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孝?”
“嗯,父皇在东胡那边的尸骨,我暂时是没法子,但至少可以让大楚这边所收的尸骨入土为安。”
“你想……盗你父皇尸骨?”
“那有何奇?你还替你心上人盗二十多年前的亲人遗骨呢,何况这是我亲生父亲!”金从蓉眉目流光,言语间若有伤痛,偏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还有,我不是想盗,是已经盗了!”
韩天遥略一思索,便已明了,“如今遍地死尸,你在孟许国帐中,想找半具尸骨替换掉你父亲的遗骸实在再容易不过。其他人自然也认不出烧焦的尸骨究竟是谁!”
于是,根本不会影响孟许国等请功,也不会妨碍楚国以何种方式雪耻,但金从蓉的确保全了她父亲的遗骨,并使其免于受辱。
她甚至有些幽怨地瞪着韩天遥,“韩大哥,你不会因这个就揭穿我吧?你想想,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当年坑害楚国皇帝和楚国宗亲的老皇帝早就死翘翘很多年了,我父皇收了这么个烂摊子,英年早逝,还得背负亡国之君的恶名,难道连死后这一点点的尊严都保全不了?”
她本来就灵巧聪慧,如今身体平复,更是伶牙俐齿,倒叫韩天遥一时无可反驳,只道:“若你敢对楚国、对孟许国做半分不利之事,可别怪我不顾当日患难相扶之情!”
金从蓉笑得清脆,“放心吧,我又不傻!我到哪里找比孟许国更英武的男人保护我?你虽有才略,但必会因贵妃之事受你们皇帝猜忌;他却是皇帝一手培植的亲信,年轻勇武,前途无量。如今魏国算是完了,但东胡和楚国也不是真心睦好。双方一旦开战,孟许国早晚会是楚国主将!那时……我就可以看他怎么替我收拾东胡人了!”
她的眼睛清澈闪亮,笑得居然还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于是,韩大哥可以放心了吧?我会是孟大哥最贤惠的妻子!便是行军打仗,也会不离不弃守守在旁边辅佐他,——辅佐他击败那些毁我家国、辱我姐妹的东胡畜生!”
“哦!”
韩天遥已说不清孟许国得到这么一位女子,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子机智多谋,狠厉果决,对孟许国略嫌保守的行.事风格必定大有裨益。
金从蓉竟似稳稳断定韩天遥绝不会揭穿她,居然闲闲地问起他的事来,“对了,韩大哥的十一呢?你真让她回宫了?”
“她去了泌州。”
“皇上十天前便已离开泌州回京了,她自然会跟着回京。这下隔得也忒远了!”
“回京……嗯,是远。”
“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懂!”金从蓉背着手,笑容得意,“不过韩大哥你也太笨!换我的话,若是看准一个,怎么着也要死缠烂打收伏他,绝不会放手!”
她似乎总在走着歪门邪道的路子,却叫人说不出她的不对来,甚至无法讨厌她。
韩天遥转身离开时,金从蓉尚在自语般说道:“若东胡人流露敌意,我便依韩大哥所说,先让许国烧了他们粮草!呵,束循老了,我还年轻着呢!”
她有的是时间等待机会报仇雪耻,还不耽误她嫁人生子,富贵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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泌州扑了个空,十一片刻不曾停留,立时换马赶往杭都。
以她的身份,一到大楚境内,早有人一路安排饮食马匹,又有凤卫赶来上前接应,虽昼夜兼程,体力不支,到底在三天后的黄昏赶回了杭都。
宫中负责值守的正是凤卫的雁山,虽已提前得到消息,知晓十一无恙,但亲眼见她平安归来,却也差点热泪盈眶。他道:“郡主,你可回来了!”
十一不及跟他细说,先看向清宸宫方向,“小皇子安好?”
雁山也不由看了眼清宸宫,嘴唇牵了牵,一时没有作声。
十一急问:“是不是病着?病得可厉害?”
雁山不敢看她眼睛,犹豫着说道:“皇上正在清宸宫守着……”
十一本就悬着的心猛地一抽,弃下马鞭奔向清宸宫。
雁山在她身后待要相阻,又踌躇着顿住。
身后,有凤卫焦急地低问道:“雁大哥,要不要赶紧通知三公子?”
雁山苦恼,叹道:“珑夫人白天受惊动了胎气,闻得已经唤了太医和稳婆去琼华园,估计会早产,又是头胎,险得很,三公子怎能不陪着?”
“可清宸宫……”
“赶紧叫人联系剧姑娘和小糖姑娘,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看情况要不要去找三公子吧!”
“是!”
那凤卫匆匆而去,雁山抹着额上的冷汗,嘀咕道:“皇上再恼也不会把郡主怎样吧?”
可自言自语之际,他似又看到白天小珑儿前往清怡宫探望小皇子,结果抱着肚子面如纸色被人抬出来的模样。
他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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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冲到了清宸宫前,却见清宸宫虚掩着门,内外悬着几盏八角绫纱灯笼,正和平素她在宫中一样宁和安谧。
她走得急了,胸口又一阵阵地憋疼,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此风尘仆仆,一身狼狈,只怕会惊着病中的维儿。
她调匀呼吸,定了定神,慢慢推开宫门,便闻得淡淡的酒香夹在清冷的梅香里传来,幽静里萦着说不出的清寂,忽然便让她莫名地惊悸。
正待奔入殿中时,已闻得那株宋昀为她栽的百年朱砂梅下,有人低缓地说道:“你回来了……”
十一这才注意到宋昀静静坐于梅下一张石凳上,正将手中的碧玉酒壶提起,慢慢地饮着。
十一怔了怔,向灯火通明的殿内看了一眼,隐约看到剧儿正站在维儿昨天的摇篮前出神,这才略略安心,快步走向宋昀,急问道:“这大冷天的,你坐这里做什么?”
宋昀明显瘦削不少,廊下灯笼的微光照着他的脸,白得出奇,却唇角含笑,“我?我等你呀!”
十一低头看着他,“对不起,我有事耽误,回来晚了!”
深宫大院,似乎也挡不住那一阵阵森冷的寒风。
殷.红的梅瓣跌落时,宋昀抬头看了看满枝繁花,慢慢地笑起来,“有事耽误,晚了?应允我三天,结果一去近一个月,杳无音讯!去的时候枝头空空,如今……这梅花都开了,开得真好,真好……”
他将酒壶举向她,“如此良宵美景,要不要共饮一杯?以纪念……纪念我的贵妃与旁的男子共度那许多时日后,还肯归来与我同赏落梅?”
宋昀从来温文秀逸,黑眸如明珠般光润璀璨。
可这一刻,这醉意醺醺的男子,正对着十一的眼底居然没有一点色彩,黑得如墨染的天空。微微眯起时,十一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厌憎和怨恨。
她忽然间也忍不住胸臆间的怒意,说道:“其实……皇上也早知为何耽误,对不对?从济王之事,到南安侯之事,皇上永远有皇上的权衡,自然算不得错。敢挡到皇上跟前的,或让皇上看不顺眼的,本就该随脚踢开,横竖这朝中忠臣良将多的是,无不心甘情愿卖与帝王家,韭菜似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宋昀紧捏着碧玉酒壶,手骨的骨节已捏得发白,眉眼却已挑起,再无平时的温柔忍让,“你怪我故意让陈旷将南安侯引入青城?怪我命陈旷不必顾及南安侯生死安危?嗯,的确都是我的安排。可柳朝颜,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是男人,我是你夫婿!即便……即便你始终心存芥蒂,并不愿将我当作夫婿看待,可这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妃嫔的事实!湖州城下,韩天遥凭什么那样对你?青城寨外,他又凭什么为你不顾生死,以身犯险?对,他深情!可惜他深情用在了朕的女人身上!为你舍生忘死时,他把朕置于何地?与他生死相随时,你又把朕置于何地?”
他猛地将碧玉酒壶掷于她脚下,眸光里烧灼着恨意,“亲.亲我我、难舍难分之际,大约还在怨恨着朕千方百计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吧?若不是维儿在我身边,你大约再也不会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