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我泳技呢!”
齐小观愤愤地游向他们的船时,远方的渔夫正将渔网撒下粼光耀金的湖面,逍遥地唱着歌谣。
“寒来暑往几时休,光阴逐水流。浮云身世两悠悠,何劳身外求?”
“天上月,水边楼,须将一醉酬。陶然无喜亦无忧,人生且自由……”
依稀记得去年若耶湖畔回绝宋昀时,十一也曾听渔夫唱过这支曲子,当时听来只觉一襟荒凉,满怀沧桑;如今同样的小曲,她一边和师弟玩笑,一边侧耳听着,竟听出几分春日里的明媚欢悦。
再晦暗的往事,再深重的情伤,终于也有渐渐痊愈的时候。
因齐小观记挂着小珑儿,一心回京,而天镜湖与韩天遥所在的安县隔得又远,十一便打算给韩天遥去封信说明路过之事,令人和流光剑一起送过去,自己便和齐小观回杭都。
但到岸上不久,那边便有留在湖畔的凤卫领了一名斥候来见,递上韩天遥的亲笔信。
她和韩天遥已另约了一套暗记,分开这十天左右一直有联络。韩天遥显然十分关注她的行踪,几乎每两三天便有一封信来,不过寥寥数语,或说廊下花开,或言溪中鱼跃,偶尔问声寒温,疏朗间自有柔情。
十一看似漫不经心,每次拆信观阅时,面庞上却总浮着杏花盛绽般的浅浅粉白。
此时见又有信来,十一虽静静而立,已笑道:“正想着找人送信去,偏巧他又有信来。恰巧可以将我的信带回去。”
斥候忙道:“郡主若是要回信时,小人得转给往北的递铺了。听闻南安侯已经离开安县,应该往枣阳方向去了!”
十一怔了怔,忙打开信函看时,果然是韩天遥的亲笔,依然是一贯的言简意赅。
闻博等人似乎发现了施浩初的踪迹,他病势渐痊,便不愿再在安县待着,所以已经启程前往枣阳,并希望十一也能一起前去,指不定能从施氏那边得到路过的消息。
十一还未及将路过“死讯”相告,她原先的确曾故意提起路过叛变之事与施氏有关,他因施氏出现提醒她到枣阳找寻也是人之常情。
施浩初行刺韩天遥之事失败,但后来韩天遥失踪许久没有消息,施浩初不可能长久待在北境,按理应该会回京才是。迟迟未归,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聂听岚的缘故。
聂听岚本是去闻博那里为韩天遥求助的,待听闻韩天遥脱险,在安县落脚,便悄悄留在了枣阳,看样子暂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十一记起她的八面玲珑和施浩初的百般宠爱,倒也不曾理会过。
却不知施浩初眼见这等情形,又会羞恼成什么模样,做出怎样的行止来。
她沉吟片刻,将信函递给齐小观,说道:“小观,我还是再往枣阳走一遭吧!”
“是南安侯念着师姐,还是师姐念着南安侯了?”
齐小观取笑着,将信函匆匆扫过,将十一拉到一边,凑到十一耳边啧啧笑道,“原来真是南安侯念着师姐,寻着机会想让师姐和他相见呢!他已有了防备,施氏所遣杀手又已折损不少,哪里就怕了施浩初,也值得借口寻找路师兄特地跟师姐提起?师姐也念着南安侯,明知路师兄不会在枣阳,也打算走上一遭?”
十一面颊微红,却斜睨着他挑起眉峰,“瞧你这嘴聒噪的,跟乌鸦似的没完没了。放心,此去枣阳也不会有太烦难的事,你不必跟着去,先回京跟你的小珑儿团聚吧!”
“那敢情好!韩天遥虽长着张棺材脸,却万不敢对你板着。不过切记,需教导他向别的女子板着!尤其是那位赖着不肯离开的聂听岚!”齐小观两眼弯弯,笑得不怀好意,“若说师姐有什么烦难之事,大约就是这个吧?”
十一闻言,一脚被踹了过去。
他们已在陆地,纵然十一身手比齐小观高明,齐小观也不会再被踹落水中了。
他一边闪避着,一边笑道:“师姐若是嫁人,才真真是小弟之幸!下面师姐的窝心脚就能都留给韩姐夫了!”
一众凤卫开始不知他们在商谈什么,但齐小观后来的话却都听到了,顿时哄笑出声。
十一冷冷一眼扫过,凤卫们这才各自克制,别过脸望天的望天,看湖的看湖,暗暗地做着鬼脸,却再不敢嬉笑了。
计议已定,十一也不用再考虑回信或派人相赠流光剑,亲自带人前去枣阳面见韩天遥。
花浓别院和路过行刺之事始终让她不安,稍有破绽让韩天遥察觉真。相,那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便不为儿女私情计,她自己走一回也是有利无弊。
一时行到宦道,齐小观带两名随侍顾自回京,十一则带着前后两批近三十名凤卫奔往枣阳,取道一南一北,完全相反。
十一尊贵骄傲,两年后归来更多了几分孤高冷淡,除了齐小观,凤卫中再无人敢跟她玩笑,虽是人数比先前多了一倍,往北行去时,气氛却比先前沉闷许多。
十一这两年的性情虽清冷许多,一路却习惯齐小观的“聒噪”,便也倍感无趣。
正觉索然时,忽闻身后马蹄轻捷,三骑卷起烟尘滚滚,箭一般窜了过来。
十一回头看时,正见齐小观笑容明灿,连座骑都似染了层明亮的阳光,飞奔到她跟前。
十一惊诧,“小观,是不是落下了什么没拿?”
齐小观笑道:“我这样聪明细致的人,怎会落下什么没拿?只是突然想起,小珑儿学女红其实挺笨的,才这么些日子,为我做的衣裳多半还没做好,我还是隔段时间再回去,多给她几天时间吧!别到时拿不出衣服来,再呜啦呜啦哭鼻子,我可受不住!”
十一明知他不放心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遂道:“好吧……就冲着你这份心,我回去就替她备上厚厚的嫁妆,给你们把终身大事办了,可好?”
齐小观向十一一竖大拇指,“师姐英明!”
枣阳距离天镜湖并不太远,计算行程,韩天遥应该早两日便已到了。
他并非枣阳主将,他领来的兵马应已和闻博所领的忠勇军会合,都驻扎于枣阳城外的回马岭上。
十一虽未细问,但估料着聂听岚应该也在回马岭。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拈酸吃醋之人,但想着韩天遥和聂听岚如今近在咫尺,也的确认为有去看看的必要。
韩天遥放得下,聂听岚显然放不下;舍生忘死奔到战场,明知韩天遥已经脱险还不肯离去,这是打定主意要跟他重修旧好?
这主意也够舍生忘死的。
便是十一容得了,施浩初也容不了这么一大顶光芒四射的绿帽子吧?
刚到枣阳境内,便见闻博亲自带了一队兵马相迎。
闻博是闻彦和闻小雅的兄长。
韩天遥落难之际最信任就是闻家,而闻家不惜代价支持,显然也不曾辜负这样的信任。
若非因为十一误伤闻小雅,闻彦当时便跟韩天遥来了京城。后来他虽晚来了两个月,依然是韩家最得力的臂助,且和十一等走得很近,十一也曾多次遣人给闻小雅送上良药补品并其他礼物。
年后闻小雅脚伤痊愈,并未落下病根,还曾数度到琼华园拜见当日。她不曾放在眼里的十一。她原嫌弃十一配不上她的韩大哥,但朝颜郡主地位容貌才识配谁配不过?故而早已尽释前嫌,甚至因着韩天遥的关系还比寻常亲友家的女孩儿还要亲近些。
正因与闻家关系不同寻常,十一见闻博亲来,便道:“闻将军,前线军情紧急,当以战事为重,原没必要这么拘礼!”
闻博豪爽一笑,“先前侯爷在安县养伤,末将都不曾怕过,何况如今侯爷已经到了枣阳,咱们又怕什么?再说回马岭离这边也不远。”
十一眸光闪了闪,“南安侯也住在了回马岭?”
闻博点头,“自然和我们一处。靺鞨人久战无功,眼见枣阳增兵,南安侯又安然归来,似有和谈之意。便为这事,今日一早南安侯进城去找赵将军商议去了。我听得郡主到来的消息,已经派人快马前去通知,南安侯应该很快会回来。”
十一等快马疾行,但在路上歇过一晚;斥侯却是昼夜不歇地换人换马传讯,通过递铺先一步把消息传至。只是消息到得不巧,韩天遥刚好已经离开回马岭。
十一虽未到过枣阳,早先便已研究过北境舆形图,在安县时更是时常见韩天遥研究枣阳战局,遂对附近地形道路连同兵力分布了若指掌。
她抬眼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微笑道:“既然有要事要谈,自然处理正事要紧。我们先去回马岭等着吧!”
以枣阳和回马岭的距离,韩天遥午间应该赶不回来,但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见面了。
能领人骑马前往枣阳,可见韩天遥恢复得不错。
这样想着时,十一的唇不禁轻轻向上勾了勾。
她眉目如画,笑容虽淡,却芳润似兰蕙,清逸若云霓,竟将闻博看得一失神,连忙别过脸去,笑道:“末将前面领路!”
一行人随着闻博向回马岭行去时,齐小观想起一事,一夹马腹奔到十一身畔,悄声问道:“师姐,如果乌古赛可真有和谈之意,北境应该暂时无虞。那是不是该先把你亲事给解决了?省得你提心吊胆,怕那些人撺掇着皇上指婚;也省得南安侯提心吊胆,怕他在外面打仗,煮熟的鸭子飞了!”
十一哼了一声,睨他,“怎么说话呢?”
齐小观瞅了眼她的鞭子,忙嘻嘻笑道:“好吧!是我想着好事成双,盼师姐能和我一起办了终身大事!不是南安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是师弟我怕到手的娘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