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沉,随即苦笑,“是不是替我包扎完伤口,已经走了?”
十一并不是他的十一夫人,从来不是。他早已感觉出她的疏离,甚至厌弃。能出手将他带到这里,并在暴雨里为他辛苦觅来伤药,于她大约已算得仁至义尽。
心念正转动时,却听得狸花猫“喵喵”地连声叫唤,听来居然有些凄惶。
小珑儿已急急分辩道:“十一夫人没走,可她病啦!她……正发着烧!”
韩天遥一怔,“她在哪里?”
小珑儿低声道:“就在公子右边。她冒着大雨在山里找了一两个时辰,找来了一种草药,嚼碎了敷在公子眼睛上,说可以阻止毒性蔓延。伤药好像是从那些坏人那里打劫的,还带了几个馍馍回来,多半……多半也是打劫的。可是她刚帮公子包扎完,人就倒下去了……不是说喝酒能驱寒吗?你看,我没事儿,可十一夫人怎么就高烧起来了?”
十一很勇猛,很了不起,甚至看起来比公子还要厉害几分。小珑儿自是不敢相信,厉害得令她膜拜如神的十一竟会淋雨淋得病了。
可即便是习武之人,也经不起在冷夜里被雨淋上那么久。
还有,习武之人身体比寻常人好,不易生病,但一旦病了,病势也会比寻常人来得凶险。
韩天遥将手向那边摸索着伸过去,果然摸到一个赤烫的身体;再往上摸,便是女子面庞,却连双颊都烧得滚烫。
小珑儿道:“我早将十一夫人随身带的衣服晾着了,刚看有些干爽,已经替她换了……可她似乎烧得更厉害了,都没有说话的……”
她盯着十一高烧里潮红的面庞,忽又道:“公子,十一夫人好美。”
韩天遥顿了顿,“美?”
十一终日蓬头垢面,容色平平,怎么着也没法和“美”字联系起来。
可小珑儿却肯定地答道:“是的,十一夫人好美……她被雨水一淋,不知怎的就像变了个人,怎么看怎么美……”
哪怕还是湿淋淋一头乱发,灰扑扑一身布袍,都不能掩去那张精致无瑕的面容……虽然长睫低垂,看不清眼睛,但小珑儿记得昨日十一看向祈王那支临江仙时璀璨如星光闪烁的清莹双眼。
韩天遥亦觉出指掌下光洁柔腻的皮肤,迥然不同于记忆里那张粗糙黯淡的脸,不由微怔。
十一昏沉里若有所觉,皱眉低吟一声,侧过脸去。
韩天遥便缩回手,问道:“还有没有衣物可以替她盖上?”
小珑儿道:“就两三件袍子,都替她盖上了……”
韩天遥沉吟片刻,低低道:“小珑儿,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小珑儿忙道:“什么事?”
韩天遥摸到自己的宝剑递给她,说道:“你替我去一次到绍城闻府,以我这柄宝剑为信物,找闻彦闻大人,让他领人前来接我们离开。”
小珑儿迟疑着,一时不敢接剑。
韩天遥淡淡一笑,“路是远了些,可能还得在山下歇一晚。你害怕遇到狼或坏人?”
小珑儿看看满身是伤依然神态自若的韩天遥,再看看短短半日便病得人事不省的十一,伸手便抓过宝剑,高声道:“不怕!我一定会带人回来接你们离开!”
随即她又愁道:“可这边离绍城不近,我步行过去,一来一回起码两三天,你们可怎么办?”
韩天遥道:“放心,既然有饮食,我们便不妨事。将夜间那空酒袋拿去盛一袋清水来,再有那些馍馍,也就够了!”
小珑儿忙依言将清水预备停当,和饮食、褡裢等物都放到韩天遥手边,方才擦干眼泪,恋恋而去。
狸花猫蹲在十一身畔,不时“喵喵”两声,虽然没了鱼吃,倒也无半点离去之意。
韩天遥摸到狸花猫光滑的皮毛,揉了两揉,便从褡裢取出十一的剑用来防身。
夜间听十一运剑,他已猜得她的剑必是宝剑,此时持剑在手,便愈加肯定。摸索着剑鞘上精致的纹理,他忽然顿了顿。
“纯钧宝剑?”
十一睡梦里在哆嗦,似乎又是那年那夜,最彷徨无措时,又来一道晴空劈雳,终究将她打得跌坐于地,再也站不起身。
那种绝望,痛楚,寒冷,以及一夕间所有世界的崩塌,令她再也忍受不住,嘶哑地叫出声来,“询哥,对不起,对不起……”
“十一,十一!”
有人在推她,声音低沉里带了几分急促。
她喘着气,猛一坐起,才觉出头部的昏沉晕眩。
“十一!”
韩天遥坐于她身畔,再度推她。
十一吐了口气,哑声道:“哦,我做梦了!”
韩天遥道:“你在发烧。”
十一怔了怔,“发烧?我?”
韩天遥看不到她,只握紧她臂腕,柔缓了声音道:“你淋了雨,发烧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十一摇摇头,“我只想救我的猫而已,与你无关。”
韩天遥道:“你在雨夜里跑出去挖草药,也是预备救猫?”
十一道:“嗯,下雨天花花爱吃草。给你找的草药只是顺路,顺路。”
狸花猫听得提到自己名字,温柔地喵喵叫着,在十一跟前蹭来蹭去。
十一只觉头晕目眩,身上滚烫,却又冷得打战,竟连坐都坐不住,勉强拍了拍狸花猫的脑袋,说道:“花花,没有鱼了。外面天晴了,自己逮鸟雀、抓老鼠去……好运!”
狸花猫听得一个“鱼”字,便已两眼放光,却不知“鱼”前却是“没有”二字。看十一摸着鼓鼓的酒袋,一边倒在地上,一边又饮起了酒,它大失所望,边鄙夷地看她喝酒,边趴到她腿上蹲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