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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虹归何处

赵静安

那年月,那地方,我们那帮子,一群花季中的少男少女而她则叫“虹”,来自汉江南岸的鱼米之乡。布满黑方格的桃红色连衣裙紧裹着苗条的身躯,扎着一束乌黑亮泽的马尾辫。白皙的面庞忽,闪着一双善解人意的聪慧的大眼,俏丽的双颊涌动着初来乍到的红潮。操一口纯正的北京话,音色极佳,使人赏心悦目。敏捷的行走,牵动了迷人的秀发,使得曳地的长裙上下翻飞

明天就要上课了。我一人推开了教室的门,恰遇虹与一女生打扫完教室,我想帮忙可为时已晚。那女生去倒垃圾,虹却笑盈盈地飘然而至:“我们好不容易才打扫好,你在教室可别乱动呵。“她飞快地轻举双手在胸前打着手势。恭敬不如从命,我猝不及防地脱口而出:“是的,对!“虹便与归来的女生一同嘻笑着轻轻地带上了门这便是我与虹的初识。

由于下雨,体育课改在二楼会议厅上。下课了,同窗们脚步杂乱地一涌而出。我瞥见前方有一枚柿子,便好动地飞起一脚,不料斜飞的硬柿子正好撞在了捷足先行的虹的小腿上,弄脏了她那雪白的丝袜。虹意外地低头一瞥,同时轻微地一声:“哎哟”。我惶恐地缩下头去,随即便被蜂涌的人群冲出了大门。虹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我失去了赔礼道歉的良机,从而便陷入了一种深深的不安最后一年的冬季,我患病住进了医院。一日,好友峰骑车来看我。峰说,咱班同学看你来了,马上就到。我立即挣扎着与他同出院门,俩人在马路边并肩站着。天阴沉沉的,冷风嗖嗖。不一会儿,一辆机动三轮车戛然而止。车未停稳,帆布篷中便率先跳下了长裙飘飘的虹。虹是喜欢裙装的女子。即便冬季也不例外。裙子较厚,上面遍洒秋末的红。虹面带久违的微笑,肩跨沉重的长带大包,缓缓地走向我们。面对虹与她身后众多深情注视与探询的目光,我激动地嗫嚅着“你们都来了“虹略带责备地对我说:“你不应该出来呀,外面冷“峰作前导,虹与同窗们爱怜地把我拥入了温暖的房间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纯真友爱的同窗之情。虹与同窗们走了,仿佛带去了我一颗破碎颤栗的心。我只能面对同窗们一大堆厚重的礼品潸然泪下

在家休养多日,大病初愈,我便瞒着父母起早摸黑到村前的公路乘车赶返学校。因为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再说我也非常想念老师和同窗们。谁料中途却狂风大作,气温骤降,竟然飘起了雪花。加之数小时孤寂的长途颠簸,我的双腿麻木疼痛得失去了知觉,到站下车时几乎栽倒在地。我蹲在车站半天站不起来,痛苦得将脑袋埋在两腿之间。鹅毛大雪纷纷地簌簌而坠。不知过了多久,我硬撑着站起身,反复活动舒展。麻木疼痛减轻了,可双腿却像被绳索束缚住似的无法迈步,只能像小脚女子似的一点一点朝前挪。这儿离学校还有二三里路,雪1越下越大,地面已是薄薄一层了。我索性用尽全力向前猛冲,可没跑出几步,便越发寸步难行了。突发的病症使我哭笑不得,每挪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环顾四周一个熟人也没有。我急得满头大汗,遂把牙一咬;无论如何,我也要挪到学校!雪,还在下着

我终于捅开了宿舍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因为明天就要考试了,同窗们都在教室紧张地复习待考。眼下连回家都成了问题。我灌下一杯水,便一下跌落在床沿,抓着湿漉漉的头发后悔不已:你呀,你呀,你今儿个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刚刚落脚却又要回去,要是见到老师同窗该如何对他们说呢?算了,还是不见他们的好,悄悄地来再悄悄地去。可自己如此这般,一个人怎么回家呢?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峰,对!只好难为他一趟了。我想他是不会拒绝的,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让自己-今JD个走这一趟呢?我竖起耳朵,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外班来取书的同学,我烦他到我班叫声峰,就说宿舍有人找。他默许着下楼而去,可不大功夫就又回来了,说峰今儿个没来。呵!这简直令我大失所望。我急中生智,忙拉住他将难堪如实相告,并让他将此事密告班长,他再次默默地快步下楼而去。我焦急地一撩窗帘,窗处依然是飞扬的弥天大雪。若是赶放学前出不了宿舍,那可要在师生们面前献丑了。唉!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不多时,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门一下子被撞开了,竟是虹!她飞快地一掠额前的湿发,很快地在屋内站定,温善而急切地说:“我都知道了,毛竹,我送你回家!“如此自告奋勇,如此挺身而出,如此诚恳、勇敢、大方、自若,以致使我多年以后每每忆及此情此景,便铭心刻骨般地热泪盈眶。“对!我们送你回家。“紧跟虹而到的两位商州客也异口同声地说道。面对虹和两位憨厚友好的商州客,我一时惊得目瞪口呆。虹微带笑意地解释说:“是这样,班长同班主任有事外出了,回来后我替你请假。什么时候走,还见见大家吗?同学们都挺想你的。对了,我给你打饭去,咱们吃了再走。好吗?对!吃了再走。“二位商州客也随声附和道。我为难地摇了一下头说:“我不忍心打扰大家了,想趁放学前“虹笑着说:“你就这么个怪脾气!那好,就依你的。“她让政到校门口去挡辆三轮,政扭身登登地下楼而去。虹顺手摘下一把伞同荣扶我出门,没走几步,虹便对荣叫道:“他不能走,你快蹲下!“荣马上蹲在楼梯台,我正迟疑,虹一用力便把我推上了商州客那宽阔而厚实的脊背。荣背我闯入了风雪迷茫的校园,虹在旁不失时机地举伞遮罩。北风掀起了她的米黄色风衣,密集的飞雪扑入她温暖的怀抱。三人走到校门口,便见雪人似的政急不可待地诅咒:“这鬼天气,一个三轮也不见!“他抖一抖浑身的积雪,突然弓下身子求荣将我放下,很快又将我一揽而起,遂迈开稳健而有力的长腿与荣匆匆前行。虹在我们后边一边扣着风衣,一边不时地小跑着。那时,雪下得正紧

终于到了车站,两位商州客不禁气喘吁吁,热汗淋漓。我忙溜下为他们拍打,只见虹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上来。冰冷的雪水顺着她滚烫的脸颊缓缓流淌着。我忙把伞递给她,她却莞尔一笑顺势一推说:“谁要这个?“便马不停蹄地拐人一家店铺。

公共汽车冲破狂风密雪的封锁在小站戛然而止,荣和政忙架我上车,二人好不容易替我找下一个座位。就在车要关门启动的当儿,虹却捧着一叠热腾腾的油饼匆匆而登,不由分说,一人两张。看着手里的两张油饼,我却无法下咽。这时售票员过来了,我正欲起身买票,却被商州客那四只大手给牢牢按住了,虹一边得意地交款,一边小声对我说:“你别动,在车上你们可都要听我的。“车上人多拥挤,虹站我身旁,荣和政一前一后。汽车在奔驰,狂风挟着飞雪疯狂地袭击着两旁的玻璃。我将头扶在前头的椅背上,而对身旁兄弟姐妹般的三同窗,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

分别的日子终于到了,三年的师范生活转瞬即逝。深情婉转的《梁祝》曲中,同窗们互道珍重,依依惜别。峰起程了,商州客远行了,虹飘然而去了

那天,天是那样的高远湛蓝,云是那样的轻盈洁白,水是那样的清澈明净,而虹竟是那样的花枝招展。在晨风的吹拂中,在艳阳的高照下,裙带翻飞,秀发轻摇,迈着敏捷的脚步,带着永远的微笑,提着棕箱,挥手频频,一如当年她的远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