸容清瘦,神色格外凝重,想说些什么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他紧紧地握住首长的手,许久才分开,他一步三回头向首长告别,直到罗、廖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迈开步伐和胡品三等人向东北走去,他们向苏北挺进,去执行新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