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还记得满庭院的影卫尸体,也还记得伊耆带着苍术走到很远的地方,那地方空寂无人,唯有顶上的天雷漩涡愈来愈深,愈来愈大。她虽是个半仙,但她却知道,那是极为凶猛的天雷劫火,即便是五帝再生,也恐怕不能抵挡其一二威力。
颤巍巍的,她轻轻的问,“师尊……他们……他们还活着么……”
一句话说完,便扑啦啦的泪不断的往下落着,直滚的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处处皆是。
莫沉的手微微一动,那珍珠便滚落在他的掌心。
虽心中极为震惊,也甚为怜惜那一张小脸上挂满的泪水,他不自觉的,神思却在触到那一个场景之时有些恍惚。
他已很久未有如此感受了,便是那内心深处一股淡淡的悲伤,缓缓爬上,强压下去后他只觉,此刻并非挂念此事的时候,若再不说些体己的话,恐怕小露儿要哭晕了过去。
他软言安慰,“是为师的错,为师来晚了。”
终于,这句说到了她心尖处,又是一阵委屈袭上心头,直扑进莫沉的怀中,双手无力的拍打着他的胸口,每抬起便又软软的滑下,终于放弃的边喘息着边哭诉着,“师尊你早些来,伊耆师傅和白字崖也不至于如此了……我们要如何与惜芳交代啊……”
偏生莫沉这迷路的毛病时时刻刻发作,今日也算是及时赶到,可若是哪日,她真的与师尊再无灵犀,又该如何去寻。一思念至此,原先本已在抽泣的泪,再度不断的落下。
瞬时间,小院的繁树之下,便如同散开了一抹星空,闪烁成一片繁星。
“他们没事,好歹也是上古炎帝,莫要担心。”莫沉看掌心的珍珠越攒越多,不觉微微蹙眉,轻声安慰,他撒了今生第一个弥天大谎,就为了让自己的徒儿舒心一些。
朝露眨巴着眼,面上不挂一丝泪珠,但凡落下的,纷纷化作一颗颗圆润的珍珠,莫沉虽心中有异,内心里更是波折甚大,但看见她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问也不愿意再问,只是望着她发怔。
“师尊,真的吗?”一听此言,朝露便止了泪,仍旧半信半疑的。但她直不起身子,刚说完此话才发觉自己的胸闷异常,再运起内丹便立刻喷出了口鲜血,不觉大惊。
莫沉连忙起手在她的心口处运气轻按,一股神力缓缓度入到朝露的体内。他说,“切莫惊悸,现在先管好你自己,为师先带你去寻个疗伤的地方,余事稍后慢说。”
在他看来,伊耆与苍术亦非他所能挽救,而眼下还需顾着自己的徒儿,于是他望着远处的一阑平静,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朝露好歹回忆起,自己是中了苍术口中所述的灵岩毒,只好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任凭莫沉俯身将其打横抱起,立刻满面绯红,小心肝不受控制的胡乱蹦跳。
莫沉手中缓缓浮起一道净火琉璃色的薄纱,薄纱缓缓覆盖在朝露身上。她不由得感到周身一阵温暖,口中也缓缓舒了口气,鼻息之间却又满满的萦绕着师尊淡淡的馨香,满满当当的爱念以及思念顿时缭绕于心。
莫沉缓缓浮在半空之中,忽而他朗声说道,“阁下若再行偷窥跟踪之事,某怪莫某手下无情了。”
莫沉不爱杀生,做惯了仁慈神仙,往往会留人一命。就听见脑后风声一过,那藏匿之人的气息便消失殆尽,而他,也携着朝露瞬间消失在侨乡镇中。
朝露只记得自己睡了很久,当那薄纱裹住身体的时候,便觉着极为温暖,不由自主的便昏昏欲睡,一觉醒来之时,她颇为困难的转动着头颅,透过琉璃色的薄纱,只觉着眼前是一座又一座的青山,而此山的山势连绵数百里,一眼望不到边际,因着薄纱的干系,加上头也转不太动,朝露便只是瞅着青山在眼前微微一晃,便又复消失。
当她再度回过神来后,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莫沉缓缓将覆在她体外的净火琉璃纱收起之后,她徒自张望了眼头顶,顶上阴暗的很,唯有一片雾气环绕四周。
莫沉说,“此灵泉有解毒之效,你试着洗一洗。”
朝露刚欲说话,却只觉浑身酸软,嘴巴动了动便自阖上,她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一汪奶白色的灵泉,右手轻轻颤动着,举起半寸又放了回去。
身上毫无气力,别说褪去身外的衣裳,连滚进灵泉的气力也无。
她颇为无奈的,又有些尴尬的,甚至是带着雀跃的心情,可怜的望着莫沉。
“师尊……我……我……”
一句话也说不全,她便娇羞的无话可说。
“我……没有力气……”硬着头皮,她总算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
莫沉恍然大悟,他随后盘坐在地上,面对着自己的徒儿,手甫一伸出,突然感到有些尴尬。
即便是徒儿,也是个女子。
这番疗伤,的确过于亲昵。想了想,他的手又缓缓落了下来。
但是看着小露儿那颇为苦楚的样子,他便又心软了,再度伸出手来,将朝露扶起,面对着他。
二人双眸对望,突然间,连莫沉都微微面热。然他却也不说,只是将她翻过身,背对着他。
“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不知为何他说道。
朝露不敢回应,胸脯上起起伏伏的,莫沉的手已经滑到了自己的腰处,摸索着将那束带解去,待她紧闭着眼一颗心胡乱蹦跳之时,只感觉着心口快要爆炸之时,浑身一凉,一身小公子服已是被褪到了一旁。
莫沉不敢睁眼,这两手反倒是胡乱抓瞎的摸着,不觉便触到了滑腻的肌肤,顿时睁开了眼,眼前便是一片春光乍泄,裸背尽露,连忙默念着“罪过罪过”,再度阖眼。
朝露只觉着自己已经快要晕厥过去,一颗心控制不能的胡乱蹦跳,明明时间很短,却仿若太长,她在想,是否要此刻与师尊告白,是否要表明自己的心迹,很明显,此刻是最好的时刻,若再错过,便再无机会。
她心中念叨着,这比中毒还要折磨人,莫沉的手已经触到了她的束胸。
因着要装扮成小公子在人间闲逛,所以常常都需要在胸口处缠上布条。
“师尊,不对,上头一点……”不自觉的,朝露只好又羞又急的提醒着。
莫沉的手微微一顿,挪开手缓缓上移,却又按到了小徒儿的裸肩,不觉轻叹了口气,他睁开了眼,那温润若玉的白净面上都凝着微汗,如此一番行为比之修行还要难耐。
明明修的是忘情道,却难能可贵的被面前的徒弟破了千年不动那一汪死水般的心。但凡听见那软软的言语提醒,偏生就能错了位,着实奇怪、奇怪啊……
他的手将将离开朝露的肩,便看她的身子晃了一晃,瞬间便栽倒在他的怀中。
低下头去,只见朝露一张粉腮红润,秀眸惺忪,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一身肌肤可谓是白璧无暇、冰肌莹彻,又巧遇一身病态,那平日里小老虎的凶样早已消失,却露了端端的柔媚,恰似金针倒拈,绣屏斜倚。
“师尊……我好难受……”突然间,朝露的心口一阵疼痛,不由卧在莫沉的怀中直叫唤。
眼下,哪里还顾得上避嫌二字。
莫沉只好点了点头,微微垂首,两手一扣再一松,手底女子的束胸便落在了掌中,他也顾不得去看面前三分春色,右手已经向下探去。
朝露紧蹙眉头,却被那突然袭上的痛逼出了几分气力,她忽然扣住了莫沉的手腕,直说着,“师尊……”
“露儿,泡了这灵泉毒便会清除。”
朝露虚弱的摇着头,咬着牙的转过头来,也顾不得自己上身光裸,扑在莫沉的怀中,抬着头看他,“师尊,你让我说完话。”
莫沉有些心慌,他却又推不得自己的徒儿,只好刻意忽视了眼前的景象,双眸放空,“你说。”
“师尊,我喜欢……你……”一句话颤颤巍巍的,像是将自己一生的力气都吐完般,她选在此刻说,便是看见了离别,看见了诀别,看的她心都在痛。
为何不说,索性不过是师徒情分了却,索性不过是逐出师门。然则她笃定,以师尊的心肠,十有八九不会这样做,不过横竖是一刀,不如乘早说了了自己的这桩心事。
莫沉面色微变,抬手拾起地上的外衫罩在朝露身上。
却看她拼足了所有的力气揪着自己的衣袖,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咬唇不语,眼瞧着眸子里又在滴溜溜转着泪花,他长叹一口气,默默不语。
朝露努力向前蹭了蹭,看师尊又露出了那副道骨仙风不惹尘俗的面孔,不觉悲凉袭上心头,轻轻的说着,“师尊,凡人皆说,人世间最幸福的莫过于寻一所爱之人共度一生。原先露儿不懂。可随师尊时间久了,却总想一直这样下去,能一直伴着便好。可是我亦知晓,九重天上恋慕师尊的女子太多,迟早有日,师尊便会离我而去……”
她的手缓缓被一阵暖意包裹住,那修长的手便覆在她的手上,就听见头顶的一声轻言,“不会的。”
“师尊?”朝露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看师尊的薄面微红,不觉又重复了遍,“师尊,我好喜欢你。”
莫沉颇尴尬的轻咳了声,薄面再度泛红,却还是微微点头,“我懂。”
只两个字便让朝露的心飞上了天,她甚至认为今日是在做梦,梦里头的师尊才会一反常态,才会不拘礼节,才会教她心想事成,而且,他未说:为师,这果真是在做梦吧!
一惊之余反倒毒攻心头,喜悦也盖不住瞬间袭遍全身的痛,也好在有这痛,才让她意识到此刻并非做梦,不由得又哭又笑的,两三行珍珠止也止不住的滚落到灵泉当中。
莫沉轻叹,起手微僵,还是任由她窝在自己的怀里,半晌总算是哭累了也笑累了,才傻傻的说,“师尊,我好痛哦……”
他有些为难的用她的小公子长衫盖住她的双腿,另一手从下方微微一带,将她的亵裤褪去,真个是一片春光无限浪漫。
不过此刻,他也欣赏不了这些,经历了一番死缠烂打的告白,此刻的莫沉有些慌乱,虽有所回应却不知如何面对。
他轻轻的将朝露放入灵泉当中,才松了一口气,额上早已渗出点点细汗。
“灵泉中浸泡十日,为师在一旁给你护法。”
眼瞧着师尊又恢复了一副为师模样,朝露不放心的又说了句,“师尊,我喜欢你。”
莫沉微微一愣,不由轻笑出声。
说完之后朝露害羞不已,听见师尊的笑声却是满心欢喜,沉到那奶白色灵泉之中,只露出个圆圆的眼睛。
甫一进入灵泉便是通体舒畅,灵泉仿若活了一般,环绕住她的身子,元丹顿时若被洗刷一般的精神,不由闭上双眼,靠在灵泉的岸旁小憩。
连日来与白字崖的周旋,的确让她身心疲惫。今日的一场架虽未出很多力,但眼瞧着伊耆与苍术悲怆的背影,身子骨早已支撑不住。现如今师尊在一旁守护着,心也就落回了实处。
却惟独有些担心,还在笔架山中的夙白,不知道他究竟怎样了,方才心神大乱,连问的机缘也
无,所以她微微将头探出水,缓缓伸手,才发现一点点黑色的丝线从身体内部在向外渗透,方一
进入灵泉便被化为虚有,而手上,也终于还了些气力。
灵泉果真是极为有用的啊。
她看莫沉已然端坐在一旁闭目养精,所以轻声问,“师尊,夙白去了哪里?他还好么?”
莫沉点头,睁开眼,向着朝露的方向望去,却在看见徒儿浴中出水的模样后,淡淡的将目光移开,他说,“我脱离禁神咒之后便去了洞内,夙白当时是正与一浑身漆黑的怪物纠缠,原本想要将其灭杀,却为夙白所阻,他只说让它走吧。随后他便进入了心劫之中,要知为仙一生,会经历一次心劫,过之则修为大增,反之则会退而为灵。我见其已然入定,便为其设下万无一失的法阵,以保其若是心劫失败则万劫不复。”
朝露一惊,“这是为何?”
莫沉这才淡淡的斜睨了她一眼,“你应该知道,他体内的仙灵不足,尚有余存妖气,过心劫一关最是难熬。待你体内余毒清除,我会亲自去一趟笔架山为其护法。”
朝露就听莫沉说完,却微微叹了口气。
“师尊?”
莫沉默默摇头,但心中也是几番念白,一来为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二来为了素琴还在子夜门中不知情形,若他无事早该下界寻他,三来则为夙白此刻的情境并不太妙,四来又是为了几人在凡间这多事端并非空穴来风。
最后还有一桩最重要的事,则是朝露那一行眼泪,为何会是早已失踪多年的玄鱼一族如此相合?
不由微微叹气,这团乱麻,尚需一个聪慧之人抽丝剥茧,莫沉并非不聪慧,而是根本不愿意动脑子去想,就如同朝露与他告白那般,他单纯觉着虽天理不容,但小露儿的确可爱的紧,成日里也如同自己的管家婆那般,不过是长久相伴,这等要求为何不应?
现如今,果真是素琴或者夙白在旁比较好,至少这二人都是机敏迅疾之辈,他懒懒的抬首,再看
向朝露,只见她依旧趴伏在岸旁,忽然红着面问,“师尊……”
“恩?”
“你说,我二人是不是前世里都喝了过量的孟婆汤,所以才会不记得前生?亦或是前生太惨,所以遗忘了前生?”朝露歪着头,甚是可爱。
莫沉微微思索,“或许。”
“那师尊你说,前世里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小露儿又欲言又止,红晕浮上面庞。
莫沉含笑,“或许。若非如此,为何记不清前世之事,你我前世定是有何因缘。”
“姻缘!”朝露连番点头,似小母鸡啄米,极尽撒娇能事。
或许,在朝露一生之中,这几日的光景,的的确确是最幸福的。
无闲人打扰,无凡事侵袭,无俗尘困惑,二人间只是那般平平淡淡却又如此温馨的相携。人世间,恐怕再无这般干净的爱情,能让她不断回味。
若他不是师傅,她不是徒弟;他们没有前世的因缘,没有后时的纷乱。
从此刻起,哪怕是再不出这青山灵泉洞,倒也安然于世。
谁管她半生娇宠?谁又给她半生凄苦?
恐怕,这世间再无第二个男人,能足够让她、亦或是那个她,此生回味,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