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却不以为意,依旧端庄温雅地坐回十一脚边,斯斯文文地舔爪子,梳理它美丽的长毛。
小珑儿骇然道:“这猫……这猫……怎么这么凶!”
她和狸花猫相处久了,又见它吃了大亏,自然断定是白猫凶悍,欺负了善良的狸花猫。
十一很厚道地替韩天遥费尽心机觅来的礼物说了句公道话:“是花花咬的白雪。”
“呃……”
小珑儿低头看狸花猫仇恨的脸。
韩天遥盯着它同样无言以对,许久才叹道:“它大约只想着鱼,不想要妻子儿女了……”
就像它的主人,若只想着酒时,必定也想不起要夫婿孩子了……
这时,十一忽唤道:“小遥。”
“嗯……你……”
韩天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唤自己,转头瞧向她,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十一道:“小遥,花花是公猫。”
韩天遥道:“我知道。”
盯着他坦然的模样,十一抚额,“白雪也是公猫!”
韩天遥蓦地涨红了脸。
十一道:“你还想它们生出一堆的小猫咪,做幸福美满的一家猫吗?”
小珑儿怔了好一会儿才悟过来,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哈”地大笑出声,笑得手中狸花猫跌落在地,碰着伤处又是一阵惨叫。
韩天遥再说不出一个字,一声不响地抱起白猫,大踏步跑了出去。
十一便踢了踢在地上“喵呜喵呜”诉着委屈的狸花猫,“花花,吸取经验教训没?”
狸花猫碧荧荧的眼睛看向她,分明的求知欲。
十一道:“要减肥啊!死胖子连打架都吃亏!”
狸花猫抓狂,猫爪将自己一挠,糊了一脸的血。
十一让小珑儿抱它去上药,自己又躺了下去,继续逍逍遥遥地喝酒看书,若无其事地继续叹道:“打架么,骨架大,又高又瘦的确占便宜。你看,白猫是一个,韩天遥也是一个!”
她顿了顿,又纳闷起来,“咦,怎会把白猫当成母猫?莫非因为长得好看?”
可宋与询长得也好看,她似乎从没觉得他像女人,哪怕她送了他女人裙裳。
嗯,宋昀长得也很好看,总让她有种宋与询再世为人的错觉……
好吧,是错觉。
十一用书卷掩住眼睛,抓起了旁边的酒壶。
大约在半个月后,时节已然入冬,楚帝宋括病势才略有好转,传韩天遥入宫,于勤政殿见驾。
韩天遥出身大家,素娴礼数,加上宋与泓相遇甚厚,早将帝后脾性一一告知,故而首次入宫,言行无一讹误,更兼高颀俊朗,举止沉静,甚得帝心。
楚帝现年五十多岁,生得清隽削瘦,此时眉目间犹带病容,看着很是文弱,待臣下却极和蔼,与韩天遥说了几句,便传旨赐坐,让韩天遥便坐于宋与泓下首。
楚帝叹道:“当年你祖父病重,朕再三遣使者前去探望,又允诺将厚加荫封韩家子孙,可惜他总是借口你年幼无德,不该担当重任,再三推却。咳,后来召了几次,你也不来,朕就想着,你这性子,半点不像你父亲。若他在世,应该不容你久居山野之地。”
韩天遥沉声道:“听闻父亲获罪受贬,常自愧有负君恩。”
楚帝摇头,“什么有负君恩?唉,其实他也没做错,是朕,是朕一时恼怒,只说将他贬逐一阵,待时局略定,便将他召还。谁知……唉!”
二十年前,力主北伐收复失地的宰相柳翰舟不明不白遇害,死后更被下旨劈开棺木,取其首级作为与魏人和议之礼,引得朝堂内外一片哗然,尤其曾追随柳翰舟出生入死的武将,更是义愤填膺。韩天遥之父韩则安便是因为替柳翰舟疾呼鸣冤,甚至面斥施铭远剑佞误国才被贬逐,继而染疾,正当英年却郁愤而终。
楚帝说韩则安没做错,是指为柳相鸣冤没错,还是指面斥施铭远误国没错?
韩天遥揣磨不定,看向宋与泓时,宋与泓眼底已有难以掩饰的愤郁如火焰般跳动。
他道:“算来还是韩将军有远见。当年大战之后,北魏也已是强弩之末,我朝不该自断股肱,拿三百万两白银喂这白眼狼,还得每年奉上那许多的岁贡。听闻魏国使者又已至京城,如今正等着解押那三十万银帛回魏呢!”
楚帝皱眉,“苦的是我大楚的百姓啊!”
正议论之际,那厢忽有人禀道:“皇后娘娘来了!”
便见后方珠帘晃动,锦绣珠钗交辉,有妇人盛妆而至,坐于帘后,向楚帝道:“皇上,御医再三嘱咐,请皇上多加调养。若有事时,只管吩咐施相或泓儿料理,何苦又自己操心!”
楚帝便向内笑道:“原就休息得久了,连骨头都酸得走不动似的。见一见这些年轻人,反觉开怀了些。”
宋与泓已上前见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韩天遥等忙紧随着上前见礼。
云皇后在内笑道:“泓儿,你把韩家那孩子带来了?甚好。学了一身文才武略,本该为国报效才对。”
韩天遥逊谢之际,云皇后又道:“韩家别院的事,皇上和本宫也已听说,已经责令有司平定宁罗山匪人,并尽快将宁罗山残匪解押回京,务必替韩家讨回公道!”
韩天遥深深地吸了口气,方能平稳了声调,说道:“谢皇上、皇后娘娘惜恤!”
既然楚帝、云皇后都已认定韩家之事乃是山匪所为,他无凭无据,亦无法指证乃是施铭远所为。以施铭远所受宠信,若无确切证据,妄加指证只会令帝后不悦,并有攀污重臣之嫌。
入京后了解得越多,他越能看得清晰,有些事,纵然难忍,也不得不忍。
楚帝却很满意,“既如此,从此你便以兵部侍郎衔领同签书枢密院事吧!从此你便安心留在两府历练历练,日后泓儿继位能得你相助,朕也安心不少。”
两府正是指中书省和枢密院。
所谓文事出中书,武事出枢密,正是朝政大权核心所在。
楚帝分明是有意相助宋与泓在朝中树立自己的声望和势力。
宋与泓已不觉红了眼圈,低声道:“父皇,儿臣引天遥前来,为的是多一臂膀能为父皇分忧!父皇善加保养,便是儿臣之福!”
楚帝慈爱地笑了笑,“朕知你孝顺!自询儿逝去,颜儿离开,朕膝下也只剩你了!”
那边云皇后在内却叹了口气,说道:“泓儿,你真要孝顺时,小两口少些口角,我跟你父皇可就放心多了!”
宋与泓英气的眉眼明显闪过一缕怒意,却很快安静地答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隔了重重帘影,云皇后竟似察觉出宋与泓的不悦,又是低低一叹,才道:“既如此,便听母后一句话,回府好好跟如薇赔个礼。她一心待你,便是以往再多隔阖,想来也不会再计较。”
宋与泓道:“是!”
那边帘影一动,便见有宫装侍儿托着一个精美的黑檀木盒子奉到宋与泓跟前。
宋与泓不解地接过,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白了。
却是一支紫色的水晶莲花,精雕细琢,剔透清莹,光华灿煜,堪称宝物。
云皇后道:“三年前,我让你把这支水晶莲花送给意中人,你送给了颜儿。颜儿虽然收了,询儿病逝前,她却又命人将它退给了我。她是怎样的心意,你也应该心知肚明。如今,你该把它送给它真正的主人了吧!”
宋与泓咬牙,终于从齿缝间挤出字来:“儿臣……遵命!”
韩天遥胸腔竟也阵阵发堵。
颜儿,水晶莲花。
这枝水晶莲花,本该是宋与泓赠给十一的定情信物吧?
侍儿退回帘内时,趁着珠子撩。开并晃动时,他留心看向帘内云皇后的动静,只觉其珠环翠绕,衣饰华丽,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更别说她的神色了。
她身边尚站了一名素衣人,似乎年纪极轻,韩天遥一眼看去,只觉那身影有些眼熟。
可惜珠帘一晃之后,又迅捷落下,他再不及弄清这个眼熟的少年到底是谁。
临出内廷,他又站住身,将手中檀木盒打开,指尖轻轻在水晶莲花上抚过,好一会儿才重新阖上,转身递给身后随侍,“清扬,把它送新益堂去收好。”
新益堂却是皇子们在宫中的书房。楚帝膝下只有宋与泓一个皇子,如今新益堂自然只有宋与泓一个人住着了。
段清扬却是宋与泓的心腹侍卫,闻言愕然道:“殿下,皇后之意,似乎想让殿下转交王妃……”
宋与泓不耐烦道:“先放在新益堂。我今日不去王妃那边,待会儿随南安侯去韩府喝酒,然后回姬烟那里吧!”
段清扬不敢再谏,只得捧了那水晶莲花行往新益堂方向。
即便韩天遥完全不知内情,也能看出宋与泓根本不想将它送给济王妃。
他来到京城已有一段日子,早知济王妃尹如薇乃是云皇后堂。妹之女。
因母亲早逝,尹如薇自幼被云皇后接在宫里养着,算来应该跟宋与询、宋与泓等自幼相识,并一起长大。
朝颜郡主身为皇后义女,便是在外习武的那些年月也会时常回宫探望,想来也和尹如薇熟识。
韩天遥踌躇片刻,说道:“寒舍虽鄙陋,美酒尽有,殿下随时都能与臣共饮。不过殿下是否先将那莲花送回?若太过怠慢,皇后知晓恐怕不悦。”
宋与泓道:“我便怠慢了,那又如何?”
他一推韩天遥,“走,喝酒去!”
韩天遥素日瞧着宋与泓虽然直爽果决,但也不是全无心机之人。明知楚帝久病,云皇后的态度至关重要,凭谁都都不会轻易惹她不快,再不料宋与泓连这点小事都不愿依从。
就为……那是朝颜郡主曾经戴过的水晶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