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那幽深的夜里,鬼魅的人影晃过,徒留声轻笑。
看在或曾同门的份上,给你们这对冤家点相处时间。明日过午,一个、一个,都要落网了。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一日一日的光景便这般过去,而终于在某个白日到来的时候,朝露也渐渐醒转。
犹自记得睡过去之前,夙白说:不过是从此相逢是路人。
她睁眼,居然已经可以看见了,但是顿感昏天黑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夙白……夙白哪里去了……
她慌忙下了石床,合拢了衣襟,朝着洞外踉跄的跑去。朗朗白日,乾坤扭转。师尊……夙白……可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人,兀自仓皇。
回转了下体内真气,惊觉不但毫无减退,反倒是越发精进。难道是夙白把此生修为全部度给了自己?手中困龙赦灵瓶已然不见,想来也是被他匆忙带走。一念之下几欲吐血,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她匆忙掐诀腾空,站在云端之上观望,哪一个是夙白,他可能去了哪里。从此相逢是路人,原以为只有她与师尊,而念及夙白,却忽然有些酸楚。的确,这妖孽,从来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所以她不能就这般任由他去,如果因为自己,让他落入险境就更加不可能。
眼光及处,却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不觉呆住。
那是师尊莫沉,一身紫袍伫立在原处,面目安祥,旁边站着的便是那位前世的冤孽天香。
原来……师尊醒了,只是他寻到了凤瑶,他再也不需要朝露,也不需要惦记那个追随而来的昭华。
即便是早些相遇又如何,即便是早些交心又如何。当今生遇到前世的因缘,还是会败而退之。她犹自念着方才拼尽全部救了自己的夙白,可是师尊呢?他是否还能想起,哭尽此生将他那一抹魂魄拉回来的朝露?
不要哭,不要哭……再哭就是对不起夙白……对不起那个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男人。
朝露深吸了几口气,将那涌上的眼泪强自咽了回去。
再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师尊。
他与天香,当真合当,当真合当的很呐。
想来此刻,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吧。心底一酸,她扭过头去,再不看那令人痛楚的一幕。却又有些舍不得,站了半晌终于还是轻轻转身,再看一眼,权作告别。
那一瞬她忽然僵直了身子,因为那双常常淡然而又温和的眸子,朝着自己所立方向看来。
流光转世,前生今日。从此后,再无牵连。
直起身板,朝露朝着他,轻轻的说:“师尊,再见。”
天香见莫沉的目光忽然转了别处,不由好奇的问:“怎么?发生了什么?”
莫沉微微一愣,始终觉着看见那着云间那着了身百花裙的时候,有一种期许却也有种爱怜的感觉。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事,只是走了下神。”
朝露顿足,朝着方才感知的方向飞去。
心如止水,过往的一切,早若烟云飘散。而现在,还有那么多的谜团等着自己去探知。她需要找到夙白,那个时时刻刻守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究竟曾有几回,认真注视过他?
细想夙白此人,无非在行止上有些无端,却终究算到最后,还是……还是因为心里有个她。蓦然回首,那个在九重天上的白衣儒将,那个在花前月下极尽妖娆的嗜血妖孽,那个终归正道的水仙公子……
洛无极、夙白。无极之处皆是白。心念一动,朝露僵在了原地,不觉心头泛酸。你这是何苦呢?本可以守着自己的大好名头生生世世,又何必遁入凡世,任尘染之后,还归素白。始终昭华还是不懂洛无极的心,可是朝露却懂了。
目光及处,却有一穹窿形的光球隐隐在远处来回闪烁,而飘来了众多孽障嘈杂的声音。
“你说老大让我们抓了他是做什么?”
“这怎么知道,不过长的还是足够美的,不知道是不是老大……嘿嘿……”
“啪”一声,不知二人是不是打起架来,就听其中一人狠狠的说:“不准玷污老大你个混球。”
朝露无暇顾及那两人争吵声,而是细细的朝着那方向看去。
有些模糊,自从她哭过万颗玄鱼泪后,即便是夙白将一身修为度给了她,也还是没有再还复那双清明的眼睛。她近了些、再近了些。
忽然是血涌上头,勃然大怒。
穹窿圆球之中浮动着的那人,虽被华光笼罩看不清全身,却还是能捕捉到,那隐约现出的面上的痛苦表情。
这一幕已是让朝露不可抑制的放出手中的无影剑,无影无形,风过则息,那围着夙白的几个妖魔压根还没反应便被旋风掀翻在地。
朝露飞遁而去,一脚将其中一人踢开,自己站在了穹窿外,瞬间瞳眸变大。
朝露此生,还真未曾见过这么多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味道,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口中骂骂咧咧的说:“哪个?哪个混蛋敢踢你爷爷?”
“就是你们面前的姑奶奶。”朝露瞪着眼睛,后退了几步,与那穹窿空壁紧紧相靠,护着身后的夙白。耳听着他细微的喘息声,藏着压抑的痛苦,不觉心惊肉跳起来,夙白被怎么了?一想之下更是着火,恶上心头,只想拿这几个小妖魔出气。
但是朝露此生也算是不染血腥,真正杀人的时候基本没有。偶尔跟随莫沉后头捡捡遗漏打打小怪,所以鼻息间尽是敌人压进的臭味,豁然,天空阴霾雷云滚滚,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征兆,颇为不祥。
朝露知晓,若是不开杀戒,恐怕她与夙白没那么好命能逃脱。所以咬了咬牙,身子腾空拔起,右手同时挥出,无影剑剑锋撂过,顿时血飞漫天。那些个妖魔还未反应,只觉身周一片气机连动,连什么法器都看不见,便已然是身首分离,一命呜呼。
朝露喘着气跳了下来,落地之时压根连满地的尸体都不敢看,直接扑向那穹窿圆球,一剑斩下,夙白终于从中逃脱而出,却像纸片一样缓缓落下。
朝露慌了神,连剑都来不及收便跪在地上,接住夙白,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的悲鸣出来。
她已没有了泪,但她还有心。
夙白为了她,究竟做到了哪一步。看他如今,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一头青丝,垂至腰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虚弱至极,教朝露泫然欲泣。
“夙白……夙白……”
她轻声唤着。
她与师尊说过,从此相逢是路人。
夙白与她说了,从此相逢是路人。
夙白微微喘息了声,幽幽醒来,双眸相对的那刻,他却偏离了开来。
他……他还认得自己!
“夙白,夙白你还好么?我们现在离开这里。”朝露努力的将夙白的身子往上提,意图带着他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走吧。”他目光清澈,没有一丝迟疑,撑在身后岩石上,缓缓站起。
“你……让我走?”朝露咬唇,眸中闪现的是颇为可怜的神色,两个最亲的人若是都这般离自己而去,那她活在此生还有什么意义。
瞧她露出这等表情,夙白的心赫然软了,不觉自嘲的笑了笑:“原本想直接忘掉你算了,终归还是舍不得。”
“我……”情深如此,要如何评说。朝露只好哑口无言,呐呐的说:“我们走吧……”
“你走。”夙白很坚决,拂开她的手,靠在山壁旁,曾经意气风发的水仙公子,依旧是含着颇为妖孽的笑,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阴云密布,暗沉苍穹之下,狂风怒号,显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风暴,足以毁灭世间的蝼蚁苍生,而他的声音是愈来愈低。
“离我越远越好。”
朝露拼命摇头,捉住夙白的手,生怕下一刻他便离开,实则此时他早已没了力气,只余了些无奈在心头,听着面前这女子一句一字的说:“我不要和你分开。”
换做往日,他可以当这是撒娇,可以当这是示好,也可以当这是宽慰。现在的夙白,却知晓这里头包含的同情有多少,不觉苦笑:“执着,是因为不想别离;放下,是因为必须别离。你我缘尽于此,走吧……”
执着放下,那一颗心却从未变过。若放了往日,她是避之不及,现在他要推她离开。
左右,换了个态势。夙白心里舒坦了些。
朝露急了,憋红了脸跺脚说:“如今除非你有力气赶我走,否则我是死也不会走的。”
夙白长叹:“你这是何苦,欺负我手无缚鸡之力了?”
哎,眼瞧着自己真是赶不走这小东西,夙白只好摊手说:“我是走不动了,得有个人抱着。”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调笑。走。”
一股黑色旋风从远处及了近处。朝露情急之下,拼劲全力扯住夙白,腾跃上空。朝着反方向飞去。
“最近总被追,太倒霉了。可是谁能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朝露乘着逃跑的间隙,喘了口气说话。
夙白没说话,而是闭目养神。成了拖累之人始终不是他所想,只是他也在思索这其中的玄机。明明天界早应该知晓此事,却为何迟迟按兵不动,此中必有玄机。他细细琢磨着,心中总有一层薄雾弥漫。
这唯一通晓了此事的两人,一为莫沉,此刻已忘却前尘;二为心岸,正在路上即将与他们汇合。
而夙白睁开双眸之时,却忽然咦了声。
朝露问:“怎么了?”
他颔首示前:“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