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阳光灿烂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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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乌云遮日的季节

赵振华

闪电、雷声、密集的雨脚都匆匆地过去。一大片柔软、轻盈、梦般的白云自西朝东飘荡着,露出蔚蓝色的天字。晌午的阳光清晰地射在碧绿的叶片上,滴滴透明的水珠在微风的轻拂中闪闪烁烁,好像一颗心酸的泪水。我俩在潮水般的放学道路上并排走着,心情像云彩那样变幻着,时而开朗,时而忧郁……

一支婉约的流行歌曲从虹的轻启的小嘴里传出。我侧视着她那马尾发颇有节奏地甩来甩去,想:这多么像在疾风中摇摆的小草呀!

“别唱那歌!”一股巨大的厌恶感突然朝我扑来。

她向我眨了眨眼睛,却还是带着无邪的笑意唱着,语气多了一点诙谐,似乎那歌、那情绪天衣无缝地表达虹一刹那凝固的思想,或某些相同的意境。

模糊的反感使我连忙急往前跨几步,企图撇开她独自回家,虹这个小机灵,也飞快地跟上,连那歌声电跟上了,有时还故意唱得很缠绵很投入,甚至把湿漉漉的嘴巴伸到我的肩膀上。避是避不开了。我缓缓沉甸的脚步。

“再唱,我就不和你玩儿啦!”

“哦——”她侧头伸出舌头望着我,“这歌有什么不好?”

我生气地拽住她的胳膊,“我不愿听!”

“有理由吗?”她惊讶着打量我意外的表情,怯怯地问,街上都这么唱!

理由——我难以用有效的词汇来讲明自己这种潜意识,并非我天生对音乐怀怨恨,只是这一类歌……放下她的胳膊,涨红了脸颊,人会说些什么?

这时,一辆,汽车在街上扬起一阵灰尘,我脚下涌上一股劲,飞快地从灰尘中跑过去。穿过摆地摊的老人,箭似的朝那乌黑的围墙上面贴着深绿的苔藓与杂草的大院里奔去,脚步砸得院子里的青石板格格作响,来掩盖虹的喊声、掩盖我的尴尬。回到家里,我刚走进潮湿幽暗的房间,就听到妈妈的声音,几乎震破了我的耳膜:“提水去!”我扔下书包,拎起铁桶,朝老井走去,把一桶桶清澈的水倒进家里的水缸里,清凉的水珠溅湿了我的脸、我的手、我的衣裳。

才吃完午饭,窗外传来虹那熟悉而清脆的叫喊声。妈妈见我一动未动,就过来扯住我的肩头,“你同学来啦!”

我不得不把她带到狭窄的屋里。她倚着窗前的木桌,用手指摸着上面的豆粒大、的坑,尽力地忍住欲滴的泪水。我望着她带红的眼睛,心生不安。她把上午的红裙子换掉了,穿着绿白相间的衬衫,淡黄色的裤子,腰间别着精致的随身听。她递给我几块巧克力糖国,她的悦耳声音在我耳边汇成一条河流,我俩之间的不快都忘却了……

星期天的上午,我俩到护城河钓鱼。

“快,提竿子。”水面上的浮标动了,虹便叫着。我着水面,一动未动。“我帮你提,嘿嘿。”她双手抓着竹杆,把挂了红蚯蚓的鱼钓拖上岸。

“啊,鱼呢?”她张着口,瞪着眼睛吃惊地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鱼儿还在试钓,你就把这下跑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算啦!”

第二回浮标动了,虹又尖叫着,还扯了扯我的肩膀:“你看,你看呀!”“怕什么?”我环顾四周,什么也没看见,我的浮标却一直向下沉马上就可以提了。“你看,你看!”她似乎故意与我做对,在这紧要关头还扯着我的肩膀,这回看清了,是一只绿毛毛虫正掉在她的凉鞋上,大惊小怪,我迅速地用手提起毛毛虫向水里一扔。一会儿,提起竹竿,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鲫鱼被钓上来了。

她刚才的样子不见了,伸出双手把鱼接住,口里说个不停,那快乐的神情真难以形容。

浓荫的河岸边,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她左看右瞧,一会儿追那白色的蝴蝶,一拿望着花出神。

“这花好看不?”“恩!”

“送给你!”我摇摇头。“为什么不要?”她认真了,体着一大串白的、黄的、紫红的花朵问着。我一时竟给问住了,就把目光移向水面,一条小木船划着水从面前掠过去了,远处是宽阔的田野,广阔的天空。

我常常答不了她的问题,比如她想要夜里提着小灯笼的萤火虫儿,我逮住了就全给她,她玩死一只,就爱哭:“是我害死了它吗?”这类问题我从未想过,正如不曾想过为啥与她玩得投机。她的嗓音那样脆,气息那样清,还有她许多的问题,都在我的脑海里停留着……

一个晚自习轮到我值日,她愉快地帮我扫地,一边洒水一边禁不住轻轻地哼着时髦的歌曲。

“你看天上有一颗流星。”我指着夜空喊了一句,试想止她那令人混乱又羞涩的嗓音。

“真美!”虹冲出教室,赞叹道,望着宁静而生动的夜色。我俩走出校园,她的唱歌劲儿还是不消,我耷拉着脑袋,夜里的香气弥漫着……

“你怎么啦?”她的眼睛直盯着我。

“你唱的歌吵死啦!”“我偏要唱歌,气气你!”

我无言,用脚猛踢着路面上的石子。

“你又说不出理由,今天可是帮你值日啊。”

“这算什么?我也帮过你。”蓦地,一道光芒射透我的全身,说:“我也没要你帮。”

“你怎么这样说。”“谁要你帮忙呢?”“你!”虹的眼睛喷火了。谁愿帮你这个留级生!

“什么!”我瞪大了。不流血的伤口隐隐作痛,羞悔与泪水一齐涌来。“你比我大一岁,要不是读小学四年级留级在我班上,我还不认识你呢!”她记得这么清楚,声音那么响亮。一个往昔的概念,一下子从沉睡的地面跃起,幻化成一把尖刀,一条毒蛇。悲哀的记忆使幼小的肌肤不断地颤抖着。

“唱,你唱吧!”我怒火冲天。“我就爱唱,你管不着!”我呼地掏出一张草稿纸,啪的一声撕为两半,气乎乎地说:“我再也不跟你玩了!”说完,朝外跑去,投进了浓厚的黑夜之中……

直到读高二,我俩之间存在的无言隔阂才被打破。她家已搬迁到一个更漂亮的新居,好几位同学曾提到过她家的新房如何气派。我也想去瞅一瞅,心里知道这希望的渺茫。我们还在一个班里,放学早已不再同路而行了。这一年班上搞文艺晚会,大家被文艺委员逼得没有办法,才答应都出节日。教室里挂起五颜六色的剪纸,课桌被搬到角落里。我扮演一个老乞丐捡到一只从货车上掉下来的烧鸡的哑剧,居然让同学们笑得直捂着肚子。虹唱那支流行情歌,掌声阵阵,我也忽然沉醉其中,连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知道是她唱得好,还是朦胧的情境容易昏头,眼睛竟有些潮湿。

我竟主动地递给她一瓶饮料,说:“你唱得真好!”

“怎么,思想开放了。”她还是这样调皮。

我俩轻声地评论着晚会的节目,经意之中,那些往事的隔阂荡然无存了。

“从前,是我不好,惹你伤心……”

我笑了,“我都忘记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嗯”她使劲地点点头,明亮的眼睛如夜明珠一般闪烁。

晚会很晚才结束,我爽快地送她回家。半途中,一阵急雨,我俩奔到街边的建筑物走廊下避雨。听着哗哗哗的雨声,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忽然之间,我颤栗着,汹涌而至的大雨和狂风会把我们幼稚的思想和怯弱和身体吞噬吗?那从漆黑的地面上钻出的怪兽会向我们扑来吗?

“这雨真大!回不家啦!”我注视着她说。

“雨越大,停的也越快!”虹却坚定地说,仿佛已经看见了晨曦里的曙光一般,眸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夜更深了,远处火车的呼啸愈来愈清脆了,震憾着整个夜晚。我俩毫无顾忌地在雨声中交谈着。想到隔阂年后,心底涌出的喷泉还有那么多相似,就像两只潜行深海的蛟龙,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竟是相同的。一会儿,急狂的风雨止息了,我们踏着清凉的夜雾,湿漉漉的脚步声在夜里回荡着,幽香的夜气直往鼻腔里钻,都快把我们淹没了……虹的爽快的笑声却在夜空中久久地回荡着,我回家的脚步却沉重了起来。过去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忽然在脑海边闪现出来,误会、偏激、狂妄的心态给我种种思索,这思索就像山涧的溪流,跳过陡峭的山崖,就能织成一片七彩的瀑布。走过了雨季花季,并不一定走过了多云的季节。我们的呼吸、我们的天空、我们的心灵,还会带着那个季节遗留下的泪水和梦幻……

回到家,我悄声坐在台灯下,展开虹临别时给我的纸条,内容不长,却每个字都溶入了我的呼吸,之中。我又一次剧烈地颤动着,不知何时,泪水轻轻地滑落了……