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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云遮雾蔽(1)

宋昀笑道:“小观,又过来瞧你师姐了?”

齐小观这才发现宋昀进来,连忙跪地见礼。

因十一和凤卫的缘故,二人这几个月已极亲近。私底下见面时齐小观很少行这跪拜礼。

宋昀皱眉相扶时,齐小观并不肯起身。

宋昀立知不妙,忙四下一打量,“小观,你师姐呢?”

齐小观不敢抬头,低声道:“师姐……出宫了!”

宋昀蓦地一颤,“为……济王?她总不会去湖州了吧?”

宋昀吸了口气,猛地将他推了一把,“她疯了,你也疯了吗?你可知她怀着近九个月身子,临盆在即?”

齐小观垂头道:“知道。但师姐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了。”

宋昀眸光便闪动寒意,“你认为,朕也拦不了?”

齐小观一呆,再不敢回答。

十一性情刚硬,硬拦的确没人拦得了;但宋昀最擅长的,仿佛就是以柔克刚,制敌于无形。

若齐小观拦住十一,并立刻通知宋昀,宋昀未必拦不住她。

可就和十一无法坐视宋与泓出事一样,齐小观同样不忍看到自幼相识的好友下场惨淡。

一旦坐实谋反罪名,即便宋昀愿意网开一面,施铭远一系的大臣也必定不肯饶他,其他同情济王的大臣也无法上书求情。

宋昀退了一步,向四周看了看。

阔大的殿宇里,依然是他按十一喜好精心安排的陈设布置,却空空荡荡,连剧儿、小糖都已知趣地不知回避到了何处。

狸花猫才在外晒完太阳回来,意外发现宋昀来了,立时跃过包金门槛,喵喵叫着小跑进来,蹭向宋昀靴子。

宋昀一脚将它踢开。

狸花猫肥胖的身躯在地上一滚,倒也没觉得痛,碧荧荧的眼睛瞪了宋昀片刻,才悟出自己被嫌弃了,立时受伤地喵叫一声,窜出门去。

过了门槛,它又回过头来,愤恨而不解地看了宋昀一眼。

宋昀弓着腰,鬓间散乱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却有一滴滴的水珠掉落在他靴前的地面。

他哽咽道:“或许,朕总是高估自己,以为倾心待她,总有一天会换她倾心相待。至少,不会如此无情,说走就走,甚至连告诉朕一声也不肯!”

齐小观低下头去,低道:“皇上,师姐只是认定济王不会反,担心湖州有人拿济王名义生事,才想着去湖州一次。不论结果如何,快则三天,多则五天,必定归来,向皇上请罪!”

宋昀道:“不论是三天,还是五天,你觉得她拖着九个月的身孕奔到不测之地,合适吗?”

齐小观道:“皇上,臣想过了,杭都四周都还安宁,若有急事,无论是地方宦吏还是军中武将,都不会怠慢。湖州虽然形势不明,但毕竟以济王为首领。谁不知师姐和济王交好,谁又敢轻慢师姐?何况师姐武艺高超,近来身体也好,随行凤卫也会妥加照应,应该不会有事。若能查清此事,将这场意外战祸消弥于无形,也是件好事。”

宋昀吸着气,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看向齐小观强作轻松的面庞,慢慢道:“好事?你可知朕这里,前一刻才收到眼线传来消息,说济王府勾连水寇,可能有所图谋;后一刻,便是南安侯加急密奏,说他巡视忠勇军到了太湖附近,意外从被擒的水寇那里得到消息,湖州似有高宦正与水寇首领王述勾结,可能意图不轨!朕与诸重臣商议后,已传了密旨给南安侯,让他便宜行。事。若与济王有关,则尽量别伤济王性命……闻博的兵马就在湖州附近,真是济王举兵,韩天遥可以立刻截杀。你师姐赶过去,若正遇双方交战,刀兵无眼,你会觉得是好事?”

“南安侯……”齐小观打了个寒噤,“真与南安侯有关……”

宋昀低叹道:“朕也觉得他的密奏来得未免太巧了!他应该早已做好截杀济王兵马的准备,似乎前两天便开始将闻博的那支兵马往湖州方向调动。”

齐小观问:“皇上有没有想过,此事很可能只是有心人布下的局?”

宋昀道:“不论是不是局,柳儿都不该私自前往湖州。你只知她身体好,你可知太医悄悄回过朕好多次,说她受。孕时酗酒无度,体质虚弱,未必能保得胎儿健康。正因这个缘故,这几个月,你瞧朕明哄暗骗,费了多少心思诱她服药,只盼能母子平安。可这当头她居然离京而去,你居然还处处维护!”

齐小观震惊,“师姐她……”

宋昀又是伤心,又是恼火,也不再听他说话,一拂袖往外走去,喝命外面的随侍:“来人,把齐小观给朕拉出去,杖责三十,回琼华园好好反省反省!”

齐小观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辩,由得宫人将他请出,低头跟了宋昀的侍卫去领罚。

那厢,宋昀犹在高声喝问外面的侍卫:“今日宫门内外哪些人当班?为何贵妃离宫都不曾禀报?”

瞧来齐小观今日不会孤独,再不知宫中会有多少人因此受罚。

原来不管多么温和宽仁的天子,都有触摸不得的逆鳞。

渐渐掌握楚国实权的年轻帝王,最触摸不得的逆鳞,就是他心爱的柳贵妃。

湖州。

荷叶的清香悠悠袅袅,伴着伊人散漫的笑容,尚在酒香里摇曳。

宋与泓舒适地叹了口气,唇角微微一弯,虽阖着眼,却是一个明朗的笑容,眉眼便依然是那个纵肆无忌的英气少年。

尹如薇柔和地看着他,眼底有脉脉如水的情愫流淌。轻轻。握过他抓到酒壶的手,她低声唤道:“与泓,与泓!该醒了!”

宋与泓不喜欢酒醒的时光。

醉里梦里,才有少年时快乐无忧的时光。

他可以意气风发地和小朝颜打闹说笑,堂兄宋与询用宠纵的目光看着小朝颜,也看着他。

若不曾有后来的事,若不曾有那么多解不开的心结,宋与询必定娶了小朝颜,而他羡慕嫉妒后将不得不祝福他们,就像后来他不得不祝福十一和宋昀一般。

而后呢,他依然会任意妄为,闯一堆的祸,宋与询会责备他却包容他,朝颜会斥骂他却维护他。

如今想来,那日子竟该是十分幸福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才听到尹如薇的连声呼唤,只得扶着胀。疼的头应她。

尹如薇是他的妻子。

走到这一步,他已不愿去想谁连累谁,谁耽误谁。

历过爱恨,历过生死,一生浮沉,总是她一心相伴,无怨无悔。

该给予她的,他不想再亏欠她。

温热正好的清茶送到唇边,他正口渴,抬身一气饮了,才觉舒服些,正待再睡下时,尹如薇手间一用力,已将他扶起。

他扶着头低低呻。吟,“如薇……困得很。”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却不知为何睡得这么久,还是只觉得困,只想继续睡下去。

尹如薇柔声道:“与泓,你不能再睡了!他们都在等着,已经等了好久了!”

身上仿若有宽大的衣袍披上。

宋与泓有些无奈,“如薇,我不冷……再倒盏好茶来。”

但尹如薇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径自捉过他的手臂,替他将袖子穿好,才将茶递到他手中,趁他闭着眼睛昏沉喝茶时,又为他将衣带扣好。

宋与泓饮了数口,才微微睁开眼,余光扫到自己刚穿上的衣袍,心中凛了凛,依稀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下方只闻得许多人齐呼道:“吾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寒意蓦地窜上,酒意和困意顿时惊去大半。

他握紧茶盏,努力想证实自己在梦中,或自己没在梦中。

涂风、段清扬等带着众护卫,还有一群有些面善的武者,正齐刷刷跪于堂下,山呼万岁。

尹如薇已垂手退到一边,唇角含笑,正温柔凝视着他,眼底依稀有泪影点点。

宋与泓再垂头,看向刚刚尹如薇为他穿的外袍,顿时被那明黄的帝王专用色彩刺痛了眼睛。

他蓦地抬头,沉声喝道:“怎么回事?”

尹如薇柔声答道:“与泓,天下无人不知,你本是先皇唯一皇子,大楚皇储,天命所归,可惜朝中剑臣当道,这才被人矫诏另立他人。如今咱们拥立你为帝,正是顺应天意民心,也是先皇遗愿,想来朝中大臣得知,也不会不服!”

宋与泓血液都似凝固,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你疯了!”

尹如薇从容道:“我没疯!皇上也该到振作的时候了!如今满地狼烟,京城空虚,正是皇上夺回皇位的最好时机!”

宋与泓气笑了,抬手先令众人下去,才掷开茶盏,匆匆解那黄袍,喝道:“别再闹了!立刻交待下去,此事不许张扬,也不许提起!这谋反作乱的罪名,你当是儿戏?”

尹如薇急道:“与泓,我不是儿戏!湖州府衙已被我们攻下,府库也已为我们所占,粮饷兵器都已发放到义军手中!如今湖州便是我们的据地,我们可以以此为后盾,攻往京城,诛杀佞臣贼子,夺回属于你的江山!”

宋与泓眯着眼睛瞧她,“你……说什么?”

尹如薇跪坐于他跟前,深深凝视着他,“我说,要把你失去的一切拿回来!全部拿回来!”

宋与泓抬头,看到门外透入的灿亮阳光,忽然记不起今夕何夕,更记不起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醉了多久。

他虽时常喝醉,但很少会醉得如此长久地不省人事。

当日分别之时,十一说得明白。她不许他有所举措,断送大楚内部还算和谐的局面,否则,她第一个取他项上人头。

即便只为十一的话,他都不可能再去想着他已经丢失的皇位。

可尹如薇瞒着他攻州占府,谋逆之事已成定局,等于切断了他的退路,让他只能走向她为他铺设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