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街上一看,人潮汹涌,不同于白天老百姓出逃之仓惶无序,这群狂躁的家伙,头上都戴着黑布。我拦住一个宽脸汉子问:“你们是干啥的?”那汉子打量我一下,见我没有黑头巾,伸手就抓:“又一个蓬勃狗!兄弟们,五十两!”我一耳刮子将其扇倒。其他人将我围住,嗷嗷叫骂,小心试探。几个胆大的扑上来下黑手,被我一招弄倒,半死不活,其他人便不敢再上。我扫视一圈,见都是些歪瓜裂枣,有的持刀,有的握棍,还有些伺候物件的,拿着瓷器,抬着家具,推着粮食……这些杂碎,竟然如此报国。
“各位贤弟莫慌,蓬勃狗武功再好,也强不过咱们人多!快去叫二哥!”人群后排有人喊道。便有人奋勇去叫,不一会儿撞进来几个人。为首一个,人称“二哥”,此人肥壮如牛,一脸痞气,头插个无名花骨朵,眼里白多黑少,满嘴獠牙,二哥骂道:“这么个逼货还用叫我?!管他娘是谁,敢打咱兄弟,砍死就完了!”说罢,往后一让,献出十几员壮汉。其中有原先在百鬼岭山门口讨吃的三个胖乞丐。几日不见,他们面露凶相,本就不多的侠义道,大约完全溜入腚沟了。壮汉们攥着剁骨刀、铁锤、钉鞋锥子等武器,二话不说就杀来。
我也不说话,待其靠近,挺胸腹用软金甲迎了五六刀,回敬了他们十几个巴掌,揍得众人掉牙的掉牙,歪脖的歪脖。三个胖子见砍我不动,跟众人一样面露惧色,但挨了耳光正怒,身为金刚,岂能退缩?一个说砍脖子,一个说劈脑门,一个抚着卷刃的刀说,掏他?!
我摸了摸被砍烂的衣服,寒声问:“你们抓了什么人?带来我看看。”花骨朵二哥哪儿容我撒野?暴躁地抢过一柄尖刀,踢开挡路金刚,发命朝我刺来。我着实讨厌他的跋扈,不愿让他靠近,凌空一掌,轰掉他半个脑袋。只剩半边脑袋还别着花骨朵的二哥,直挺挺后仰倒地,磕出一腔子红白。众黑布大惊失色,乱了套。我大喝:“谁跑谁死!”震得他们纷纷捂耳,跪倒一片。有个许是小头目的机灵货,立刻抛弃了花骨朵,奉我为大哥,带我去看抓来的人,边走边赔笑,解释说他们乃是附近山上“替天行道”的好汉,刚聚义不久,朝廷有难,特来尽忠,大侠误会了。我夸他们义勇,推辞了匪座。
穿过收获颇丰的乌合之众,走到队伍末尾,我看到一串被铁链锁着的人。让旁人举起火把,我挨个查看,看着看着,不禁大怒。这分明都是些中土人,有好几个我都认得——烧饼铺夫妇、肖将领老丁、几个中土话很地道的老实人,最后还拴着个文老五!哪有什么牛球猪、蓬勃狗?!
“老六?”文老五被打得鼻青脸肿,睁开细缝看到我,欣喜非常,“你还活着?!”我点点头,问陆录何在,文老五说,陆兄弟早上出门查探,后来大乱,没了联络。我又问肖将领等人何以在此,几人不住叹气,没有话说。
我回头怒问机灵山贼:“这就是你说的牛球猪、蓬勃狗?!谁让你们乱抓人?把你大哥叫来!”机灵贼说刚才被打爆脑袋的就是大哥。我说那他妈不是二哥吗,你少跟我耍花样!机灵贼狡辩,我听见一个身缠五辫大蒜的后生嘀咕道,大哥咋又怂了。旁人撞他,示意闭嘴。我揪住机灵山贼的头发:“我不管,他死了,你现在是老大!这些人都给我放了!老子打仗的时候你们不在,现在却来捡漏抓人,反了你们了!”机灵贼讨饶,下令放人。我待他说完,当着众贼的面,缓缓掐死他,边掐边斥责余众:“大米朝国难当头,你们这帮贼人却趁机祸害,今日不杀你们,难消心头之恨!”众贼知道逃不掉,纷纷磕头讨饶。有个老山贼说我冤枉他们了:“大爷,俺们其实都是附近农户,活不了才当了土匪,平日不干坏事,今儿,是罐州军围住俺们寨子,非让俺们进城搜人,说抓一个牛球猪赏银一百两,抓一个蓬勃狗赏银五十两!俺们都让朝廷的弓箭比住了,能不答应?”
我见识过罐州军的骗子:“且当你说的是真的,你们也不能乱来!都给我听着,赶紧滚出城,老老实实种地去,不许上山继续当土匪,不然老子迟早灭了你们!把手上的物件还回去,谁家不得过日子?!快滚!”众贼捡了狗命,连连磕头谢恩。倒不是我慈悲,我是担心,万一又冒出吃人的妖魔,留着这帮人就能多延几日,尤其那三个胖乞丐,我哪儿舍得杀。
“敢问大侠高姓大名?罐州那头,小人也好有个交待。”那老贼有胆识。我不想跟朝廷不去,便把张明达的名字扔给他。
“那个叫文老五的刚才叫他老六,他明明是文老六!”大智若愚的背蒜后生又嘀咕一声,又被别人撞膀子提醒。恐其继续多嘴,我闪身过去一拳揍晕,用蒜头塞了他的嘴,然后瞬间归位。本来隔空也能打倒他,但实在不足以宣泄心头之厌烦。众贼见状,谁还敢说?匆忙四散。
此时忽闻西门那边,马蹄声大作,又有一阵齐齐的脚步声踏地而来。一个山贼欣喜欢呼:“官兵来啦!这下好啦!快来啊!蓬勃贼被俺们围住啦!”他妈的,官商勾结我见过,官贼相安我也见过,官贼相爱我却头一次见!百鬼岭最不要脸的货也没这样干过。可惜发喊的山贼隔得太远,我够不着,只得饶他一命。山贼们见状,大约以为救星赶到,纷纷迎迓而去。我暗笑他们傻。
果然,天上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亮点,在山贼们惊呆的片刻,火箭已经如雨般落下,将贼人射倒一片,笑声还没兴起,惊叫便已大作。我顾不得肖将领老丁等人,急忙拽了文老五逃往林木等人藏身之处。之后我记挂药方,片刻不歇,再次冲出。上房一看,罐州军旗帜鲜明,火光如昼,队前马上跨着一人,正是那骗子统领!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便见过此人。当初我医治沈剑、娶黄小雨,被沈东诚埋伏在十里亭的一帮弓箭手围了,此人彼时是统兵,当时还问过名字,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后来我从蓬勃回来,去城主府偷印,挟持沈老夫人时,弓箭手又围困,此人督战,手下神箭手还朝我射冷箭。
他神色冷酷,让兵士们一轮一轮朝山贼们射箭。又骗又杀,这乃是正儿八经的“渔翁得利”,名副其实的“兔死狗烹”。且不论这些山贼毫无功劳可说,即便站在大街上的是建了战功的丐帮子弟,罐州军一定也会将其消灭。我心下怒道,坏我大事、骗我帮众,这还不杀?老子就算是个平头百姓也要弄死他,何况我还是御弟、一品大将军、丐帮帮主。从房上飞速跑去纵身一跳,飞腿将其蹬下马,不废话,不再问他姓啥,不待士兵们反应,我一脚下去,连头盔带脑壳,咔嚓踩扁。他满是疑惑的眼珠子,藕断丝连地喷出三步远,不知道牵挂着升官发财还是家中小妾。副将拔刀而起,我将其拽到面前,把御赐腰牌塞到他嘴里:“我是文有智,你他妈给我尝尝,这牌子是不是沈家的。”副将干呕着掏出我的腰牌,喝止众士兵。他不敢细看,用衣服擦净腰牌上的口水,单膝下跪,恭敬呈回,听从号令。
我翻身上马,朝地上一指:“那……谁,他行事不力,故意拖延,勾结匪类,存心不轨,文某将其军法处置,谁有异议,视为同罪!”罐州军齐齐站定,喊了声喏。副将整好军队随我赶到软玉坊,将那地界团团围住。我进去一探,糟糕,迟了,还是惊走了牛球人,茶都凉透,火已半熄。气不打一处来,我劈头盖脸将副将和扛旗兵打骂了一通,众人瑟瑟,不敢支吾。我下令全城搜捕,活捉牛球人,天亮前抓不到,副将提头来见。罐州军死里求生,呼号而去。
在杂乱得几乎认不出的软玉坊里,我独自坐在顶楼栏杆上,回想多次来这家妓寨的情形,想起了凝玉、想起了老鸨子、想起了阿英阿红。听着远近的吵杂,我心烦意乱。找了个干净的走廊,盘膝调理,渐渐入定。
刚入清明境界不久,便被一阵脚步声扰了。我起身出院,只见一波罐州军将五六十个破衣烂衫的人困在中央,看其手中破棍,乃是丐帮弟子。我推开众兵进入人圈,询问情况。其中一人挺面熟,是当初北城门的一个叫花子,曾给皇后娘娘递过白馒头。他认出我,抱棍行礼,禀明究竟——丐帮白天夺了战船,跟牛球人互轰几十回合,有生有死,水性不错的,落水后游到岸边,因战事正紧、妖魔吃人,便没敢上岸,硬生生泡至天黑才互相扶着上来;不会水的,不少人藏在船里随蓬勃人去了,也有不少淹死的。幸存的不敢回山神庙,就在民居中藏身,刚才听见一群人吆喝着搜罗,便躲闪着想逃去城外,不料躲过山贼,没躲过官兵。
罢了。我又喝问官兵,为何围捕丐帮?官兵说,恐怕这波乞丐中混着牛球人。因此要带回去盘问。而丐帮弟子说,本就跟罐州军生了罅隙,害怕有去无回,因此抵抗。我责令官兵退去,引丐帮弟子们进软玉坊稍息。众丐都是第一次进妓院,虽然已经没有了红红绿绿,却也都不免好奇感慨。众丐造了些吃食填肚,之后各自抢占窑姐儿的花房歇了。
城里闹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打了个盹。醒来天色大亮,四周静悄悄的。出去一看,不由得大怒!这帮罐州军,正统领是骗子,副将也是骗子!我还等他禀报,岂料,他居然已经带兵偷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