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韩天遥再过来拍她肩膀时,她已觉出对方声音有几分耳熟,只是醉梦里一时分辨不出,直到双腕受制,才在吃痛之下略略恢复些神智。
韩天遥再也不料十一竟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着实气得不轻,当下扯去她身上那件破斗篷,抽。出她衣带来,竟将她那双不安分挣动的手缚了,才拦腰抱起她,径入客栈。
十一挣扎不开,怒道:“韩天遥,你恩将仇报,禽。兽不如!”
韩天遥恼恨道:“对!我不如禽。兽,你如禽。兽,满意了吧?”
他转头看向那边目瞪口呆的伙计,喝道:“看什么?快去唤大夫!小珑儿,叫人备水替她洗浴!”
闻小雅亦已被哥哥抱了进来,正疼得落泪,若不及时诊治,只怕会落下后遗症。
他怀里的这个女子没喝酒时便有些疯,喝醉后更是纯粹的疯子,疯子……
一时那边房间里浴桶里盛好热水,韩天遥径将十一连衣衫一起丢进去泡着,喝道:“在这里好好醒醒酒!”
十一在外面吹了许久风的冷身子乍遇热热的水,便有些受不住,偏偏双手被缚得动弹不得,不由扭着身子恨恨咒骂道:“狼心狗肺的死瞎子,便这么回报我!就该让你瞎着,瞎着!韩天遥你这该死的贱男人,贱男人……”
韩天遥被骂得面色发青,却也不敢再去看她在水里淋得透湿的身子,只吩咐小珑儿小心看顾,自己则先去看闻小雅。
那边大夫已至,细诊后将骨骼续上,又道必须好生将养,暂时不可搬动。
也就是说,不但不能再随往京城,连绍城一时也回不了。
闻小雅虽是懊恼啼哭,那边闻彦听说只要细养便不致有后遗症,已松了口气,转而劝韩天遥不必顾虑太多,先安抚十一夫人再说。
他道:“公子,小雅伤在身,倒还好养;但十一夫人……恐怕有心疾难医!”
闻彦父祖原是祈王部属,两家交谊深厚,他与韩天遥相识多年,虽心疼妹妹,却也看出韩天遥待十一极不寻常。
韩天遥蒙十一危难之际相救,并治好眼睛,患难相依这么些日子,即便不夹杂别的情感,也会将十一视同至亲至近之人。
他虽未曾有一字许诺,但封侯之日令人改口称十一为“夫人”,那心意已再明显不过。
但十一当夜离开,显然不准备领这份情。此刻醉卧路边,更见得她从未把韩天遥的成败放在心上。
她有心事,而且是伤心事。
这样的“夫人”,绝不是韩天遥的幸事。
韩天遥静默许久,答道:“不打紧,她已回来。我慢慢等她心疾愈合之日。”
返身再去瞧十一,小珑儿正搬了张凳子坐在浴桶边,拖着腮愁眉苦脸地守着。
十一坐于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半歪着脑袋耷。拉于桶沿,安静地阖着眼,居然正睡得香甜。她的身子连同衣衫都泡于水里,连半边面庞都被蒸出了淡淡的红晕。
韩天遥扶住她的下颔,手指伸出,在她被水汽蒸了许久的面庞轻揉。
十一模糊中未觉出恶意来,如猫儿般在他臂腕间蹭了蹭,居然很温软地呢喃了一声,却含糊得听不清音节。
韩天遥一直冷沉的眉眼不觉柔软下来。
他轻唤道:“十一!”
十一应了一声,身子在水中动了动,似觉出双手被困缚的不适,皱了皱眉,将脑袋歪到韩天遥另一边臂膀,继续沉睡。
小珑儿正定睛瞧着,此时忽指着十一的面庞惊叫出声,“侯爷,侯爷……”
方才被韩天遥轻揉过的肌肤,明显白晰了许多,原来凹凸黑黄感都已消失,连雀斑都不见了。
韩天遥凝视她片刻,将手伸出。水中,试了试她手腕捆缚的松紧,方跟小珑儿道:“替她将衣衫割开,丢了,再松开她给她洗浴。我找两个婆子帮你。”
小珑儿忙道:“好!夫人虽醉了,还认得我,方才还唤了我名字,应该不会打我。也幸亏侯爷细心,出门时便叫人预备了给夫人的衣裳,待会儿正好换身新衣!”
十一醉里辨得出对她无礼之人,辨得出花花,甚至还能骂几句韩天遥,当然不会辨不出小珑儿。
若非发觉身畔之人是小珑儿,大约也不会毫无顾忌地在浴桶里沉睡吧?
韩天遥侧头看到一旁果放着一叠水碧色新衣裙,伸手便取过,又拎过十一的褡裢,说道:“醉成这样,自然睡觉,穿什么衣裳?”
“她有本事光着身子打人或跑出来跟人打架,我便服了她!”
韩天遥竟携了十一的褡裢和更换衣裳,顾自走了出去。
临到门口,他又转过头来。
“小珑儿,别去搓。揉她的脸。她爱是什么模样……便让她是什么模样吧!”
其实是什么模样真没那么打紧。
那是他的十一。
他轻轻掩上门,深深呼吸着暮秋夜空里清凉的气息。
四周很松软,仿佛都是阳光和棉花天然好闻的气息,暖暖地包围着。
十一似乎很久不曾睡得这样好了。
上一次,是在琼华园吗?婢仆成群,一呼百应,由着她心安理得地召唤吩咐。
她是云后心爱的义女,她是楚帝宠爱的朝颜,她是人人敬仰身手了得气势凌人的当朝郡主。
心口尖锐地痛了痛,瞬间有什么裂了开来,又有什么在瞬间被掩上。
她若无其事地舒展手足,伸了个懒腰。
然后,她看到了素色床帷间自己赤。裸的洁白胳膊……
忙坐起时,十一已倒吸了口凉气。
身上连中衣都没穿,只着了贴身亵。衣;好在铺盖的衾被都是新的,极暖和,方才觉不出冷来。
她那边一动,地上便钻出个小小的脑袋来,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冒在床沿向她一笑,“夫人,醒啦?”
十一低眸,便见床下打着地铺,显然是小珑儿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她揉着涨痛的太阳穴,依稀记得昨晚似乎是小珑儿替自己洗,好像还看到了韩天遥……
居然记挂着寻她,还真把她给找出来了!
十一烦乱,叹了口气道:“我的衣服呢?我的行李呢?”
小珑儿的脚边,狸花猫“喵”地叫了一声,窜出来坐到床沿边看她。
十一眼底便有些酸,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韩天遥那混蛋没欺负你吧?”
小珑儿起身去替她寻衣物,此时正拉开门,然后失声叫道:“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目光扫过他衣衫上的清霜,她便口吃了,“侯爷……在这里守了一。夜?”
韩天遥不答,冷冷向屋内一睨,将手中衣物递给小珑儿,转身走了开去。
高挑笔直的身影,墨黑如夜的衣袍,倒也看不出哪里混蛋来。
但狸花猫兀自委屈地在十一身畔蹭。
虽有鱼吃,一路被那些半生不熟的家伙拴着走,猫的尊严被踩到了脚底,实在太委屈了……
十一看着那套新衣,问道:“我的衣衫呢?”
小珑儿道:“破了,侯爷扔了!”
“我的头巾呢?”
“没见到,侯爷丢了吧?”
“我的酒袋呢?”
“侯爷收了!”
“我的……剑呢?”
“也是侯爷……拿走了吧?”
十一清眸眯起,有显而易见的怒气翻涌。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穿着亵。衣去找韩天遥理论,于是也只得先换上那套衣衫,然后要水洗漱。小珑儿又递上一个装了几样簪钗的妆盒。
十一正从中择了最简洁的一支素银簪子挽发时,小珑儿在旁小心道:“夫人,昨天是闻大小。姐在路边发现了你。她想扶你回来时,被你打折了腿。”
刚挽上去的发不觉间自簪上滑落,十一愕然,“我?”
小珑儿道:“你还打侯爷来着……不过没打着!”
十一再抬起手腕,仔细看时,尚见得隐约的青紫。
不只没打着,还吃了亏吧?
韩天遥也许真的在门外站了一夜。若她醉梦里把小珑儿当成仇人,穿着亵衣一样能扭断那小脖颈。
十一走到韩天遥房里时,他正一样一样地检视着十一褡裢里的东西。
除了纯钧宝剑,十柄精致小飞刀,便是些随身旧衣,几样配酒的方子,若干散碎银子。还有一个月白色的崭新荷包,里面放着整整齐齐一叠银票,看数目正是他通过闻家向宋昀买芳菲院的银两。
十一离开闻家后,又去见过宋昀……
他凝视着那只飘着竹叶气息的荷包,好一会儿才觉出眼前多出一人。
抬眼之际,黑眸已禁不住亮了一亮。
十一正立于他前方,欣长身段裹着水碧色的襦裙,细。腰盈盈一握,高挑里有段天然的妍媚。夜间刚清洗过的长发乌鸦鸦如细缎,松松地挽了个髻,很是清爽。倒是那面上那肌肤,依然黑黄粗陋,想来早上梳妆时又涂了药。
寻常女子每日精妆巧饰,只恨不能将所有的瑕疵尽数掩去;她倒好,每日扮丑示人,也不怕辜负了上天那份厚赐。
何况这双璀璨如星的眸子,她该怎样去掩饰?
韩天遥黑眸已暖,唇角浮过明朗笑意,柔声道:“你来了?”
十一与他相识两年,却也不曾如此近距离地细看他,更未见过他这样的笑意,微微怔了怔,才道:“我来拿我的东西。”
韩天遥便取过旁边一个秋香色包袱,打开,便见几套女子衣饰并些脂粉簪钗等物。他将褡裢里的酒方、银两放入其中,又将那荷包持在手中看了两眼,亦塞入其中,才将包袱推了过去。
十一皱眉,“我只要我的东西!我的剑,还有我的酒袋!”
韩天遥道:“你戒十天酒,我就还你!”
十一冷笑,“韩天遥,你得多狂妄,敢动我的东西来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