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也不说话,静静的等着素秦的下文。果然是这位话唠师傅自己憋不住了,起了个头,“心岸啊,有句话师傅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傅呀……你都已经准备好要与心岸讲了不是?”心岸无奈笑。
素秦睁大眼,“心岸,你做了掌门,当真是犀利很多啊。”
心岸失笑,只好谦恭的说着:“师傅但讲无妨。”
双目微沉,素琴说道:“你就在青牛山,哪里也别去了吧。”
“若是我出现了,或许她还有救。”心岸抬眸,与素秦的眸光相撞。
素秦颇有些意外,想是没料心岸早已做到心中有数,他不觉喃喃着:“心岸你何时如此通透了?”
早已明了,只是知晓的那一刻,也会为素琴的护短感觉到些微温暖。
心岸摩挲着掌中的宝剑,面色颇为肃穆,“毕竟是自己最好的师妹,毕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教徒儿置之不理也是不太可能的。”
素秦慨叹,“这是命,此番去,有去无回,即便如此,你还定要去么?”
“师尊,除非你此刻出现将徒儿困死,那么我便是决计没有办法的。”心岸朗声说道,然则素琴却是沉默不语。
他轻声说:“师尊,以徒儿之命,能否换得天下太平?”
素琴依旧是不言不语。
心岸笑。
“师尊,盖这生存于世,百年寿命已是难得。何况徒儿如今百余年已过,尚存年轻容颜,身体康健,比之外人可谓是大幸也。”
“心岸……”素琴嗫嚅了句不知何从说起。
心岸洒脱一笑,“这盘棋徒儿愿意陪你去下,这颗棋子不惧生死。”
他淡淡的鞠个躬,轻声说:“徒儿还需准备些下山事宜,先行告退。”
两相无言。
一切是命。心岸苦笑。转身便走,手中紧紧锁着自己的那把宝剑,有些话当面说并不合适,而心岸却是明知前方是什么,要按着素秦指的绝路,走下去。
阳光有些刺眼,烟霞山上那折弯了腰的峰头已是抬眼便能看见。
前两日就觉着这方天空气象不对,后与素秦师傅的话再一核实,便更能确定,已经有一个大阴谋正牢牢的套在他们的身上。
显然,若他不去,它就会来,这已经是身不由己的轮回。
当日将关门弟子叫上,留了些话与那出游未回的长歌长老,自己便携着剑下了青牛山,在朝露夜霜那小亭子待了片刻,就急急忙忙的赶到了这里。
或许将近中元节,烟霞山下的小镇集市已成张袂成阴的态势,三两成群的结伴而行。心岸思量了下时间,这两日连夜赶路,到现在来了山脚小镇,已是有些精力透支,毕竟没了仙力修为,恐怕也难维持辟谷太久,但一念及那尚不知情形如何的朝露,未免又有些急躁。
若说只要这一成行,以后所有的演算都与自己息息相关,反倒是没有了原先那般清晰。好在是有些事情已经明朗,反倒云淡风清的很。
这时市井人烟,葱葱郁郁。做个凡人,挺好。
“霍。”心岸自己正迷迷瞪瞪的走着,突然感觉顶心一凉,周身透湿。
楼上探出个宛若花月又灵巧****的笑颜,手中挽了白玉瓷瓶,闲闲的说:“一壶好酒本应入喉清爽,却不小心好了别人的衣裳。”
“惜……惜芳!”
心岸瞪大了眼,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着实难料。
惜芳挂在二楼之上,笑的没心没肝的,招了招手说:“呆心岸,快上来。”
心岸微愣,面上显出丝无奈,才点点头抬脚走进了这家如意酒楼。
如意酒楼颇有几分仙灵气萦绕于内,明明是杀生五谷的修罗场,却不见丝毫的铜臭、血腥味。连个小二都俊俏可人的紧,一路将心岸领到了二楼。
二楼精致典雅,上好的檀香木小围栏将座位分开,形成了雅间的格局。惜芳正坐在其中一间,晃着手中的酒壶,对心岸招了招手。
“哟,原来这小娘子是有了情哥哥了,难怪对我们这边不理不睬的。”
“不对啊,这不是个道士嘛?难不成道士还跑到酒楼来偷腥来了?”
“啧,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事都有。赵公子你说稀奇不稀奇。”
身后忽然一阵哄笑,心岸微愣,朝后看去。
那雅间之内端坐着几个男人,当中更有位戴镶宝珠冠,着锦衣玉带的公子,唇红齿白的,看着就是个未经受过任何风雨的富家子弟,也忒招摇。
惜芳充耳不闻,拉着心岸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倒了盏茶,搁在他面前。
“惜芳?”眼瞧着心岸的手微微一动,惜芳居然笑眯眯的按住。
那双黑眸,清澈动人,不含一丝一毫杂质,心岸一想到即将前行的未知路,不觉心底一滞,又是不知从何说起。
惜芳轻声笑:“自小伊耆师傅就告诉我,凡人如蝼蚁,切莫与其计较,只是无知的人一多,就有些烦恼。原本很喜爱这家如意酒店自来的一股清灵,这下倒好,被污的一干二净。”
话刚落音,方才几人见这二人被说的一无是处居然还在忍心吞声,就真当了好欺负的主,所以互相使了个眼色,除了那白白净净的富家公子,其他几人都站了起来,朝着心岸与惜芳的桌子走来。
茶杯搁置在古木香的桌上,咯噔一声,惜芳叹了口气:“真是庸人自扰之。”
“小娘子,我家赵大公子相邀,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位兄台印堂发黑,不是好面相呀,心岸捧起茶,轻轻吹了口气。
“想我等谁不给三分颜色,劝你们好好思量,别让我等动起手来,可就别怨你这情哥哥命薄,也别怪不怜香惜玉啊……”
这位呢,恶相尽出,下辈子看来是投不出好胎来了。
下一个人还待说话,惜芳脸色变了,心岸反倒忽然一笑,按住了惜芳,密送了句话:“嘘,看个好戏。”
他豁然站起,把旁边几人都吓得后退几步。然后他抱拳说:“诸位,我有话说。”
大踏步几下,忽然移到了那位端坐在原处看好戏的大富贵赵公子面前,把突然扔在后方的几个喽啰吓的够呛,以为心岸要施什么声东击西之招,慌忙围拢了上来。
唇红齿白,有几分与那白面馒头相仿。这小白面馒头前世估计修了不小的福分,今生养尊处优瞧着就活挺好。
“赵大公子,在下粗学过一些卜算之法,不知有没兴趣……”
小白面馒头立刻抬手,优雅的持着扇子在心岸的手上轻轻一点,几分羞涩的扯开了唇,“啊……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对这些方面很感兴趣……只是这位道士先生,你说你会算,但我不信赵啊,哈?”
方才那恶相尽出的男人粗声粗气的说:“我才是赵公子,你面前坐的这位是蓝小侯爷,好大的胆子,还敢要替蓝小侯爷算命?”
惜芳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旋即是茶碗磕在桌上的咯噔声,咯噔咯噔的挤在心岸心上,让他脸上也显出了几分苦笑。
“小侯爷,既然如此,权且作为娱乐,让在下与您试试可好?”
蓝小馒头抬眼看了看心岸,连忙垂下头,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那赵公子看其如此态度,连忙掀开一杯茶,恭恭敬敬的端到小白面馒头面前。
他的手细细长长的,与这白面馒头颇显富态的脸轩轾分明,然后桌上勾出了个铁画银钩的好字:“凤凰。”
心岸说:“好字。”
“有何解?”蓝小馒头的脸虽然丰满了些,双眸却清澈透底,灼灼生辉,望着心岸。
“昔年司马相如一首《凤求凰》,使得卓文君不顾一切与其厮守终身……”心岸皱眉思忖片刻,后语却不续。
蓝小馒头追问:“还有呢?”
心岸心中颔首,好一个志存高远的少年。又皇,又皇……
“怕是蓝小侯爷……并不姓蓝吧。”心岸正色,那几位富家公子哗然,反倒是蓝小馒头面不红气不喘,方显出几分大家气色。
惜芳终于按捺不住,凑了过来,被心岸这玄虚给唬住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原先那几位恶相尽出的少爷公子的,居然没了声息,都静静的听着心岸接下去会如何说。
“于情上,希冀抛却自身荣华与对方相厮守;于官财上,却又心有旁骛,不忍抛却如今所有。古有凤凰折翼,终成大业者。蓝小侯爷怕是自己走进了一个围城,却未发觉,背后才是一片晴朗。”
蓝小馒头挥着自己的扇子,苦笑说:“道长有所不知,古往今来,陷此拘泥之中的人,不仅仅蓝某一人。”
“已上山城又上楼,使君高宴最风流。佳节本该多歌舞,却与友人话昔游。”
蓝小馒头念着心岸说的这句诗,至最后一句时候,扇子缓缓放在桌上,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惜芳此刻有些憋不住笑了,可戏要演足,她满脸怪相的伸手,在蓝小馒头肩上轻轻的敲了敲,递了块帕子过去。
蓝小馒头抽泣着接过帕子,觉着扑鼻芬香,不觉心情微好,红着个眼睛说:“道长不知,在下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哪个都不愿意放……”
心岸再一微笑,高深莫测的。
“那在下再与蓝小侯爷说最后一句:观您面相,也是大富大贵者,却需防小人害命。结交友人之时,三思而后行。”
蓝小侯爷微微一愣。
别了众人,二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着。惜芳一想起方才那所谓的赵公子明明暗暗的面色便觉暗爽在心。作为天上排不上什么名号的仙女,总归肯定是能教训得了刚才那几个混蛋的,但是心岸如此手段,让他们吃了个闷亏还不敢说出口,更不能动手,眼睁睁的看着两人飘飘然出了酒楼。
于是惜芳笑的格外灿烂,问心岸:“你刚才那套话胡编乱造的的确太好啦。”
心岸这才摇头说:“还真不是,我断的是十年后的命数。”
“哦?”
“如今他尚且年幼,长成人之后怕是人前显赫。若能居身端正,必有一番大作为。而于情之一途,十年之后功成名就,如凤凰飞天,却只能与友人话往昔情事。”
“咦……这么说,要是我们都能待在凡间,怕你这神算子的名号就要九州传扬了。”惜芳边跳边说。
“那自然不是。”心岸笑,“又不是江湖骗子,真神通者从不妄谈天机。”
惜芳回首。徐徐晚风之下,心岸挺直着背望着远处的烟霞山。正是烟过霞染时候,如青莲出凡尘,风姿清雅,只是那眸中的忧色愈重。
这世上最像神仙的人,却落得如此命数。
惜芳扭头,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