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大娘在夜色之下,近在咫尺也不出是个大娘。瓜子长脸,柳叶长眼,挺拔长鼻,银白长辫,再加上细长的身形,很有风度。天气不冷,她却身披着一件上白下青的大披风,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远看像一根挺拔的葱。她打断我谄媚的招呼,皱着眉朝我竖起手指让我闭嘴,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偷听屋里说话。我心道,你家钟老板都快死了,你还在这儿偷听?赶快进去该救人救人,该送终送终啊!
此时,屋里传来钟老板颤抖的质问:“翠芬!那个簪子!你怎么可以掰断它?!你仍不知道我的心吗?”大公主没回应。堂堂一介泰斗,快死了,不说点众生、武林、福祉、后事,却腆着脸向一个脾气暴躁的乔翠芬表白!
我听得想笑,偷看樱子大娘的脸色,哈哈,毫不出所料,大娘不爽了。她或者已经从护卫那里得知钟老板受伤要死了,或者还不知道情况,但从她的脸色来看,恨不得亲自宰了那肥佬。我跟他俩原本关系挺好,后来因为市价的问题,来了一次暗地里的交锋,也没什么友爱道义了,我悄悄地挑拨:“樱子夫人,钟老板刚刚说的那个簪子,好像在大公主头上插了有些年头了?呀呀,怪不得我刚才掰断的时候,他气得一下子精神了!”
樱子大娘没有理我,满脸怒意,眼看就要撞门捉奸。我心说是不是该回避一下?对于他们的感情纠葛,我这种过几天就走的人呢,就没有必要掺和了。于是又悄声道:“樱子夫人,没啥事,我就先走……”
还没等我说完话,樱子大娘一脚蹬开门冲了进去。我心里说,赶紧走,不然出了人命又得受牵连,但好奇心驱使,俩腿压根不听自己的想法,反而跟着迈进了门。屋里,钟老板脸上毫无血色,单膝跪地,哆嗦着,硬撑着,拉住大公主的衣袖不放。乔翠芬一脸不知所措,惊讶无语。她的惊讶也不知是被钟老板吓的还是被樱子大娘吓的。
樱子冷笑道:“钟九禹!你好的很!”
钟老板松开大公主的衣袖,起身回头要解释,乏力摔倒在地,勉力爬起靠在床边,龇着沾血的大红牙,闭着眼笑了:“樱子,我要死了。”
“那又怎么样?临死了,想的竟然是她!”樱子大娘厉声责备完,走过去抓着他的胖手,声音缓和了些,“即便说出来,又有何用?”
“原谅我,可惜……她不懂,”钟老板似乎真是活不成了,气息奄奄,努力抬起眼皮,眼神发直。
大公主挣脱,退了几步:“我哪里会不懂?可是,九禹叔,你是长辈!”
我心道:“爱情面前年龄算老几,看看人家老陈……”
樱子大娘白了乔翠芬一眼,转头盯着我:“凶手逍遥在外,你不去捉凶手,在这里干什么?抓不到凶手,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好他娘歹毒,以前这娘们不这样啊!这话都说得出口,心里想想也就罢了,竟敢开口咒我死,情谊彻底断绝了!我怒目看着樱子:“钟老板技不如人,关我屁事!凶手已经被我干掉了,你不知道情况就给我闭嘴!别看你年纪大,再惹我,大耳刮子扇你!”
樱子平时一定听惯了大家说她还是那么年轻,我说她年纪大,她毫不感谢我报仇雪恨之举,看我似乎比看杀她夫君的凶手都可恨。大公主还在责备我的当口,樱子大娘二话不说,扔下弥留的钟老板,冷酷着眼神,飞身扑来!人未到,暗器已经朝我心口扎来,好他娘,竟然为了一句话就要拿我的命!
我知道这些蓬勃岛有点儿地位的人都不把我放眼里,我已经习惯了,但是随随便便要我的命,这绝对不行。既然你敢朝我下杀手,我还管你是什么大娘!我意念一动,人已经闪到茶几旁,抄起圆木凳,小跳一步,对准还未停步的樱子大娘的后脑勺,猛力抡了下去。
“啪啦啦!”凳子结结实实砸在了樱子头上,我恼她朝我下杀手,用力不小,凳子砸成了碎片。在大公主乔翠芬的尖叫声中,樱子应声倒地,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寂静中,门外跑来一群护卫,领头的大叫:“护驾!刺客在哪?!”又是那群没用的迟来货,恰恰看见了我抡凳子砸倒樱子的一幕。钟老板一家跟大公主一家生意来往密切,多年交好,护卫们见状,自然是把我当成了刺客。
“文有智是刺客!绑了他!”一个护卫长嘶哑着嗓子,操着不太流利的中土话朝我喊叫,“就地斩首!”
我笑了,对大公主说:“姐姐你为我作证啊,樱子因为一句话要杀我,我才还手的,让你手下退了吧,赶紧救人才是正事儿。”说罢,俯身看樱子大娘,心里不由得有点儿担心,万一真把人砸死了,还真麻烦了。伸手一探,气息还在,只是晕了,心下放心了许多,对大公主点头示意了一下,站起身,对沉闷的钟老板说:“钟老板,这事儿,纯属误会……”
此时,我吃惊地看到,钟老板的脑袋耷拉着,已经一动不动了。大公主也发现了,急忙过去掐人中。我给钟老板输入了一股强大的内力,希望能让他缓过神来,但没有见效,摸脉搏,还微微有,探气息,也不能说没,但这老货就是不醒,直向死翘翘而去。
“樱子大娘要改嫁啦!”我冲着钟老板耳朵大叫,他没反应。
“你的钱庄让抢啦!”没反应。
我只好大叫一声:“大公主同意啦!”屁股上立刻挨了乔翠芬一脚。
钟老板提了口气,悠悠地醒了过来,眼神努力寻找,看到地上趴着的樱子,定了定,掠过去继续找。我朝他左边指了指:“人在这儿呢!”大公主又要起脚,我闪开了,退到樱子大娘身边照看一下,免得有什么不测,我这儿实在死不起武林泰斗了。路过门前,我朝外骂了句:“傻看着干嘛?去把郎中叫来啊!没见樱子大娘晕倒了?!没出息的玩意们!”
护卫长朝大公主看去,大公主又被要死不死的钟老板拽住了袖子,她不耐烦地朝护卫们撇撇嘴,把他们打发走了。钟老板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但凭着我过人的武艺,仍然听到了一些意思,还是不伦之恋的词调,看来钟老板料定自己要死,已经豁出去了。我心里突然想,这要是钟老板的伤突然好了,以后他还怎么面对这一切,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笑个屁!”大公主脱下一只鞋丢了过来。
我躲开那枚暗器,嘻嘻地偷笑,低头看樱子大娘。她脸朝下伏在胳膊上,我心说泰斗果然了不起,晕都晕了,脸朝下晕倒竟然还知道用胳膊垫一垫,这要换了一般人儿,那肯定是脸皮直接着地,人滑多远,脸擦多远,口水鼻涕拖出一大条,要多丢脸有多丢脸。人家樱子大娘,晕倒姿势都很优雅,唯一不好的就是脾气来了太狠毒,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太好奇。
我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脖子上的脉,发觉跳动得很厉害,不像是晕倒的样子,再探鼻息,略有急促,也不像晕倒的样子,撤回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大娘细嫩得过分的脸,发现湿漉漉的,好像是泪水。看来樱子大娘已经醒了,但仍旧趴在那里装晕,她定然是伤心的很。
我在她耳边悄声道:“樱子夫人,地上凉,你起来吧,别生气钟老板,他也快活不了几下子了……”
“滚!”樱子低声吐出一字。
我低声笑道:“大娘,不用憋着,起来打那对儿狗男女!我绝不拦着。”
“再不滚,就杀死你。”樱子的声音都跟平常不一样了,这该是多崩溃。
见郎中来了,我起身嘻嘻笑着,跟一脸尴尬的大公主道了别,装作看不懂她求救的眼神,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