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纳尼亚传奇系列(套装共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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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暴风雨及其后果(4)

但美好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天晚上,露西站在船的尾部,悠闲地望着船后长长的尾流,她忽然看到,西边的天空正在快速生成厚厚的密云,密云中裂开了一道缝隙,落日的余晖从中倾泻出来。他们身后的海浪似乎呈现出异乎寻常的形状,海面看上去是淡褐色或淡黄色,就像是一块肮脏的画布。空气变得冷飕飕的。船在不安地颠簸着,好像预感到了后面的危险。风帆一会儿低垂,一会儿又被风鼓得满满的。露西正在观察这些现象,对风声带来的不祥变化进行猜测之际,德利尼安喊道:“全体人员到甲板上来。”顿时,大家狂乱地忙碌起来。封上舱口,熄灭厨房的火,有人爬到桅杆上收起风帆。一切还未准备完毕,暴风雨就来临了。在露西看来,船前面的巨浪排山倒海,“黎明”号照直冲了过去,跌进了低得不能再低的谷底。一排比桅杆还要高的、小山一般的灰色大浪迎面打来。看样子他们即将葬身海底,不料却又被抛到了浪尖上。船在不停地旋转,一道瀑布般的水流冲刷过甲板,船尾楼和首楼像是两座孤岛,中间隔着咆哮的大海。在高高的桅杆上,水手们在帆桁上被吹得东倒西歪,拼命想要收起风帆。一条断了的缆绳被风吹到一边,直愣愣的像是一根铁棍。

“快到下边去,女士。”德利尼安吼叫道。露西知道,不懂航海的男人——和女人——都是船员们的累赘,因此她马上遵命而行,但是却很不容易做到。“黎明”号向右舷倾斜得相当厉害,甲板倾斜的就像是房顶一般。她手脚并用,爬到梯子的顶部,抓住栏杆,给两个爬上来的水手让路,然后尽快地爬下梯子。她刚到达梯子底部,又一个大浪呼啸着冲过甲板,海水浇灌到她的肩膀上,好在她还紧紧地抓着梯子。她身上早已被浪花和雨水打湿,这一次她感到海水更加寒冷。她朝自己舱室的门猛冲过去,进去之后,暂时把他们快速陷入的可怕的黑暗景象关在了外面,但是却关不住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吱吱嘎嘎声、哗哗啦啦声、呻吟声、断裂声、咆哮声与轰隆声,在下面听起来更加惊心动魄。

第二天和第三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暴风雨持续横施淫威,人们已经记不得风暴开始前的平静时光。船需要三个人来掌舵,至少三个人才能够保持航向。还要有人一直守在水泵旁抽水。谁都顾不上休息,没有办法做饭,也无法把衣服烘干,有个水手被冲到了海里。他们根本看不到太阳的踪影。

暴风雨过后,尤斯塔斯在日记中补写了以下的内容:

九月三日过了好久才等来这么一天,终于能够写东西了。我们被飓风追逐着狂奔了十三个昼夜。其他人都说只有十二天。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认真地做了记录。与这些甚至不会数数的人一起从事危险的航行,可真够愉快的!我度过了一段恐怖的时光,每时每刻都有巨浪袭来,总是被浇得像个落汤鸡,没人打算给我们正儿八经地做顿饭吃。不用说船上没有无线电,就连火箭都没有,因此没有办法发信号求助。这一切都证实了我一再告诫他们的话,乘坐这样一个糟糕的小澡盆出海,实在是发疯。即使正派的人类也够呛,更何况这些人形恶魔呢。卡斯宾和埃德蒙对我十分粗暴。我们失去桅杆(如今只剩下一个残桩)的那一夜,尽管我浑身不舒服,他们还逼着我到甲板上,像个奴隶似的做苦工。露西还多嘴多舌地说,雷匹奇普迫不及待地想要干活,只是它的身量太小了。我心里纳闷,她居然没有看出来,那个小畜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炫耀。在她这个年龄,应该有一些分辨能力了。今天,这个讨厌的小船终于稳定下来。太阳也露出脸来,人们都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该怎么办。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大部分都难吃得很,可以维持十六天。(饲养的家禽都被冲进了大海。即使没被冲走,这场暴风雨也会使它们停止下蛋。)真正的麻烦是淡水。有两个水桶给撞裂了,水都漏光了。(又一次显明纳尼亚人的低效率。)每人每天一瓶水,定量供给,也只够喝十二天。(还有许多朗姆酒和葡萄酒,但就连他们也意识到了,酒只会使人更加干渴。)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明智的做法是立刻返航西行,回到孤独群岛。但我们被狂风吹着疯狂奔驰,用了十八天才到达这里。即使我们能遇上东风,返程的时间也将远远超过十八天。目前,没有刮东风的迹象——事实上什么风都没有。如果划船回去,时间会更加漫长。卡斯宾说,靠着每天一瓶水,人们没有力气划船。我敢说,这种说法不对。我试图解释,汗水会使人变得凉爽,即使是出力干活,人们对水的需求也会减少。他对此置若罔闻。当他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时,总是这个德行。其他人都一致赞成继续前进,希望能够发现陆地。我感到自己有责任指出,我们并不了解前方是否有陆地,想使他们明白异想天开的危险。他们不但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方案,居然还有脸问我有什么高见。我冷静而镇定地向他们解释,没有得到我的同意,我就被劫持着参加了这个愚蠢的航行,他们如何脱离困境,与我毫不相干。

九月四日仍然风平浪静。正餐每份数量很少,而我的一份比别人的更少。卡斯宾在分配时耍些小聪明,还以为我不知道!出于某种原因,露西想把她的那一份分给我一些,作为补偿。但那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埃德蒙不允许她这么做。太阳很毒。彻夜干渴难忍。

九月五日依然酷热无风。一整天都很难受,相信自己在发烧。当然,他们绝不会想到在船上预备一只体温表。

九月六日可怕的一天。夜间醒来,知道自己在发热,必须要喝点儿水。任何医生都会这么说。上天知道,我是一个最不愿得到非分利益的人。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分配水的方法会用在病人身上。其实,我应该把别人叫醒,要一点水喝。我觉得,那样做有点自私。于是,我爬起身来,拿着自己的杯子,蹑手蹑脚地从我们睡觉的黑洞里走出来,小心翼翼,以免惊动卡斯宾和埃德蒙。由于天热和缺水,他们一直睡得很不踏实。不管他们对我是好是歹,我总是尽量为别人着想。我顺利地来到大房间,如果你们把那地方称作房间的话。那里有一排排划船时坐的长凳,还堆放着行李。水桶放在这一头。一切都进展顺利,但我还没来得及接满一杯水,就被那个小密探雷匹给逮住了。我试着跟它解释,自己是到甲板上透透气(水的事跟它毫不相干)。它问我为什么拿个杯子。它大喊大叫,把全船的人都惊动了。他们污蔑我偷水。我反问道,半夜三更雷匹奇普鬼鬼祟祟跑到水桶旁边做什么?我觉得,任何人都会这样发问。它答道,由于自己身材矮小,在甲板上帮不了忙,每夜就来水桶边站岗,好腾出一个人去睡觉。这时,他们又拿出那套极其不公平的做法:他们全都相信了它。真是岂有此理!

我只好表示道歉,否则那个危险的小畜生又会拿出剑来对着我。而卡斯宾则显露出残忍暴君的真实面目,他大声对众人说,今后若发现有人“偷水”,就要“挨二十四鞭”。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埃德蒙给我解释了一番。原来这出自珀文西家的孩子们所读的那一类书籍。

发出怯懦的威胁之后,卡斯宾改换了语气,开始以保护人自居,说他为我感到难过,但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干渴发热,我们只有竭尽全力战胜困难,等等,等等。可恶的傲慢的道学先生。今天一整天我都呆在床上。

九月七日白天起了一阵风,但仍然是西风,吹动一部分风帆向东行驶了几英里。帆是悬在德利尼安所谓的应急桅杆上的——也就是说,将船首的第一斜桅拉直,绑(他们称之为“扎紧”)在桅杆的残桩上。我还是渴得难以忍受。

九月八日继续向东行驶。我整天窝在铺位上,除了露西谁也不见,直到那两个恶魔回来睡觉。露西把她的那份水分给我一些。她说,女孩子不像男孩子那样容易口渴。我过去也经常这样想,在海上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一点。

九月九日看到陆地了。在远远的东南方向出现了一座高山。

九月十日那座山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可是还有很远的一段路。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看见海鸥了。今天再次看到了海鸥。

九月十一日逮了一些鱼作午饭。晚上七点左右,船在这个多山海岛的一个海湾中抛锚,水深六英寻a。因为天色已晚,那个白痴卡斯宾不许我们上岸,他害怕会有野人或是野兽。今夜每人多发了一份水。

在这个海岛上等待着他们的,与尤斯塔斯的关系尤为密切,而他却无法用自己的话来叙述了。因为过了九月十一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写日记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早晨到来了,天空很低,灰蒙蒙的,但却酷热难当。探险者们发现,自己所在的海湾周围都是峭壁巉崖,跟挪威海岸的峡湾b很相像。在他们的前方,海湾的入口处,有一片平坦的陆地,上面覆盖着茂密的树木,看样子像是雪松,林中倾泻出一道湍急的溪流。那后面是一个陡峭的山坡,山顶是犬牙交错的山脊,山脊背后矗立着苍茫的山脉,云遮雾绕,使你无法看到其真面目。海湾两边比较近的悬崖上,疏疏落落地分布着一条条白练,人们晓得那些是瀑布。由于距离太远,他们看不到水的流动,也听不到隆隆的水声。的确,整个岛屿异常幽静,海湾波平如镜,映出悬崖的倒影。这种景色在图画中很优美,但在真实生活中,却让人感觉相当压抑。这不是一个好客的地方。

船上全部人员分乘两只小船登岸,大家在河中畅饮,痛痛快快地洗了一番。吃饭休息之后,卡斯宾派四个人回去看守大船,随即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们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要把水桶弄到岸上,尽可能修补好破漏的水a一英寻合1.829米。——译者注b在高纬度地区,大陆冰川能伸入海洋,冰川谷地进入海平面以下,深掘并拓宽冰床。冰期后,海面上升,海水入侵,形成两岸陡峭、深度大的海湾,像是河流侵入大陆。——译者注桶,重新装满水;要砍伐一棵树——最好是松树——制作一根新桅杆;要修补风帆;要组织一个打猎队,捕猎岛上的鸟兽;要洗涤缝补衣物;还要填补船上无数的小裂缝。至于“黎明”号——此刻远远望去,更是一目了然——他们简直都认不出了,这就是驶离窄港湾时的那艘华美的大船。它的躯壳暗淡无光,残破不全。人们也许会把它当做一艘失事船只的残骸。船员们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衣衫褴褛,瘦削苍白,由于缺少睡眠而两眼通红。

尤斯塔斯躺在一棵树下,听到人们讨论所有这些计划,他的情绪变得越发消沉。难道就不能让人休息片刻吗?看来登上期盼已久的陆地的第一天,他们还要像在海上一样拼命地干活。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好主意。既然没有人注意他——他们都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船,好像他们真的喜欢那个讨厌的东西,为什么自己不趁机溜走呢?他可以在岛上散散步,在山上找个凉爽通风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等人们干完一天的活儿,他再回到他们中间去。他觉得这样做对自己有益。但他必须格外小心,不能走得太远,要看得到海湾和船,以确保自己能够返回。他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

他立刻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他悄悄爬起身来,行走在树丛之中,尽量放慢脚步,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闲逛,倘若有人看见,会以为他不过是在活动一下腿脚。他惊讶地发现,谈话声很快就在自己身后消失了,到处都是满目苍翠,树林显得格外温暖宁静。没过多久,他就觉得,自己可以放开步伐,走得更快一些了。

不一会儿,他便走出了树林。前面的路开始变得陡峭起来,草地干枯直打滑,但还可以对付。他手足并用,一个劲儿地向上攀爬,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住地抹去额上的汗水。这也表明,尽管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新生活已经对他产生了一些好处,以前的尤斯塔斯,哈罗德和艾伯塔的宝贝儿子,爬不了十分钟就会放弃。

他慢慢地爬,中间休息了几回,最后终于爬上了山脊。他原本期待着,在这里能够看到海岛的中心,但没想到,云层好像越来越低了,离他也越来越近,一大团浓雾朝着他袅袅升腾。他坐下来,朝身后望去。他所在的位置很高,海湾在下面显得很小,他可以看到几英里之外的大海。山上的云雾环绕在他的四周,浓密但并不寒冷。于是,他干脆躺了下来,在地上辗转反侧,想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好好放松一下。

可是他并不开心,或者说并没有开心多久。他长这么大,破天荒头一回感到了孤独。起初,这种感觉是逐渐产生的。接下去,他开始担心时间。因为那里没有一丝声响。他突然想到,也许自己已经躺了好几个小时,说不定其他人都走啦!没准儿他们故意让他走开,为的是把他留在岛上!他惊慌地跳起身来,开始下山。

开头他下得太快了,顺着草地的斜坡一滑就是几英尺。随后,他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偏左——上山时,他曾看到左边的悬崖峭壁。于是,他又重新爬回他认为自己走偏的地方,尽量往右,小心谨慎地往下行走,因为他看不到一米以外的地方。他的周围仍然是一片死寂。当心里有个声音总是在催促着“快点,快点,快点”的时候,你却必须谨慎前行,那是一件令人很不爽的事情。每时每刻,那个被人遗弃的可怕念头变得越发强烈。如果他了解卡斯宾和珀文西家的孩子的话,他就会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他说服自己相信,他们都是些人形恶魔。

“终于下来了!”尤斯塔斯说道。他刚从一个满是石子(人们称为山麓堆积)的斜坡上滑下来,落到了平地上。“哎呀,那些树木跑哪儿去啦?前面有一团昏暗的东西。嗯,我相信雾气正在消散。”

的确是这样。光线越来越亮,他不禁眨起眼来。很快云开雾散,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峡谷里,根本看不到大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