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寝殿里。
内侍小心地剔了灯亮,点着了烛台,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肖彦还没回来。
穿针坐在紫檀藤榻上,微微地屈着双腿,时不时注意绮窗外的动静。将香片放入涂金银鸭熏球内,合上满铸镂空花纹的炉盖,微微的袅烟立即从镂花中泄出,飘过穿针沉思的面庞。
她抬眸,眼光漫漫环视周围,室内一片沉沉,一应器什都半隐在昏色中。
玉帛不在景辛宫,是不是让肖彦藏起来了?如果在他手中,那会是在这间屋子里吗?寻找玉帛,与从肖彦手里夺回玉帛,完全是两码子的事。堂堂晋王,即便不知道玉帛内的奥秘,也不会轻易拱手相让的。
她低头在室内徘徊,在衾枕下、幔帐边搜寻了一遍,当她的眼光落在红木漆金的箱柜,迟疑着是否揭盖去找一找时,忽然屏风口响起两下轻敲。穿针猛然惊醒,蓦地抬头,正见到肖彦站在屏风口,眉目之间带着温和笑意,目不转瞬的望着她。
就像做贼被当场抓住,穿针惊得心急惶惶地跳动,心虚地垂下了眼帘。
“怎么啦?看到本王怕成这样子。”肖彦反倒笑了,缓步走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本王骂的是阿秋,景辛宫是你的,你当然可以生气。”
穿针的心平坦下来,毫无笑意地一哂:“臣妾已忘记这事了。”
今晚的肖彦有点意动神弛,或者那夜的梦境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他想将穿针拉到自己胸前。穿针怕碰着他的伤口,侧脸轻轻避开,随之将手松开了。肖彦受了冷遇,本是柔和的脸色阴沉下来。
穿针一拍手,外面有内侍打了帘子。一名宫人捧一盏茶入内,另一宫人捧着一只描金青瓷盘相随在后,盘中盛着蜜蒸藕。
穿针接了盘子,示意宫人退下,微笑着端到肖彦的面前。
“有府中新出的藕,请王爷尝鲜。”
肖彦微愣,眼睛落在盘中,口吻透了凉意:“你不知道本王不善吃甜腻之物?”
穿针恍然,只得将藕盘放下,尴尬地垂手站着。肖彦的眼睛在穿针面上转流半晌,忽地发起了脾气:“龚穿针,别以为你我只有一年之期,你就什么都不在意!你如今是本王的妃,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别整日迷迷糊糊的!”
穿针吃惊地抬头,两个人的目光瞬间相触。
窗外淡淡的月影出现了,风吹竹影如美人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绮窗内天青色的纱帘轻摇,撩动着烛台上两簇火光濯濯,难以控制地烧灼着。那样的夜,燃烧的火焰映在肖彦的眼中,他近乎不容分说地攥紧了穿针的手腕,不允她逃开。
“今晚你就留在这里。”他命令道。
一刹那,穿针只觉得脑子里轰然而响,紧接着就是空白一片。
她不是没想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肖彦给了她足够的时间,甚至将冷霜儿的故事也一滴一点地灌入她的脑海。东瀛神宫的安适,景辛宫豪华的修缮,晋王寝殿满室烛影摇红……她几乎便从此沉溺了。如果没有那块玉帛,她甚至很心安理得地安度这一年的韶华。但是,所有一切她都舍得,惟有,能够守住自己的那份高洁。她可以伴着眼前的人风来雨去,朝朝暮暮,而在心里知道,他终究不是自己的良人。她的良人在缥缈虚空的心中化作白色的纱,穿行在她每一个每一个寂寞的回忆里。
可为何,她等的良人始终隔她遥遥?玉帛找不到,光阴易过,转眼已中秋。茫然四顾,满眼的总是一双深沉不可测的眼睛,和隐隐幽幽的龙涎清香。
这双眼睛此时正凝在她的脸上,烛光映出一抹虚弱的笑,他的手指抬起,绵绵划过她的眼帘,然后点在她的颤动不已的唇上。
“你又恍惚了,龚穿针。”他的声音重新透了淡漠,“伺候更衣吧。”
他由穿针褪了外衫,兀自半坐在床榻上,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坐过来。”脸上又有了怡然的神情。
穿针的心紧张得蓬蓬直跳,矜持着走了几步,咬了咬下唇,轻绵地坐了上去。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大手整个的覆盖在了她的胸前。她迷乱地低呼一声,他肆意的手已经伸进了衣襟里。
他的手掌很温热,又似轻轻慢慢的。穿针无力地将身子倚在他的臂弯,脸上淡淡的绯红中掺着一点点的羞怯。昏黄的烛影下,肖彦又眯起了眼,眉间平缓如坦,那挑起来的微笑,落日熔金般的灿烂。
“王爷……”穿针握住了他的手,轻唤道。肖彦睁开了眼睛,那瞳子,灼热如烈火。
他低下了头,气息拂过她的脸颊,笑容刺上她的眼:“龚穿针,你我还未有夫妻之实,你要不要?”
穿针略显惊慌,敷衍道:“王爷,您的伤……”
轻细的声音仿佛窗外一片落叶飘过,刚自嘴边吐出,便被他的长吻共咽了。
后来,穿针曾经问自己,那夜自己为何不去拒绝他?
也许,自己是留恋这种感觉吧?舍不下他对自己温柔的抚摸。又或许,作为他的妾迟早会迎来这些,她的高洁守得了一时,守不了多时。她有点不甘心地闭上眼,仿佛看到夜秋睿含怒转身,遗他挺拔飘逸的背影,他远去的影子渐次模糊,让她的心里有了一丝凄恻。
外面传来隐约的嘈杂声,那是阮将军的声音。穿针蓦然睁眼,自己还在肖彦的怀里,而肖彦的眼中,分明掠过憾然的神色。
“传阮将军进来。”他唤道。
穿针轻巧地起身,整理着云鬓和松散的衣襟。肖彦依然坐着,眼光有点迷恋地落在她的脸上,伸手拉住她的一只手,用拇指轻柔地摸娑。
阮将军风风火火地径直过了屏风,身上一袭崭新的一品武臣袍带,显然是新赐所物,新袍宽宽大大。然而不知怎的,穿在老将军身上,活像戏台上的钟馗,显得滑稽可笑。
阮将军倒地便拜:“臣叩见晋王殿下、珉妃娘娘。”
肖彦问道:“将军查出什么来了?”依然捏着穿针的小手,不肯松开。
阮将军望了穿针一眼,迟疑着。肖彦淡然一笑:“说吧,不碍事。”
“臣已查明,那批人是来探查南营兵器库的,他们故意放火诱将士们出来,有士兵措手不及势必奔向兵器库,这样目标就暴露了。幸好王爷下了死命令,兵器保住了,可士兵死伤不少。”
“抓到几个?”肖彦的摸手的动作停止了。
“只抓到一个,那人也是单向奉命行事,单认识一个姓鄯的参加行动。那姓鄯的是柬国人,隐藏在京城两年了,臣带人去抓时,那人闻得风声逃走了。”阮将军垂首自责道,“也怪老臣疏忽,等回到牢里,俘虏已经服毒死了。”
肖彦大怒,一拍床沿:“如此奸猾!人死了难道连蛛丝马迹都不留?”
阮将军禀道:“回王爷,有线索可查。那人说姓单的在这帮人行动前,曾无意唤过其中骑马人的名字。”说完瞥了穿针一眼,欲言又止。
穿针侧身,福礼道:“王爷,臣妾告辞回去了。”
肖彦沉吟,颌首:“也好,明日起要忙了,过些天再召你。”
穿针牵起裙裾,背着他逶迤而行,清溶的烛光洒满她离去的背影。
“龚穿针!”在她转至屏风口,肖彦叫住了她,“后天皇宫中秋举宴,你跟陈徽妃一起去吧。”
穿针抿嘴一笑,走过屏风,不知道怎的放缓了脚步。
“你说那人叫什么?”肖彦低沉而缓慢地问道。
“南宫大官人……”
一时,穿针独自站在昏茫中,寝殿里明烛摇曳,透映在盛金彩绣的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