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捏来捏去,指甲在掌心抠出了好多个月牙般的红印。
齐小观还没回来,可据说他去的地方应该比较远,晚回那么三五天,或十天半个月的,应该都不奇怪吧?
只要她还在这里,他必定会回来找她。
那边十一咳了两声,纤瘦的手轻轻。撩。开帐幔,问道:“小珑儿,刚谁来了?”
小珑儿跳起来,忙奔过去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刚刚秦大哥过来说,侯爷回来了!”
十一居然立刻悟过来,右手迅速伸出,握紧枕边的画影剑,问道:“韩天遥?终于出现了?”
小珑儿未必理解十一为何用“出现”一词来形容韩天遥,却将十一的动作看得极清,甚至看得到她雪白瘦削的手背悄然腾起的淡青筋脉,竟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才道:“秦大哥说,派出去监视宫。内外动静的凤卫发现施相和信安郡王都入了宫,子时后又有人入宫,未着宦袍,虽看不真,但咱们琼华园的凤卫时常见到侯爷,既说是侯爷,多半不会认错。”
初夏的时节,十一还是觉得夜间凉得很。
仿佛有种骨子里的凉,无声无息地浸。润渗透开来,竟比所中的蛊毒还要难以压制。
她终于忍不住那凉意,起身下了床榻,踉跄扑到那边桌上,将剑拍下,抓过白天饮酒的半坛美酒,揭开封纸,仰脖便喝。
小珑儿看着她比从前更加疯狂的嗜酒行径,已骇得呆住,好一会儿才吃吃道:“姐……姐姐,你虚弱成这样,怎能喝酒?从前,你也应过侯爷……”
十一已将半坛酒一气饮酒,“咣”地一声将酒坛重重砸于地上,美丽双目竟泛着赤红之色,高声怒喝道:“不要再在我跟前提他!从今以后,我跟他之间,你势必只能选择一个作为亲人!”
“为……为什么啊?”
小珑儿掩住嘴,一双清亮眼睛含了泪水转来转去,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一个月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后天见!
十一不是去救韩天遥的吗?
为何竟似救成了冤家?
十一双眸冷若冰棱,清莹却冷到可怕。
踏着满地狼藉,她从架子上抽。出一件淡青外袍,利落地披上,干脆地答道:“没有为什么!如果小观还在,必定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提起这名字,十一眼底不觉氤氲,却迅速压下,只是嗓子忽然间哑了下去,“不过,小珑儿,若明日。你发现我再也保护不了你时,你可以回韩府去。你于他有救命之恩,患难之谊,却无利害冲突,他会好好待你,给你找个好婆家……”
小珑儿忽然间恐惧起来,急急追问道:“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为啥要回韩府?我为啥要找什么好婆家?我……我为小观做好了新衣裳,我等着他回来……回来娶我呢……”
最后两句声音已在恐惧的抽泣里低下去,又被十一的呼唤声压住,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十一正向外喝道:“秦南!岑笛!雁山!预备入宫!”
秦南听到屋内动静,早已奔来听着,闻言立时高声应道:“是!”
片刻后,十一已坐上肩舆,在琼华园的一众凤卫的护持下,出了缀琼轩,直奔府外。
她已连服数丸压制蛊毒和固元补神之药,虽是睡梦中被惊醒,此刻眉眼坚毅,眸光若寒潭月影,美丽却清冷得出奇,倒可让人忽略其过于苍白的神色。
夜风吹来,哪里吹来荼靡芳香,馥郁得奇怪。
开到荼靡花事了。
十一从不喜欢这种带了悲春伤秋气息的花。
她喜欢牡丹,富贵香。艳便富贵香。艳到极致,让人人膜拜惊叹,称羡不已;她喜欢紫薇,花期从盛夏到仲秋,完全破了花无百日红的俗见,纵不够妖。娆多姿,也能傲笑群芳;她还喜欢木芙蓉,拒傲清霜,临水照影,纵孤高自许无人赏,也能自开自落自欢娱,在深秋里独占风。流。
所以,琼华园时很少见到荼靡。
且这荼靡芳香太过奇异,甚至夹杂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如烈火般迅速烧灼开来,令她眼前一暗,却飞快地按住胸前,猛地撩。开前方素帷,喝道:“警戒!有敌来袭!”
众人大骇。
须知此时尚在琼华园的二门以内,二门外尚有不少凤卫住着。虽说今日凤卫诸多调动,有过半以上被遣在外面监视察看,但以朝颜郡主的地位和凤卫的声名,谁敢到琼华园动手?
何况,琼华园虽不在皇宫主体建筑以内,却距皇宫极近,是不折不扣的皇家苑囿,并非近乎荒弃的小隐园可比。若有动静,半刻钟内就会惊动皇宫禁卫,一刻钟内便会有人相援。
除非……来人不怕惊动禁卫!
十一的心忽然间冷了下去,而几乎同时,周身骨髓里的刺痛已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子午叶!
那混合在花香中的异样气息,是引发蛊毒的子午叶!
“姐姐!姐姐!”
后面忽有人高叫。
小珑儿提着裙裾从缀琼轩直奔出来,嗓音里拖着泣音。
十一努力提气压制蛊毒,却高叫道:“小珑儿,别过来!”
几乎同时,无数支利箭如蝗飞至。
十一挑在琼华园的凤卫多是高手,虽被利箭攒射,倒也惊而不慌,各拔刀剑抵挡飞箭,将肩舆团团护住,竟连一根箭都不曾落到肩舆之上。
十一闻得那荼靡芳香愈加浓烈,情知对方存心要以子午吉唤起她体内蛊毒全面发作,却再不敢在部属的护卫下留守原地。
“秦南,雁山,断后!”
十一呼喝一声,纵身跃出肩舆,正待先行离开,却听小珑儿在后惊叫。
转身看时,她虽吸引了绝大部分的利箭,却也有人留意到了小珑儿,将利箭向小珑儿射去。
小珑儿不会武艺,心思倒也玲珑,见这边有敌人来袭,立时惊叫着抱头往树荫花木间闪躲,虽勉强躲开了几支箭,却已惊吓得脚都软了,竟被灌木绊倒,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十一提了口气,身在半空,画影便已流光溢彩,在金属碰撞间的火光闪耀里飞向小珑儿,迅速拨开射向她的利箭,将她一把提起,迅速掩向林木深处。
那边杀手失了十一踪影,强弓利矢再不能发挥效用,已喊杀着纷纷自暗中跃出,手起刀落间全是狠辣毒招,招招致命。
踱其来向,应该是从内院逾墙而来。院墙到底不抵宫墙高大,若是来袭之人是高手,再有绳索等工具相辅,要进入防卫相对松驰的内院反而更容易。
小珑儿被十一护住,这才惊魂初定,也不怕那些杀手了,啐道:“哪来的强盗,可真是瞎了眼,打劫到琼华园头上?等小观回来,看怎么收拾你们!”
她被十一拖着跌跌撞撞,却终于走得稳健,甚至能向十一发问道:“小观会回来,对不对?小观并没出事,只是我多心,对不对?”
蛊毒汹涌的痛意混杂着心头钻出的痛意,十一再忍不住,竟踉跄了下,险些把小珑儿带得跌倒。
小珑儿惊讶,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十一面上一瞧,窥出其忍痛的神色,这才恍然大悟,失声道:“姐姐,你的蛊毒发作了?”
秦南命其他人断后,自己和岑笛等三四个凤卫已经贴身跟了上来,闻言也变了脸色,“就是……姬烟下的蛊?她……还是得手了?这贱人!”
十一的声音在隐忍中愈加低沉,“往上风处走!”
秦南明知其意,忙上前扶住十一,另叫人挽住小珑儿,运起轻功,飞快击开来袭的敌手,逃往琼华园外。
一刻钟后,十一、小珑儿和秦南等人已经逃至琼华园外的一处僻静巷角。
十一只觉那蛊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忙向秦南示意,秦南瞧见那边有几丛野竹,旁边叠着高高的柴垛,忙先扶她到柴垛后坐下,由她盘膝运功,努力压下正要蔓延开的蛊毒。
小珑儿被两名凤卫挽扶着虽也逃出,却已受惊不轻,恨恨道:“这些强盗哪里来的?怎生……怎生比当年灭了花浓别院的那些人还要凶狠?”
记得当日韩天遥被那些杀手围击,十一夫人大展神威,几乎轻轻松松就收拾了那些人,怎会想到今日竟被追得如此狼狈?
十一遥望琼华园,隐约的打斗声里,已有黑烟夹着幽红的火焰冒出,分明是对方在放火。
在皇宫咫尺处的琼华园打成这样都不见随时在附近巡视的禁卫军相援,除非那些禁卫军是死的,或者刻意装死。
她勉强将蛊毒再压一压,待好受些,也不回答小珑儿的疑问,只吩咐道:“小珑儿,这些人目标在我,不在你。你待会儿藏住自己,等杀手跑了,再回绍城去躲一段时间。我若平安,就去找你回来。”
小珑儿道:“你嫌弃我不会武艺,连累你们吗?可我要等小观呢!他回来自然第一个找姐姐,我要和姐姐在一处!”
秦南再忍不住,叫道:“珑姑娘,三公子不会回来了!”
小珑儿眨眨眼睛,定定地看他,似乎根本没能理解他的话。
秦南瞅着十一没有阻拦之意,越性道:“韩天遥装作又被杀手盯上,把我们引去回马岭,下毒害了郡主,小观他们为保护郡主离开,已经……”
小珑儿面色煞白,却笑道:“你……你胡说!小观只是去给姐姐觅药了!”
秦南跺脚道:“我亲眼看着他被砍下一条手臂后重伤不支掉下了青江……郡主舍命相救,只抢到了小观的断臂……你若不信,可以到我房中去找,衣箱的最下面还放着三公子的衣袖残片和溯雪剑……若我有机会活着再见到珑姑娘,会带珑姑娘前去找三公子的埋臂之所……只是青江水流湍急,那尸身……应该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