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庆嘉二十五年,秋。
越山,花浓别院。
芳草绒绒的矮坡上,帐房里的钱老先生正晒着太阳叮嘱他刚接过来的孙女小珑儿:“听说近日山下来了些陌生人,没事别往山下乱窜!”
小珑儿道:“昨儿说山道上有狼,今天又说有陌生人。陌生人比狼还可怕吗?”
钱老先生眯眼,“应该……没狼可怕吧?兴许又是济王派人在找朝颜郡主了!”
“朝颜郡主是谁啊?”
“那是一个……传奇吧!”钱老先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光彩,“容如朝花,颜色无双,那可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又是皇后的义女,统领凤卫三千高手,那身才学和武艺更不用说!五年前皇上兴国寺遇刺,刚及笄的朝颜郡主一战惊天下,皇上和献宁太子对她赞不绝口,济王更是再三请求,愿娶朝颜郡主为王妃。”
“那朝颜嫁给济王了吗?”
“没有。两年前,献宁太子病逝,朝颜郡主送葬,在他陵墓前喝了一。夜酒,从此不知所踪。济王久寻不获,已经另娶王妃,但一直没放弃寻找朝颜郡主。”
“现在还在找?”
“在找,一直在找。”钱老先生沉吟,“兴许已经死了吧?那样出类拔萃的女子,到哪里都是明珠宝玉,又怎会那么久杳无音讯?”
“死了?”
“听说,朝颜失踪那晚,驻守在太子陵墓的宦兵听到阵阵琴声,美如天籁……说不定,她是被接引成仙了?”
祖孙俩一时静寂,仿佛都已陷入对那传奇女子的冥想中。
坡上开着金桂,芬芳馥郁,沁人心脾。间或有淡淡的酒香袭来,闻之微醺。
可此地远离疱厨,又哪来的酒香?或许是那位朝颜郡主的传说令人沉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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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下忽闻“砰”的一声,接着一阵喧嚷。
钱老先生抬头一看,正见一辆满载粮食、疏菜等物的推车翻落于下方沟壑。
韩家这处别院修得玲珑精美,曲折多致,并不曾考虑过某些道路适不适合小车行走。
荆管事在下呼喝两名小厮:“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赶着回去看哪家的小媳妇啊?瞧瞧这毛手毛脚的!”
钱老先生、小珑儿忙下去帮忙。
荆管事跳入沟中,挽起袖管和小厮一起向前抬着,看上面的祖孙俩老的老,幼的幼,抬头便向山坡上叫道:“十一!十一!十一夫人,下来搭把手啊!”
小珑儿忙抬头看时,却见方才她和爷爷聊天晒太阳的山石后面,一处桂影动了动,便见金桂簌簌如雪里,有只持着酒壶的纤白的手伸出,然后才慢慢探出一名女子。
那女子蓬着一头乱发,揉了揉醉意惺忪的眼睛,才懒洋洋答道:“来了!”
她将酒壶塞上木塞别到腰间,这才拂去满头满身的落花,不紧不慢地走来。
小珑儿看这女子一身皱巴巴的灰布交领长衫,腰间半歪不斜地系着条深青衣带,衣着正和她容貌一般地平淡无奇,却被称作夫人,不觉有些傻眼。
她来花浓别院已经有了数日,知道这别院主人乃是祈王韩世诚的嫡孙韩天遥所有。
韩世诚深受皇恩,荣宠一世,却放着京城的大宅院不住,长期隐居于此,十年前才以八十高寿无疾而终。韩天遥才识武艺颇肖乃祖,虽不曾出仕,但韩家地多田广,堪称富贵,即便丫环亦是上等的绫罗或细布衣衫,整洁清爽,更别说韩天遥的那些侧夫人了。小珑儿见过其中几位,无不华衣靓饰,美貌夺目。
这女子……是韩天遥的第十一房侧夫人?
荆管事见那女子过来,也殊无对主母的敬意,笑着催促:“十一,快帮拉一把!你家花花还晓得帮咱们捉老鼠哩,偏你只管憨吃憨睡,也不怕睡成了猪。”
十一果然走过去帮拉车,却笑道:“这时候记得花花会捉老鼠了?以往只听你抱怨花花偷了厨房的鱼来着……”
仿佛为了应和她的话,刚刚她睡过的地方,有只棕黄的碧眼狸花猫钻了出来,“喵”地叫了一声,伸出前腿徐徐伸了个懒腰,睥睨地看了一眼下方忙碌的众人,翘着尾巴优雅地踱了开去。
一通折腾后,推车终于被拉了上来。荆管事拍着身上的尘土,这才笑道:“你还敢说!七夫人刚蒸的鲈鱼,被你的猫吃光鱼肉,还成了精似的把盖子盖得好好的,留下一只鱼头连着一副鱼骨整整齐齐端到公子和七夫人桌上……别说七夫人,我们一群人都跟着崩溃了好不好?”
十一又取过随身酒壶饮着,若无其事地轻笑道:“雁词养过的猫,自然与众不同。”
“九夫人……也是。谁不知她是公子心坎上的?”荆管事摇头,一边指挥小厮推车前行,一边又向十一道:“对了,九夫人忌日快到了,公子在催问金风玉露酒酿好没有。”
十一道:“应该快酿好了吧?”
荆管事跺脚,“小祖宗,别再酿过了头,送一坛子醋过去,公子不怪你,又得责备咱们不提醒你。”
十一莞尔,“放心,便是送了醋上去,祭不了雁词,七夫人八夫人她们也爱喝的。”
荆管事登时哭笑不得,“你呀你……算了,我这便跟你走一趟,看看那酒怎样了吧!”
十一应了,曼声唤道:“花花!”
前面的草丛中便传来懒洋洋的“喵”的一声。也看不真它在哪里,只见到竹节般的棕黄尾巴笔直地竖着,慢慢挨过翠绿的草叶。
十一道:“跟好老荆,有鱼吃!”
狸花猫又“喵”了一声,方踱回到路面上。
昂扬气势,倒似吃老荆的鱼,乃是格外给他面子一般。
走到前方一块高大的太湖石前,狸花猫顿了顿,向上面看了看;十一亦顿了顿,向上面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