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纵马疾驰,看着已将小竹山远远丢开,且身后并不见追兵,才略略松了口气。韩天遥留意着前方,忽倒吸了一口气,正待提醒十一时,十一忽然勒马。
马儿一惊,仰首嘶了一声;韩天遥几乎在同时也勒住白马,看向十一,“你也发现了?”
十一眺望隔着雪花依然能发现的点点篝火,慢慢道:“此处驻有东胡兵马,却不算多。”
韩天遥辨认着那些篝火,说道:“不多,约三百到五百人。攻城陷寨,不会只预备这点人马。”
十一道:“他们只是打算抓人。”
韩天遥借着雪色仔细看她清瘦的脸庞,“莫非他们已经知晓你来了北方?并知晓了你的身份?”
十一淡淡道:“你高估了我,却低估了你自己。”
言外之意,韩天遥才是东胡人志在必得的。
韩天遥苦笑,“不想这束循如此器量狭窄!便是害了他侄儿,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十一取出一个小小的竹哨来,“咻咻咻”地吹响了三声,才道:“你错了!束循是真正的高瞻远瞩。他想借此机会除掉你。你擅闯青城在先,害他侄儿在后,便是他杀了你,楚国理亏在前,也无法理论,只能白白折损一名大将;而束循则少了未来最大的劲敌。”
如今留在中京的魏国宗室子弟尽数遇到害,后宫妃嫔和一众宗室千金被东胡那些野兽作践够了,已经被押往和都。魏帝虽在,完全无技可施。连金从蓉都不看好她父皇,更别说其他人了。
魏国灭亡,几成定局。
魏灭后,中原大地唯余东胡和楚国,早晚会形成一山不容二虎的格局。束循除掉韩天遥,等于是提前搬掉东胡向南进军的绊脚石。
韩天遥也已猜到,但十一会这般想,无疑也是认可了韩天遥的才干。他的目光不觉更柔和了几分。
十一凝注着前方漫漫雪道,侧耳倾听动静。
片刻后,只闻有人踩着雪奔来,走到近前看清十一,才急急行礼道:“郡主,属下已探明,今天天还没黑,束循便紧急派出人马,拦住了往南行的道路。想来南安侯行踪泄露后,小竹山的追兵一边调集人马,一边已派人回禀了束循,束循惟恐南安侯逃脱,便派出兵马先扼住了通行要道。”
“嗯,估计也有派援兵前往小竹山,幸亏咱们脱身得早。”十一皱眉,“这条是通往许州的官道,若被封了,只能从丰年铺或兴泰村绕道了……”
韩天遥沉吟,“丰年铺还算近,兴泰村却绕到了大野泽,一路都不好走,且远得很。”
十一道:“所以我也派了人提前到丰年铺探路,但兴泰村并未安排。”
那凤卫忙道:“不如郡主先往丰年铺,属下这就赶往兴泰村探探。若丰年铺也已被封,郡主再折往兴泰村。”
十一点头,“辛苦了!若我们天明还不曾去,便是从丰年铺回去了,你自行回泌州便可。”
凤卫应了,快步离去,不久便听闻那边传来马蹄声远去。十一、韩天遥也便拨转马头前往丰年铺。
既然路途近,丰年铺也可能被封锁。
以他们两三人之力,便是武艺再高也无法和数百人抗衡,只能另觅他途。束循行.事周密老辣,何况中京附近调兵也方便,指不定连最不可能走的兴泰村也封上,自然事先派人去探明虚实更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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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安排去丰年铺的凤卫已早早等在路边。正是为了通知十一,丰年铺已去不得。
十一怔忡片刻,看向韩天遥,“你还撑得住吗?”
韩天遥已留意许久,确信十一气色比第一日见到时还要差些,猜着她是不是近日暗中安排别的事太过费神,遂道:“出了一身汗,倒觉松快了些。不过的确有些乏,歇歇也好。”
二人遂下马,唤了那凤卫,一齐在雪地里歇脚。
他们连着奔波大半夜,倒也不觉得冷,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居然甚觉香甜。只是二人各有心事,如非必要,再不肯交谈半句;那凤卫素来敬畏十一,同样不敢多说一句,那气氛便如此刻的冰雪般清冷,偏又觉不出无情来,说不出的尴尬怪异。
临近寅初,他们赶到兴泰村,却不曾见到先前那凤卫。
此时雪下得更大,在黑夜里密密地将他们裹着,两三丈外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看不清前方景物。十一吹了竹哨,却久久不见回应,不由皱眉,“莫非走岔道了?”
韩天遥细辨路上快被大雪掩去的马蹄印,说道:“看样子是来过了,但没有出村。莫非继续往前面查探去了?再前面便是大野泽,沼泽遍地,下雪天只怕不易行走。不过东胡人应该也不敢冒险追进去。”
十一也细细看着,沉吟道:“并无其他马蹄印。此处要么未设关卡,要么在下雪前或下雪未久便已赶到。你们等着,我先进去瞧瞧。”
身后跟着的那凤卫忙道:“郡主正病着,岂能冒险?且让属下进村查探查探。”
他不待十一答应,便已驱马向村中行去。
韩天遥看那凤卫离开,目光投到十一身上,“病了?”
十一摘过马鞍上的酒壶,仰脖喝了一大口,道:“不妨事。”
“听闻你已戒酒。”
“御寒。”
“哦……我也想御寒。”
十一睨他一眼,到底递了过去。
韩天遥伸出左手去接,手掌正触到她的手指。
纤细,冰凉,拒人千里,却似有着天然的诱.惑,令人心疼而不舍。
他将她的手指连同酒壶一起握住。
十一欲抽手时,韩天遥的手竟紧了紧,不肯放松。
她皱眉,腾出另一只手来,“啪”地甩过去一耳光,却是清脆响亮,终于成功地让他缩了手。
十一便顾自掸着风帽和斗篷上的积雪,再不看他一眼。
韩天遥低着眉眼默默喝酒,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一不留心,失礼了!”
可与他湖州城外所做的事,这点儿失礼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多少个日夜煎熬过来,她也已完全没有力气去恨了。如今所有的思维,无非是把这个可厌可恨的男子赶紧送回安全之地,这一桩心事才算事了。
手指探入温暖的怀间,她又抚到了那只荷包,那只细细收藏了一朵枯萎芍药花的荷包。
最美好的,留在当初就好;如今,她已不比那枯萎的芍药花强多少。
韩天遥见她沉默,握着酒壶的手指捏紧又松开,捏紧又松开,忽瞥见马鞍上所悬之物,遂咳了一声,问道:“贵妃,为什么带着这块木板?”
十一正待回答,忽听不远处猛听传来厮杀声,伴着先前凤卫的惨叫。但听他几乎在嘶喊道:“郡主,有埋伏……”
最后一个字只吐出一半,便没了尾音。
十一吸了口气,连忙拨转马头,喝道:“天遥,走!”
韩天遥似被人抽了一记,蓦地转头看向她,眼底映着雪色,苍茫里却有着异样的光亮。
从情欢意洽、谈婚论嫁,到嫌隙深深、含恨报复,再到各怀心思,相敬如冰……
似乎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听到她唤一声“天遥”,而不是“南安侯”。
微微怔忡之际,身后已杀声震天。
大雪茫茫,十一等人行踪不易被发现,早早藏于暗处的敌人也不易被发现。但这样的情形,一旦发现根本无从脱逃。
凌晨最黑的时候,沿路尚无行人。十一带着韩天遥好容易将抢到近前的兵丁除去,杀出一路血路向前奔去,雪地里留下的马蹄印已让他们的行踪一览无余。
韩天遥紧随十一身后疾奔,却觉前方的路越走越偏,越走越窄,无法摆脱追兵不说,马匹还不时踏空,几次险些将人颠下,行得便更慢了。他策马冲上前几步,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再往前,是大运河!”
十一的马脚下忽然又滑了下,她的身子随之向前一倾,竟似有些控不住马,差点栽下去。
“十一!”
韩天遥大惊,已然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