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绝美佳人共处一室,孤男寡女、身陷绝境,这必定是黄明柱期待一生的机会。然而身怀壮志、背负理想、忠于爱情(基本上忠于爱情,起码肉体上忠于爱情)的我,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在两条大腿全部揪紫的情况下、在文老五“七步百首静心灭性守身如玉”诗的辅助下,终于浪费了良机、战胜了欲望,老老实实呆了一宿。
躺地上一点也不冷,因为我浑身上下燥热难当,把屋子都烤热了。好久都睡不着,煎熬之极,后来看了会儿书,才昏昏睡着。
莲花姑娘没怎么睡,每当蜡烛快燃尽的时候,她就起身更换,让室内一夜亮着。她知道我的确是个男人,自然警觉。我非常能理解,并且万分感谢——若非如此,恐怕本人掐断双腿,都没法战胜欲望。
她只是换蜡烛,没有捡起斧钺刀叉护身,也没有用锁链把我锁上,已然难得。对此,我更加惭愧,决定以后多读圣贤书,洗心革面,做一个真正的英雄,别辜负了莲花姑娘的信任。
……
听到她起来,大约是清晨了。我也醒了,但背过身子不敢动,装作没醒——青春年少的男子常常“晨起一柱”,这令人尴尬得要命。
默念了十几首文老五的诗,用恶心的事物将二弟平复下去,深吸两口气,起床道早安。莲花姑娘放下书,起身向我道安。俩人面对绝境无能为力,说过早安,便没了话,继续沉默。
刚过十八岁生日的我,虽然也经历了些危险坎坷,却从来没真正想过生死的事。但今天我想了很久。往日种种浮上心头,突然有些释然,不再想念宁茜茜,不再恨张明达,茜茜嫁给张明达,我祝福他俩。那个偷了我五百两银子的人,恭喜发财!
我不怨天尤人,如果能活着出去,甚至让我倒一年的马桶,我也乐意,我还这么年轻!
是不是该写份遗嘱?可是没财产、没儿女的……最多写一条:“文有智与白莲花不幸困于一室,二人清清白白,绝无不齿之事!”
然而,谁信?
我想,清白二字对莲花姑娘更重要,于是问她,此事该怎么证明。她看书正入迷,淡然说到:“文少侠,人死灯灭,何必在意?”
她美好的面容在烛光下恬淡静雅,我暗自惊叹,真乃仙人。我不能掉了气度,莲花姑娘如此豁达,我岂能悲戚?死就死吧,能与仙子同赴黄泉,还倒什么马桶?!于是彻底释然。
无水无食,我俩坚持不了多久。我不考虑吃书,虽然这里书籍不少,纸质优良,但佳人在旁,我哪有脸像匹马一样咀嚼?!忍着吧。
莲花姑娘少言寡语,不问话就不回答,很少跟我说话。我没事可干,坐着等死,这就是传说中的“无聊得要死”吧!
既然黄泉路上要同行,多个朋友多条路,何不多了解了解?来世若有情缘,也不枉此刻相识。我便问到:“莲花姑娘,相遇一场,我却还不了解你。转世再为人,我一定要找到姑娘,护卫左右,不知,姑娘可否透露你的家世?”
她倒是坦率,有问必答。我也没什么好保密的,也往坦率的方向靠。如果有必要,我连偷了黄明柱的几张春宫图都会如实相告。
莲花的父亲是西关镇的丝绸商,跟我家是同行。西路的商人,很多经营丝绸,跑的是同一路线,互相认识不奇怪。但我从不关心我爹的事情,所以没听说过西关镇有什么丝绸商。莲花姑娘的母亲饱读诗书,是大户人家出身,很注重修养,也让莲花从小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莲花姑娘确实酷爱读书,这个女子简直不食人间烟火,跟我文有智真的是花与粪的区别。
对于读书,茜茜学她爹的口吻说,读书有屁用?茜茜的爹娘完全不识字,从乡下进城做小生意起家,奋斗多年,逐渐做大,过得很滋润。但她爹嘴上说读书没用,却又鼓动茜茜找张明达请教诗词,还不是因为张明达的爹在官场?所以根本不是读不读书的事!宁老爷堪称安城第二伪善。要说不读书,我最不爱,她爹却不看好我。茜茜她娘说的更离谱:“文家风水不好,男丁一到十八就失踪,那个老六,更是个害!茜茜,告诉文老六,让他撒泡尿照照!”茜茜也不知道含蓄些,就在去年,神情并茂地传达了她娘的懿旨。母女俩把老子一脚踢进了王八宫,从此我的待遇还不如胡大屁等太监,连茜茜的面都难以见到了。
说回莲花姑娘,她真是仙子降临,内外兼修,见我文武双双不济,却一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跟她聊得越多,我就越自惭形秽,同时越发觉得,宁茜茜俗得很。
我对莲花姑娘的憧憬,不再停留于美貌,不再萌生世俗的想法。
聊着聊着,说到了她的遭遇。莲花姑娘是这么描述的:“在老家镇上逛庙会的时候,黄寨主派人将我请了过来……”
我纠正道:“莲花姑娘,恕我班门弄斧,我认为请这个字用的不准确。”
她微笑着问:“依少侠的意思?”
“偷。”
“少侠说笑,黄寨主自己也说是请。”
“他?他的书都是装样子的,他才不会讲礼貌。”
“文少侠不爱读书,却也很有礼,可见礼貌跟读书无关。”
“我也是装的,姑娘,你危险了!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啦!”
“少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
……
开起玩笑,俩人熟络了许多。我正思量,是不是可以再熟络一层,却听她说,文少侠有意中人,她也有个意中人。其人似乎伟岸且神秘,莲花姑娘没有跟他正式见面,却依然神往。这令我自卑不已。
莲花姑娘十七岁,还没有成亲。
文有智十八,也还没成家。
但一个是仙草,一个是茅草,配不上。
……
聊天太多口更渴,此时人格一落千丈,我无节操地想:“可惜了昨天那泡尿,今天一点存货也没了!”
此时,见莲花姑娘脸红耳赤,时不时斜睨墙角。我刚好在回忆大碗茶的滋味,一看她的窘迫,顿时明白,便主动说:“莲花姑娘,我有个习惯,每当有所感悟,便要面壁思考,每次起码半炷香的时间,切勿打扰,姑娘切记!”
她点点头答应了,于是我盘腿坐到背对马桶的墙角,闭上眼:“我面壁的时候,习惯捂着耳朵,这样才能静心,姑娘莫被吓到。”
不愿意想象她在做什么,但我不老实的脑袋却时不时翻一页小图书,不争气的贼心嗵嗵乱跳。我捂着耳朵咬着舌头闭着眼,向二弟默念文老五的诗。心里极为渴望,我若会功夫该多好!要是能有猴子大叔的功力,那块石板是个屁?我一掌崩开,该吃肉吃肉,该听戏听戏,推着老子的小车,做生意、娶媳妇、生儿女,那该多么快意!若能一掌推开石板,必定潇洒得很,让莲花姑娘心生情愫也说不定哩!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感觉有只软软的小手,在我肩头拍了拍。但我不急着起身,装作收功,掌心朝天双手平抬,停到胸前,深沉地说:“我对人生的规划,更清晰了。”
说完,睁眼猛地站起,眼前突然黑了。我还以为自己饿着肚子起太猛,眨了半天,还是黑的,转念才明白,是蜡烛燃尽了。
“莲花姑娘,烦请把灯点上。”
此时,没等我转身,莲花姑娘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脸贴着我的后背,身体微微发抖。我僵了,平举着胳膊,一动不敢动,脑门冒汗,心跳如贼,嗓子发干,呼吸不畅,思考人生的修为毁了大半,连默念文老五的诗也不顶用。脑海里一阵空,仿佛丢了什么。
一想之下——这是我懂得男女有别以来,第一次跟女孩子如此亲密接触。顿时更慌乱,支支吾吾地问:“莲花姑娘……你怎么了?”
她低声说:“我怕黑……好几个夜里忘了换蜡烛,早上醒来,一片漆黑,真的很可怕……刚才想心事,忘了更换。少侠别走……不要扔下我。”
怪不得她没有把蜡烛全点上,是担心不够用,半夜蜡烛常亮不是防淫贼,而是怕黑。我感觉到她的身体仍在发抖,是该安慰几句再去找火折子,还是直接问她火折子放哪?我故意矛盾了一会。
我无耻地没有做什么,让她抱了一阵;也没有趁黑无耻地做点什么,两手还在掌心向上。但我还是暗自卑鄙了,内心在快乐地体会后背的温软。
(此刻回想起来,我的姿势好怪异、好差劲,一点也不浪漫潇洒,一点儿也不懂把握时机。真矬。)
当她身体不再颤抖,胳膊松了一些,但仍不肯完全放开的时候,我就“让”她拉着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的手温柔接触,以往都是挨耳光。感觉很不一样,并非因她手指细嫩、柔若无骨,而是仿佛她的手,直接触碰着我的心。我一直都没转过身,浑身紧绷着,手指僵硬着,手心出了汗,想抽出来擦擦,又害怕那样就不能再拉着她。但是滑腻腻的,又担心姑娘嫌弃,于是稍微松松,散一散汗。
她却用力抓紧。
这下,宁茜茜彻底不在我脑海里了。
我很激动,压着嗓子,尽力让声音变得稳重:“有我在此,姑娘莫怕,火折子和蜡烛在哪?”
她说在梳妆台前。我摸着墙,牵着她,凭着记忆,寻到梳妆台,找到火折子,点亮一根蜡烛。小地洞一下子明亮起来,温馨的烛光下,她脸色通红低着头,想把手松开。
此时,奸贼文老六战胜了怂人文有智,手用力抓紧了姑娘。
莲花姑娘没有拒绝。
俩人再次陷入沉默,气氛变得特别。我几次看她,恰好她也在看我,目光触碰,急忙收回。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觉死亡并不可怕。地洞里的一切都凝固了,只有蜡烛在下陷。
我更口渴了,不合时宜地再次想起在刘老伯家玉米地里喝尿的情景,瞬间毁了浪漫时光。整个人冷静下来,不再心生妄念,低头心想,点了根蜡烛就趁人之危,我他妈算什么少侠?得想办法逃出去,那样我才是真正的英雄救美,届时莲花姑娘委身于我,才名正言顺。
我轻轻松开她的手,埋头思索脱身之术。想了一通,并无对策,但我深沉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莲花姑娘,我们一定能出去,不会死在这里的。”
她满是希冀:“真的吗?”我抬头,突然发现她满脸泪痕,不知什么时候哭的。我一看佳人期待的眼神,就不忍改口说“也许还有办法”,反而用力点了点头:“嗯!肯定能。”想给她擦泪,但智者文有智在耳旁责备:“文老六你少来这套,有办法出去,再揩油不迟!”
她见我那么笃定,破涕为笑,灿烂而迷人。我顷刻间心乱,把智者文有智一脚踢开,暗暗擦净双手,鼓起勇气,捧着她的脸,用掌心极轻柔地擦掉她的泪痕。莲花微微低头,我的手碰到了她的红唇。
我在颤抖。淫贼文老六在肚子里使劲蹦跳喊叫:“亲她!亲她!”我赶忙把粪侠文有智请出来,赶走了淫贼。
不舍地放开,费尽心力,对黄老流氓静心布置的密室一寸一寸敲打摸排,对大铁块动手动脚地钻研,将小书架上的古书翻了一遍,并没发现任何机关。踩书垫脚,把顶板摸了一通,仍无所获。后来,沿着洞口四周,刀劈斧砍,掉了些木渣,却没有弄出新的洞口,又劈砍了一通,想把床板拆散,让头顶那块石板失去支撑落下来,后来发现,它比床都宽,实在离谱。
娘的,黄老流氓居然在床头安置那么大块石头,也不怕砸死自己!真令人费解,也可能……那块石头不是老黄自己放的?寨主夫人慈祥但长相普通,恐怕得知黄寨主金屋藏娇,因妒生恨,打又打不过,于是暗中放了块石板?黄寨主若在此偷摸摇床,石板就会无情落下。
若真是如此,江湖就太凶险了!我得赶快逃走,寨主之位还是放弃的好。
……
(无计可施,我停了下来。莲花姑娘有些失望,但仍旧愿意相信我。刚才,她靠着我的肩膀,抓着我的左手睡着了。我腾出右手,别扭地写了通游记。
淫贼文老六嘲笑我,这种时候,居然在写字?这比在玉米地里吃纸都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