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菩萨蛮》·韦庄
一阵窸窣之后,云丽终于一身狼狈地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
“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在深宫内苑里当起盗贼了!”
穆青丝瞪了云丽一眼,坐在了石凳上,捧起桌案上的碧螺春细细品味起来。
“难道你不知道宫闱之中关卡重重,进出两难吗?莫不是你是猫儿化身,有九条性命,还能长出鲲鹏双翼?”
穆青丝奚落着云丽,却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悲戚。若有九条性命,若有鲲鹏双翼,若有奇迹,她真的希望能冲出宫闱,自由而去。
“请王妃娘娘饶命,云丽知错了……”见了青丝,云丽心头忐忑,是生是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跪地求饶、听天由命了。
“娘娘,看她那样子,不像是那些惯盗贪婪之人……”玉鸾见了云丽那副狼狈的样子,甚是同情,大有想替她向穆青丝求情的意思。她转头问云丽道:“你倒是说说,你究竟偷了八皇府里的什么东西呀?”
“回娘娘话,云丽……云丽偷了……偷了……”毕竟是个弱女子,说起自己偷盗的事来,显得有些窘迫,“偷了八皇爷书房里的夜明珠……”云丽说着,从怀中取出了那颗晶莹剔透、大若鹅蛋般的夜明珠。
“夜明珠……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听了云丽的话,青丝浅浅一笑。“你知道那夜明珠的来头吗?这就难怪何柱儿不顾一切地要追杀你了。”她说着,俯下身来,接过云丽手中的那颗珠子,不禁神色凝重起来。
“娘娘,难道您知道这珠子的来头?”玉鸾甚少见到穆青丝如此的神态,大为诧异,忍不住问。
“当年仍在将军府的时候,略有耳闻。这颗夜明珠是八皇爷的母妃、已故的赵贵妃留给八皇爷的唯一遗物……”青丝点头说道。
“原来你偷了八皇爷的至亲遗物,能逃到王妃娘娘这里来,也算你命大福大了。”玉鸾瞄了云丽一眼,说道。
“娘娘圣明!只怕……只怕事情还不是如此简单。”回想起八皇府里九死一生的一幕,云丽心有余悸。
“云姑娘此话怎讲?”听完此言,玉鸾更为诧异,不禁追问。
“其实云丽愚昧,却总觉八皇爷对娘娘有些……”犹豫了甚久,云丽始终找不出一个适合的字眼来形容心中的想法。
“好了,玉鸾你过来,到库房里取些银两,交给这位云姑娘,让她把夜明珠交出来,送还八皇爷去。毕竟是赵贵妃的遗物,对他来说是极为宝贵的,然后把云姑娘护送出宫去吧。”青丝似乎对云丽吞吐欲言的话题不感兴趣,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语。
“不,回娘娘话,云丽愿意将夜明珠交还八皇爷,但请娘娘开恩,让我留在娘娘身边做牛做马,报答娘娘救命之恩吧。”谁知云丽突然恳切地说道。
“留下?你想留在这深不见底的深宫内苑里?”
对于云丽的回答,青丝深感意外,禁不住又是苦笑摇头:“你倒是与众不同,敢在宫里偷东西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想留在这里,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能插上双翼,飞出这个是非之地吗?”
青丝动容,其实她说的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对于她来说,若能让她选择,她宁可用此生的荣华富贵去换唐城县衙书房里那段短暂却又缠绵的日子,去换与柳玉坤的一朝温存。
只是,云丽心头也有如青丝一般的无奈。谁不知深宫是个是非之地呢?谁不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呢?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今盗宝失败了,出了宫门,她又能如何呢?而且她知晓了寒煦对青丝的种种,出了紫宸殿,寒煦能否放过她呢?思量至此,云丽甚是颓废。
“出了宫门又能怎样?云丽只是一叶无根的浮萍,天大地大早已无我容身之所了。”她失落地说道。
就在这时,玉鸾开口说道:“娘娘,我看云姑娘也怪可怜的,正好紫宸殿里负责整理花草的玉儿犯了事,那位子空缺着呢,不如就让她留在宫里吧。”
玉鸾也是心软之人,不经意间让云丽一句“身如浮萍”触动了心事。想起了自己无依的此生,想起了自己与柳玉坤这段有分无缘的姻缘,心中唏嘘,竟也对她产生了许多好感。
看着眼前的女子,青丝禁不住凄婉一笑,人世百态,各有所图,既然玉鸾开口了,她不想让她失望。从何时起,她竟开始怜悯她了?从何时起,她也开始在意玉鸾的片言只语了?兴许是为了那个陷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柳玉坤,兴许她和她早在无声无息之中为了同一个男人,互相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彼此,冥冥之中的事情原也是为人所不能阻止的。
“你那么想留下,就留下吧。只怕你终会后悔的。”
她以一副冷酷的姿态对玉鸾说道:“去吧,就照你的意思,让她留下来。只是宫中的规矩,你务必向她亲自交代。”
青丝转身的背影,在玉鸾的心头划下一道痕迹。她心中有阵难以言说的压抑,那样难耐,却又不知为何,说不出缘由,只是任着泛滥、泛滥……
“云姑娘,娘娘总算答应你了!来,起来,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会去到八皇子府里去的呀?”
只见玉鸾转身轻轻扶起一直跪在地上的云丽,和颜悦色地问道。
幽寒的月光洒落在寒煦的胸膛。天格外阴冷,寒意结集着月色袭来,一阵阵地刺入骨髓,似乎一次又一次企图将人的一颗心冻结。
如果阴冷的天气可以冻结欲望,如果阴冷的天气可以冻结心头的妄念,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寒煦手中紧握着青丝遣人送回府中的夜明珠,睡意全无,只是紧紧地握住它。也许因为它曾经阴差阳错到过青丝手中的缘故,寒煦只觉夜明珠分外的温润,既有母亲的气息,又有了平阳王妃穆青丝的韵味。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的内心并不快乐,他知道她并没有因为当上太子妃而感到快乐过,他知道她每天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徘徊着什么、惦念着什么,她那不入群的孤独与寂寥,无由地让他心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为她做点什么,他想给予她自己拥有的全部,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了这个梦想他从没有放弃过。只是他永远不懂的是,他希望给她一个比太子妃更为高贵的名分,却不是她想要的。这便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区别,男人永远以为给了女人名分与金钱便是女人最想得到的事情,可是他们永远不知道除了名利,女人追求的那种由心灵深处而萌发的感动,是金钱永远都无法换来的。她想要的竟只是人间再平凡不过的那份情感。
点点雪瓣在他的沉思中无声落下,飘入窗棂,凝在他的双肩,凝成两瓣白色的霜华。霜华凝成兴许只是瞬息之间,某些情感的纠缠却永远都不肯停歇。
凛冽的寒意中,寒煦再次将夜明珠攥得紧紧的,夜明珠的荧荧绿光,透过他手部的脉络,在夜色中幽幽明灭。
他突然甚为气愤,想起早些时候何柱儿带来的消息,云丽被穆青丝拦在了紫宸殿中,他的心头便是一阵接一阵的忐忑不安。夜明珠固然物归原主,可自己这个虐杀女子的恶习又会不会从云丽的口中被悉数供出呢?假若这事传入皇帝老子的耳中,对自己又会有怎么样的打击呢?早已拟定好的全部计划又会不会因此而被打乱呢?然而这些都统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穆青丝看到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无论事实如何,他只愿自己在她心目中,永远都是完美的。
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他终于对着何柱儿厉声喝道:“该死的奴才,乱了本王爷的全盘计划!”
紧接着是何柱儿惊恐万分的谢罪、推托。向来伴君之人如伴虎,生死一线,谁不为自己的性命百般强辩、百般挣扎呢?
于是,云丽与玉鸾的名字最后终于被推上了前锋。若不是云丽胆大包天,若不是玉鸾刻意阻拦,惊动了穆青丝,他何柱儿早就手到擒来了,哪会无端留下这个活口,让寒煦虐杀女子的丑事外泄呢?
寒煦更觉焦急,这如何是好?假若皇帝老子知道了,原本就印象不佳的自己,岂不是等于雪上添霜?
寒煦前思后想,只觉心头怒火在灼灼燃烧。
杀了平阳!突然间,寒煦的意念极为强烈,只有杀了平阳,才能结束这所有一切的烦恼。
他紧紧地皱眉,犀利如鹰的眸子穿透阴寒的星空,射向太子府的方向……
寒凉月夜心凝雪。平阳的身下,青丝如同一条僵硬的鱼儿,任由平阳在自己的身体上肆无忌惮着。一滴热热的泪在眼角溢出,随即又被凛凛的寒冷所冰冻,成为一颗没有温度的水珠。倘若以泪为血,那双滴泪的眼,将成为一个永生永世遗憾着的伤口,无情地展示着命运的残酷。
“爱妃,你是怎么了?床笫之间毫无销魂之韵。”平阳开始嗔怪,从青丝的身体上抽离,随即又换了一个姿势,开始对她新一轮的进攻。他的眼神就凝聚在她如雪的脖子上,禁不住附上唇去,贴着她裸露的脖子向下轻吻。
不!谁知平阳的举动换来青丝极度厌烦的抗拒,她尖叫着推开投入正盛的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脖子。
不!不!不!这是属于柳玉坤的,只有柳玉坤,唯有柳玉坤才可以浅笑着,用唇在她的脖颈间游移,浅浅地、深深地撕咬,逗得她浑身的欲望不住地膨胀。只有柳玉坤才有这样的资格,而绝不是平阳!绝对不是!
“你这是作甚?”
青丝的举动,让平阳诧异,片刻之间又转化成未能得逞的愤怒。他板着脸,重重地将青丝推倒,以一种不甘示弱的架势,重新攀上青丝的身体。
“你竟敢心不在焉地敷衍本王?”
平阳说得咬牙切齿,他狠狠地进入她的身体,又狠狠地抽离,仿佛一把无情利刃,一刀一刀割裂着青丝的灵魂。
坤……坤……她开始低唤,声声句句、脑海之中却尽是玉坤的身影。她的双手紧紧地拽着锦被,恨不得将被上的鸳鸯撕个粉碎。阴差阳错,本是无情的姻缘,又何苦用成双成对的鸳鸯来掩饰呢?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沉默了,只是沉吟着,任凭身体赤裸着,任凭平阳意兴阑珊地离去,任凭玉鸾走过来,拉起锦被包裹住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