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着,你也该来了!”
宋与泓微微地笑,英气的眉眼间依稀有年幼时的顽劣。
相识那么多年,甚至无须分说,便已猜得彼此来意。
十一也不废话,径问道:“泓,你和聂听岚,在搞什么鬼?”
宋与泓轻轻一弹梅树上明泽的翠叶:“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已经派人探听去了!”
“不是很清楚,也就是说,还是知道不少内情的?”
“聂听岚不敢写信,只叫她心腹丫头传了几句话过来。”
“什么话?”
“韩天遥失踪了!施浩初所派杀手动手时,有人相助退敌。后来再追踪过去,发现跟韩天遥的亲兵被杀,韩天遥不知所踪。”
十一胸口蓦地抽紧,“聂听岚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宋与泓道:“应该是发现有人送了北境的密信过来后探听到的。她在施家多年,又是得宠的少夫人,想买通些部属或下人,或软硬兼施套出些话来并不困难。”
“她是认为……韩天遥真的出事了,才决定不顾一切去找他?”
“有些事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大方便,所以我替她办好了。那日。她换了男装一出府,就上了我安排的马车离开,随行也有我安排的两名高手。”
“你……竟一个字没跟我说!”
“我在等凤卫的消息!”宋与泓并不退缩,坦然与十一对视,“不论是施浩初,还是韩天遥,都不至于伤害聂听岚,所以聂听岚要去就让她去又何妨!让施家混乱,于我们有益无害。可如今消息未经确定前,我告诉你又有何用?无非让你白白担心而已!”
临近春暮,阳光颇有暖意,但风吹到身上,十一竟觉得阵阵地发冷。
她敛了敛衣襟,才问道:“聂听岚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三天前。”
“三天前……”十一清眸眯起,遥望北方,“便是凤卫得到消息晚些,此时也该有消息传递回来了吧?”
宋与泓点头,“对!凤卫和清扬都是为救护韩天遥而去。以他们的能耐,不可能连韩天遥失踪都不知道。若真的出事,他们也会立刻将消息传递回京。”
十一静默片刻,说道:“路师兄每隔数日会传回一次消息,再和朝中军报对照,应可确定韩天遥这个月应该正领着忠勇军攻打莒州、青州,颇有战绩。但乌古赛可已经重新聚集兵马从樊城线攻往枣阳重镇,韩天遥可能会率兵相援。因他未出军营,杀手应该无机可趁,并未现身,路师兄等只能在暗中留心,同样不曾显露形迹。”
所以,十一等得到的消息,那边的刺杀已陷入僵局;而聂听岚所得到的消息若是确切,减去一路传递消息所耽误的时间,僵局至少在六七天前就已打破。
施铭远虽然手眼通天,但凤卫自成一股势力,加上有济王心腹在,传递消息不会太慢。若韩天遥真的出事,他们竟比施府迟缓三天还未得到消息,也未免太荒谬。
宋与泓低头沉吟道:“如今瞧来,可能聂听岚得到的是假消息,施家想试探她,顺带试探我们的动静。当然,也可能韩天遥那边可能真的出了状况,凤卫也出了状况,以至于消息传不回来。”
“凤卫也出了状况?什么样的状况,连一点消息也传不回来?”十一纤长的手指勾住佩剑上的玉青色如意结穗子,缓缓地缠绕着,“施浩初所派的杀手,到底又何等厉害,能让路师兄、段清扬连同那些高手全军覆没?”
宋与泓目光投向另一边深郁的春。色,“我不清楚。朝颜,不然咱们再等几日?”
十一眼角轻轻地挑着,眸光似被浓郁的翠意所染,如氤氲了一层薄雾,再看不清其中的意味。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宋与泓,“再等几日?”
“嗯……咱们一边等,一边派人昼夜兼程赶过去,尽快查明此事吧!”宋与泓审视着她的神色,“你觉得呢?”
十一微仰下颔,懒洋洋道:“你说怎样,那便怎样吧!”
她松开手间绕弄着的剑穗,潇洒如微醺的人随手丢开酒盏,转身向外走去。
虽然来去匆匆,她仿若并未因此影响了心情,披帛衣带飘于风中,卷起浅淡的清芬,混在园间百花芳香里,别有一番气韵,令人魄荡神驰。
那浅淡清芬里,犹有她的话语轻轻飘落于风中。
“那么,我等你慢慢去查明吧……”
宋与泓的面色忽然间白了。
他说尽快查,十一若无其事离去,却说等他慢慢查……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她已不信任他。
十一没有立刻回琼华园,而是去了晋王府。
随着世子易人,晋王虽还是原来的晋王,晋王府看着却很是陌生了。
她光明正大地前来探望堂叔晋王,自然无人敢阻,甚至很快宋昀也得了通传前来作陪。
十一与孱弱卧于床榻上的晋王说了片刻话,便请宋昀到隔壁静室叙话。
见他身旁有人跟着,十一沉了沉脸,“我有事问世子,不相干的人边儿去!”
她素有勇悍之名,武艺又高,地位又尊,即便是于天赐等人也不敢招惹于她,眼见她眉眼凌厉,若有盛怒之色,更是为宋昀担心,却也只得退了开去。
宋昀诧异,微笑问道:“郡主匆匆而来,莫非另有要事?”
十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打量他的衣袍,然后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昀,什么时候这么邋遢了?”
宋昀低头一瞧,顿时尴尬,咳了一声才笑道:“回府后便前来探望过父亲,未及更衣,倒让郡主见笑了!”
他依然是上午那袭衣衫,虽然质地华贵,裁制精细,袖口却有几许褶皱,袍角已沾染了些许灰尘。
可他素有洁癖,即便落魄之时也会力求衣衫洁净,若非心事重重,绝不可能任由衣袍穿成这样还不知更换。
十一也不深究,探询的目光依然扫在他脸上,“阿昀,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
宋昀怔了怔,端起茶盏来轻啜一口,秋水般的黑眸温默扫过她,才微微笑道:“的确有些事需处置。”
他的指尖泛白,连唇色也微微地发白,却不改从容,柔缓说道:“这些日子的确出门少了,还盼郡主别因此和我疏离。待我处置完毕,还会常去琼华园叨扰。”
要什么,不要什么,他向来看得清楚。只是,这世间总有太多的要得起和要不起,却并非只靠他努力便能拥有。
他无声噫叹,却不肯流露半分异样。
“阿昀!”
十一忽又唤他。
宋昀抬头之际,肩上蓦地一沉。
竟是十一把她的纯钧剑重重地压到了他肩上。
他微微皱眉,“郡主!”
十一问:“沉不沉?”
“沉。”
宋昀伸手一握,竟被他握在手中。
十一松了手,眉眼蕴光地静静瞧着他。
宋昀不解,“郡主……”
十一淡淡而笑,“我们既然走到了如今的位置,该我们的负担,已经逃不开。帝者权谋,第一要紧的,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等辅佐君王,亦当胸怀天下,万民为重!”
他抚剑凝眸于她,“胸怀天下,万民为重……”
他的眼里从来只有她。他只想她回到当年的精彩灿亮,熠熠如星。但握着这个盛载过帝王雄心的纯钧古剑时,他胸中仿佛有豪情燃起,烈焰般灼烧开来。
十一向他踏近一步,低低道:“令堂被软禁于西子湖畔西南方的施家别院,暂时无恙。”
宋昀猛地屏住呼吸,一双黑眸紧凝于她白玉般的面庞。
十一轻笑道:“你若要救人时,凭纯钧宝剑去联系附近一个姓金的酒肆老板,他会安排人手。若你不想打草惊蛇,也可伺机行。事。那别字里有凤卫眼线,会帮你留意院内动静。”
“你是我朋友!我不会容得施老头以此挟制你!”十一截住他话头,淡粉的唇角蕴着清浅笑意,“若我不能察觉你种种异常,也枉负我们相交这许久!何况施老头时时关注着琼华园,我又何尝不是时时关注着施家动静?也想直接救出你母亲,却不知你和那老家伙是不是另有约定,所以本打算近日和你商议过再说。”
宋昀捏紧纯钧剑阖着眼默然站着,呼吸有些粗浓。好一会儿,他才道:“多谢!”
十一道:“但下面的事,只能由你自己去处置了。我最近有事要出门,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未必还能帮助到你。但你有纯钧剑在手,有事求助京中凤卫,他们必会帮忙。”
宋昀凝视着纯钧剑,问道:“你出门……是打算去找韩天遥?”
十一眸光一闪,“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宋昀道:“恍惚听说韩天遥似乎在前线失踪了,可能出了意外。但施相的意思,似乎不是他们下的手。”
十一屏住呼吸,“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三天前的事。”宋昀略略迟疑,方道,“我本该跟你说才是。但我并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让我听到,好试探我动静。”
十一听出他言外之意,“你认为……他试探你?他是因为防备你,才软禁了你母亲?”
这一回,宋昀沉默了更久,方抬眸看向十一,“柳儿,那****让画楼传递消息给你,其实很小心。”
十一眉峰一挑,“施老头知道了?”
宋昀叹息,“计算母亲被人以我的名义诓入京城的时间,他应该当晚便已知晓。”
似有毒蜂在心尖辣辣地蛰了一下,十一拈了飞刀在手,缓缓地把。玩着,“嗯,你因知晓此事,又曾将此事转告我,刻意避嫌,连着好些日子不曾去琼华园。但后来连在宫中相遇都刻意回避,一则因为母亲被抓,被他挟制,二则也是因为已经不敢信任我?”
所以,那日分开前,宋昀虽表白被拒,依然与她十分亲近。但后来却着实疏离,疏离到十一都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