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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冰寒彻骨的感觉(1)

十一忆着这几个月来他的种种努力,仰面一笑,“我信你。”

宋昀大是欢喜,在她额上亲了一亲,才道:“咱们快进殿去,只怕璃华已来了好一会儿了!”

十一摸了摸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走吧!”

宋昀见她并无抗拒之意,唇。间笑意更深,揽着她待要拐向大道、走入仁明殿时,却在一抬头时怔住。

韩天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阶下的大道上,正淡淡地看着他们,再不知看了多久。

他一身玄青色窄袖圆领公服,腰扣玉带,脚踩一对黑色牛皮短靴,正在风口里立着。阳光洒下,他通身也似凝了霜雪般的冷意。

定定立着时,他如一尊在寒风里立了无数日夜的石雕,冷而硬。

他向来冷峻,却很少会给人这种冰寒彻骨的感觉。他双眸幽黑如深井,沉默地看着对面粉雕玉琢般的一双璧人说笑着走来,并看不出井底的波澜。

宋昀最先回过神来,携十一踱到大道,笑道:“南安侯怎么站在外面?”

他几乎已走到韩天遥跟前,韩天遥的眼睫才倏地一眨,迅速收回目光,退后一步行礼。

“臣,拜见皇上,贵妃娘娘!”

君臣之礼,并无错讹。

除了拜宋昀,还得拜十一,他曾经的十一。

他的手按于冷硬的青石路面,手背上有青筋在跳动。

恍惚,又是那日山间,是谁笑意明媚却出语如冰,“不懂礼数就算了!我便不信,改日在朝堂之上、众臣之前,你还敢不拜!”

终于,一切如她所愿。

一切如她所愿。

他深深地吸气,待宋昀扶起他时,神色已愈发沉静,再无半分异色。

既已了断彻底,再怎样深入骨髓的刺,他也得自行设法拔。出。

愿赌服输,痛彻心肺自然也是他一个人的事。

但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没有人会是谁的全世界,除了他自己。

再度扫过十一面容时,他的唇角甚至扬起一抹讥嘲的冷笑。

十一并不回避,甚至正抱着肩懒散地打量他,似在欣赏他与众不同的峻烈之气。

宋昀更是一惯的雅淡温润,含笑问道:“虽说不下雪了,外面到底冷。怎么不进去?”

明明是云太后相召,便是此时云太后有事,也可到门内候着,断没有站到殿外大路上等着的道理。

韩天遥向殿内望了一眼,“臣……不大方便继续留着,故而避了出来。”

宋昀听他口吻,似乎是和云太后说话时临时避了出来,不觉皱眉。

此时,他们终于也听得殿中传来云太后的斥责声。

宋昀微微变色,松开携着十一的手,快步向内行去。

他闻得云太后召见韩天遥,明知为着何事,遂先遣谢璃华过来请安,顺便探探动静,自己则到清宸宫约了十一同来。

瞧这模样,当是谢璃华的玲珑妙语也不曾解去云太后的怒意,竟当着韩天遥的面发作了。

韩天遥不欲令皇后尴尬,自然避开为妥。可云太后相召之事尚未问完,他便只能在外相候了。

十一揉了揉不知为何突突突疼痛起来的太阳穴,举步随宋昀入内,正待与韩天遥擦肩走过,韩天遥忽一伸手,似又想拉她。

十一便不只太阳穴疼,连胸口都闷闷地疼起来。

刚要冷冷横过去一眼,却见韩天遥的手已经缩了回去。

她轻轻松松走了过去。

回头看时,他似根本不曾动弹过,依然沉默地敛着手,如一株冷冷的孤松峭立,不合时宜地将周围的阳光都冻作了清寒的冷霜。

愿赌服输,果然还算是个男人。

十一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阳光真的很好。

那样的明亮,折射着黄琉璃瓦上炫白的积雪,刺刺地扎着眼,让她一时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走到阶前,她趔趄了下,吓得殿外迎候的小太监腿都软了,急忙上前挽扶。

十一摆摆手,自己上了阶,却又走得很稳当。

小太监拭着惊出的汗,转头看向背对他们站着的南安侯,一时便有些疑惑。

那个像树一样“长”在那里的男子,刚刚真的伸出过手,打算拦住贵妃娘娘?

一定是他看错了吧?

小太监揉揉眼,继续垂手侍立于宫门,期待自己有一天能有南安侯那样的气度,即便不声不响站成一颗树,也能有种高彻冷峻的风采。

他自然不会晓得,那个冷硬得像石雕、像树木的男子,其实也不过是寻常的血肉之躯。

一呼一吸间,都似有断裂的冰棱狰狞刮过,痛意如此尖锐。

宋昀匆匆步向殿内时,正听云太后在怒斥道:“素常看你还算懂事,总以为和你那舅舅到底不一样,凡事知道些轻重,不想如此不贤!你舅舅要任用那两个杂碎为将,当我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如今他比皇帝还少什么?无非那点兵权!如今把脑筋动到那上面,真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璃华跪在下方,叩首道:“母后明鉴,儿臣既嫁入皇家,心心念念,必以皇上为先。舅舅任命将领之事,儿臣并不知情。若皇上不愿任那二人为将,儿臣劝说舅舅改了主意便是。”

云太后怒道:“皇上愿不愿,还不是听你们撺掇的?本就是个面软心慈的,只顾念着扶立之情、念着夫妻之情,这是准备将大楚的江山拱手送人吗?最可恶的,居然调唆颜儿跟着胡闹,一个个都昏了头了?”

谢璃华强忍着泪不肯失态,只哽咽道:“儿臣不敢!儿臣不敢!皇上更是一心只为江山社稷着想,怎会拿江山去报恩?”

云太后啐道:“不敢吗?我怎么瞧着,就没你和你舅舅不敢的事儿?”

宋昀连忙奔入殿中,叩首行礼道:“母后息怒!母后息怒!任命范成、莫则为将之事,施相的确曾与儿臣商议,但此事璃华并不知情。”

云太后也不叫他起来,沉着脸道:“她从前不知情,如今还不知情?敢情你们都拿我当猴耍着呢?昀儿,太祖皇帝打下这江山不容易,历代守这江山也不容易,你可晓得轻重?”

宋昀道:“儿臣自然知晓。可北境之事容不得再三拖宕,若不允施相所荐大臣领兵,他疑虑之下必会阻拦。令那两位领兵,也是权宜之计。”

云太后冷笑道:“什么权宜之计?说到底,他只是要保他施家富贵齐天!皇帝只顾一时痛快,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到时愈发不可收拾。咱们母被踩到脚底尚是小事,万一保不住这大楚江山,到时拿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她和宋昀本非亲生。母,各有顾忌,彼此间便不得不多出几分客套疏离,平时多压着性子。

但云太后性情原就强硬,此时怒气上来,便有些口不择言,只差点没指着宋昀鼻子训斥。

宋昀垂头聆训时,十一在外听了良久,也步入殿内行礼。

她腹部隆。起,容色虽比先前美貌丰泽了些,眉眼却不复往日的锋锐张扬,此时从阳光底下走来,眸底竟显得格外幽黑。

云太后蓦地想起死去的宋与询和离开的宋与泓、尹如薇,顿时心底一痛,神色便和缓下来,忙令人挽起她,说道:“颜儿怎么也来了?太医总跟我说,你需得好生静养才行。”

十一道:“太医倒不曾和我说什么,这个月饮食走动已与寻常无异,有时也练剑活动活动筋骨,身体比从前还要康健不少呢!话说,皇上时常到清宸宫走动,小观也不时带来朝中讯息,这北境之事,儿臣倒也觉得并无不妥。”

云太后面色便冷下来,“你不怕施铭远动别的念头?”

十一尚未回答,宋昀已道:“儿臣不怕!儿臣只需母后相信,儿臣不可能只顾一时痛快,倒持太阿。母后不想被人踩到脚底,不想败了这大楚江山,儿臣更不想!这是宋氏的江山!”

他素来温和,即便平时有所异议,也多是婉言相劝,云太后再不料他忽然顶撞上来,不由怔住。

谢璃华也似震惊,她抬起通红的双眼看向宋昀。

宋昀竟无半分退怯,依旧跪于云太后跟前,直直看向她,说道:“母后若认为儿臣无政之能,母后可以与施相商议,废去儿臣帝位,另择贤明之君,儿臣愿带璃华、柳儿退居田园,绝无异议!”

云太后震怒,击案道:“你说什么?”

宋昀也不答,再叩首,然后拉过谢璃华,站起身掉头便走。

谢璃华惊惶,低低叫道:“皇上,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

宋昀头也不回,竟真的带她冲了出去。

云太后气得手足发冷,浑身发颤,拉过十一道:“你看……你看他,这就是我的好皇儿!这就是大楚的好皇帝!”

十一明知宋昀故意留下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当下又是着急,又是着恼,生恐将母后气坏,忙扶她到软榻上卧了,一面倒来热茶给她喝着,一边温言安慰。

云太后许久才能长叹出一口气,“他当真要气死我!到底……到底不是自己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