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风草汤记
81309400000027

第27章 去白府

“跟对师父再练武。”我的座右铭更新了。

虽然白得了刘老伯一身陈酿老内力,但论到应用却是从零学起。什么“运行、套路、心法、诀窍”,在图文并茂老少咸宜的解释下,我愣是没看懂多少,只看明白了最后的禁戒,“保纯阳、戒贪婪”之类。

保纯阳没问题,贞操守了十八年,一向视若生命。在安城时,文老五多次要拽我去涤荡风尘,我却宁死不从,想把童身留给宁茜茜。“纯情男娃不瞎搞,安城百姓都说好。”文老五当场赋诗一首。

戒贪婪这条有点难办……我可是个商人呐!练武跟贪婪有什么关系?刘老伯也太苛刻了。

……

那日下山,在坟头拜别刘老伯后,我推起小车一路往下。路过刘老伯家的玉米地,我惊喜地看到一匹熟悉的牲口——老朋友赤兔。它正在摘玉米,一口一个掰下来,堆在一起,貌似要攒口粮出远门。我叫了一声,它认得我,嘚嘚走来,猝不及防亲了我一口,我擦掉满脸口水,庆幸世上还有一个朋友,遗憾的是没有准备马鞍笼头。

是朋友就要同甘共苦,我把它的口粮装上车,拿出根长麻绳,想办法做了个笼头,让赤兔帮忙拉车。赤兔却龇牙不肯。我对它说,刘老伯死了,以后你就跟我了,咱俩一块儿替师父报仇!

勾起了赤兔的伤心事,它掉了几滴眼泪,不反对了。

我们一路向西,沿着官道而行,免得走小路糟了贼。赤兔这货虽然重情重义,但娇生惯养太久,麻绳勒得难受,没走多远就谁的面子也不给了。碰到稍微陡一点儿的坡,它就装作拉不动,蹄子还没鼻孔用力。我好言相劝、仇恨激励,统统没用,只好下车帮忙推。有时候实在看它不顺眼,忍不住打骂几下,它就暗暗憋坏,故意跑偏,跳进路旁沟里,倒地装死。我无奈至极,凭一人之力,连车带骡从泥泞里捞上来,给赤兔道歉,擦洗干净,喂饱水粮,发誓再也不动手,它才肯走。

刘老伯所赐的一身内力,我没有拿来行走江湖,却用来伺候骡子。

“娘的,到底是我驾牲口,还是牲口驾我?不能这样下去了。”以我超绝的智慧早就识破了赤兔的伎俩,但我一直隐忍,直到临近西关镇,在一个小丘上过夜时,才认真跟它谈了一通。

刚开始,它听到我又在批评,很不高兴,喷沫子,翻白眼,拉粪球朝我踢。我见他冥顽不化,终于狠下心来,揪着它的长耳朵,吟唱了一遍“向天歌”。赤兔听得惊悸,不敢顶嘴了。

我心下得意,小样儿,我还没使出杀手锏,你小子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整你。

路上没啥可写的,除了天天苦思莲花姑娘、大骂黄小雨全家之外,实在无聊的时候,就翻翻怀里的秘籍和前面的游记。

被骡子拖累着,迟迟慢慢,用了四天才赶到西关镇。人生地不熟,打听之下,确有一家姓白的富户丢了女儿。

问询着,找到门楣含蓄、内有乾坤的白府。我虽然满车财宝,但看着实在寒酸,把骡车停在街角,换身体面衣裳,趋步来到门前,心里又期待又害怕。本该大大方方拍门,抬手却心虚了,忍不住从门缝往里窥。巧了,里面有只骄傲的左眼和我对个正着,吓人一跳。我赶忙后退,抱拳鞠躬,躬身凑上,报明来意。骄傲的左眼下方的鼻孔嗯了一声,没音了。

或许马上就能见到莲花姑娘。我激动无措,赶忙整理衣冠,盘点完见面礼,又给赤兔梳毛。

不一阵,人声喧闹中,护院瞪着骄傲的左眼、眯着审视的右眼,用鼻孔对着我,带十几个家丁,嗷嗷冲出来,团团围住我。人群后面走出一个高傲的青年。护院抱棍:“少东家,就是他!”

少东家?岂不是莲花的兄弟?我终于见到了莲花的娘家人,施礼迎上:“白少爷,请问莲花姑娘……”

“找我妹啥事?”他问。

我明明已经跟骄傲的左眼说过了,白少爷又问。许是护院没听明白?我心说,跟这些棒槌说不清,还是见到丈人白老爷再直言相告吧。穿着赵军师的文雅衣裳,束带悬剑,持扇挂香,我扮成一个文人,如此体面,不应该被人小瞧。虽然这个文人赶着一辆骡子车,刚才还用羽扇给骡子送风。

我正襟道:“不才是安城诗人张明达,莲花姑娘的知己,特来贵府,以拙作请教!”

白少爷皱眉翻眼:“啥个酸鸟?想见我妹?老张,去账房支五两银子!打发他走!”

我一听火了:“你啥意思?!我是来讨钱的?”

他哂笑:“那你是来干吗的?别跟我糊弄,这个月都来过六个了!张达达,看在你和老张都姓张的份上,我礼数尽到了,你可别给脸不要!我这一院子打手,不是出来对对联的!”

娘的,看样子我得亮明身份,不然大门都进不去。报出身份,大舅子头次见妹夫,他总该好好说话吧?他若知道眼前这位文有智,乃是救妹恩人、青年富商,那还不把眉毛笑上天去?

于是自报家门:“白少爷,我跟你妹……”

“你妹!莲花就莲花,什么你妹你妹?满嘴脏话,狗屁诗人!”

呃……我跟这种二流子说不拢,急着见莲花姑娘的心情迫切无比,实在耐不住了。我摇摇头,拱拱手,迈步往他院里走:“我真有急事,白少爷,我必须见白老爷和莲花姑娘!”

白少爷嘿嘿冷笑,往后一退,嫩手一挥。众家丁挥着棍棒,慢慢逼来,准备群殴老子。

我早听说西域民风彪悍。文老爹曾说,往西穿过重重沙海,就会到达西域,西域的国家又多又杂,形形色色,花花绿绿,跟中土极为不同。可眼下这地方虽然叫西关镇,却是大米朝西疆边陲小镇,离真正的西域还远。这白家少爷的做派也太靠西了点儿!老子救了你妹,你却要殴打妹夫?不教训一下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跟你盘好道,往后咋相处?

可又不能打架,否则不好看。我轻摇羽扇,轻蔑地看着众人,决定凭着老内力,扛他几棍,先礼后兵。家丁们经验丰富,见我神色安然,反而不动手了。白大舅子见状狐疑:“等一等!看他到底要干啥?这个狗屁诗人,到底装什么鬼样?”

太过分了,张口闭口说我是狗屁诗人!老子在中秋夜之后,听到这种辱骂就心火冲脑。好吧,你既然不仁,休怪我不义。我计上心来,收回讨好之意、怜悯之心,略一回味,搬出文老五诗作里读完之后最想自杀的一首,猝不及防地大声吟诵起来。自打有了老内力,我这还是第一次朗诵经典。丹田气足,感觉良好,我眯眼吟完,睁眼就见,众家丁脸色苍白、大汗淋漓。

护院老张躲过了一劫。他回院拿着碎银子走出来,看到白少爷口泛白沫、摇摇晃晃、眼珠泛白,不由得大惊失色:“少东家怎么吐白沫了?又中暑了?!你们愣着干啥?快救人啊!”

我也没想到效果如此杰出,趁热打铁,再摇羽扇:“请欣赏第八十七首,月饼还是少吃好。”众家丁嗷嗷哀叫着作鸟兽散了。护院知道来客不好惹,赶忙扶着脸色苍白的少东家让在一旁,伸手请我闭嘴入内,饮茶详谈。

微微一笑,文豪潇洒侧头:“赤兔,你在这等我……哎你去哪儿?你哭啥?!刚才念诗不是冲你!别走!没错,这是我的杀手锏,可刚才真不是冲你!”我慌忙追上,拽住车尾。赤兔四蹄奋力、涕泪横流,但只能在原地摩擦,竟没挪动半步。

我承诺以后绝不当它的面儿念诗,它才止住,不挣扎了。

在护院畏惧的眼神中,我昂首走进白府大门,一眼便看到白家宽阔的庭院中央,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不由得想起莲花的心上人。黯然之余,心神一定,使出鸠占鹊巢的伎俩,站在树下抬头看了会儿,把那个心上人,想象成自己,顿时痛快多了。又想,我爹也是绸缎商,文府也有一棵树——这说明,两家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我自问自答:“天生的亲家!”

进了中厅,忐忑地坐了会儿,虽然口渴,却没敢喝茶。等来等去,不见正主。臀麻茶凉,焦躁欲起时,才见白家老爹慢吞吞地从走廊挪了来。他迈腿进门,视我如无物。我起身行礼,趁机端详。白岳父鬓发苍老,但双目却闪烁着奸商的光芒。我认得这种贼光!跟我老爹的眼神万分相似,我立马暗赞:“天生的亲家!”

两人坐下。我报了姓名,没提文老爹,毕竟被赶出家门了,不如不说的好。白老爷跟文老爹极有可能彼此认识,若知道了我的根底,哪儿会同意我和莲花的婚事?

日后再说吧,先聊正题。

我问:“老丈,莲花姑娘何以没有同来?”

“小女近来身体欠佳,不见来客,还望公子见谅……”

“老丈,事关身家性命,无话不谈为好!”

老白神色一凝随即恢复了笑容,迅捷如刘老伯的无影脚:“当然无话不谈!公子与小女,是在何处相识的?”

我把莲花姑娘在迷茫山的事,除了我俩私定终身等丈人不宜的内容以外,统统说了。他越听眉头越紧,越听笑容越淡,待我说完,扶椅起身:“恩公的活命之恩,老朽永世不忘!实不相瞒,自小女丢失后,老朽派人四处寻找,毫无音讯!若非恩公相告,至今还不知其下落……”

我汗颜:“可我还是没保护好莲花姑娘,她真的没回来吗?”

老白摇头:“以恩公的才智,老朽绝不敢欺瞒。”

白跑一趟,失落无比。我发誓寻找到底,端茶告辞。老白非要给我三百两银子作为盘缠,承诺找到后,重金酬谢。我惭愧不接,推辞半天。他却非要给,意思很明确,咱这是买卖,互不相欠,将来找到莲花,但凡要点儿脸,就不好意思提亲。

不能让老白错过黄金姑爷,我掏出腰间沉甸甸的金条放在桌上:“老丈!我不缺钱,我只想找到莲花!没有她,我要钱何用?”言下之意,你老人家别狗眼看人低,我也是富商,今生非娶你闺女不可。

他愕然了,我趁他愕然,起身拜别离开。

出了白家门,牵着乖赤兔,我漫无目的,在镇里乱逛,心情失落:“千里寻妻,人没找着,还丢了金条!”

我那老丈人不愧为一代奸商。大富之人绝不是没见过钱,但他能将愕然之态装得恰到好处、以假乱真,真是令人佩服。

论才智,文白两家不相上下,实乃天生的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